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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归宁宴


沈怀安在偏殿宿了两日,第三日因要陪我归宁,便早早等在寝殿外。

        说也奇怪,先前我与他听书看戏,倒很是自在淡然,如今成婚了,一同出门反倒有些别扭,这两日除了用膳,我都躲在寝殿避着他,想必他也心知肚明,见了我总欲言又止,可到底也不曾说什么。

        世间夫妻都这般别扭么?我有些茫然。

        马车平稳驶入御门,萧衍早已在上清殿设宴等候,虽是家宴,却也很有些隆重,菜色皆照文宴所设,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萧衍待沈怀安较之往日也多了几分亲近。

        落座后,萧衍叮嘱莲香将我的酒水换成果汁,我与浣纱对视一眼,心想莫不是萧衍知我来了月事?可萧衍如何得知?影煞应当不会将此事汇报给萧衍,萧衍亦答应过我,不往驸马府安插人手,莫不是婚礼当日那几个嬷嬷?可分明她们叮嘱我此事不宜宣扬,又怎会一转头便告知萧衍?

        我百思不得其解,正郁闷,萧衍简单说了几句,便含笑举杯,他并不拘礼节,一饮而尽后要我与沈怀安随意,沈怀安自然不敢怠慢,我因喝的是果汁,便无所顾忌地饮了几口。

        浣纱张罗着为我布菜,见有我爱吃的慈姑炖鸡,便拿起筷子伸过去,尚未碰着盘子,便听萧衍皱眉道:“慈姑活血破血,不利阿姐不宜食之。”

        浣纱一慌,又去夹一旁的木耳菜,萧衍又阻拦道:“木耳菜滑利凉血,阿姐应忌之。”

        说着不悦地瞥一眼浣纱,又道:“也怪朕疏忽,忘了嘱咐御膳房。”

        天子愠怒,满桌皆惶惶。我心中亦是疑惑,不过是来个月事,怎就这般讲究?我本就不甚爽快,萧衍这一折腾,更是没了胃口。

        随意吃了些,大约昨夜着了凉,我觉得腹中隐隐作痛,见我将手搭在小腹,浣纱知我不适,便叫宫人去煮些红糖水。

        萧衍立在一旁,立即紧张地询问我:“阿姐可是身子不适?朕叫医女过来为阿姐诊脉。”

        我摇头,额间微微起了汗珠:“臣无事。”

        萧衍走到我身旁,柔声道:“怎会无事?阿姐如今更要留心,府中也需医女随侍,今日朕便叫慕容氏随阿姐回府。”

        说着便吩咐莲香去叫慕容医女过来。

        好好的一场归宁宴,竟被我的月事搅成这般模样,萧衍还执意要请医女,我实在窘迫,只好小声跟萧衍道:“臣真的无事,臣只是老毛病。”

        从前我每每来月事,都会以“老毛病”为由歇在寝殿,萧衍自是明白。

        不料萧衍竟愣了愣:“阿姐说什么?”

        我面上挂不住,嘟囔道:“陛下没听清便算了——”

        “朕听清了。”萧衍脸色骤然阴沉,缓缓看向沈怀安,森然道:“沈卿好计谋,竟算计到朕头上!”

        我正不明所以,沈怀安脸色微变,很快振振道:“臣不知做错了什么,陛下为何——”

        “你还敢说不知!”萧衍抓过茶盅朝沈怀安扔去,茶盅碎在地上,茶水泼在沈怀安肩头,我忙上前查看,好在不是滚水,我朝萧衍看去,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我深吸口气,竭力冷静问:“陛下这是何意?”

        萧衍盯了我好一会儿,才朝莲香怒道:“叫慕容氏滚来见朕。”

        又道:“将王医女一并请来。”

        言毕落座,两手死死握住御座把手,前倾着身体,阴郁地盯着沈怀安。

        一时间殿中人人自危。

        我茫然看向沈怀安,只见他眉心微蹙,脸上带着几分不安。

        又听萧衍冷冷道:“若无人相助,你纵有包天的胆子也做不成此事。你若此时说出同谋,朕便只罚你一人,不会牵连沈老大人。”

        我心下一惊,正要开口询问,莲香匆匆回来,身后却只跟着王医女。

        “回陛下,慕容氏在来的路上服毒自尽,奴才无能,未能阻止。虽有王医女尽力施救,只是那毒太过猛烈,慕容氏又隐忍,发现时已无能为力。”

        我一愣,想到萧衍近来的反常,隐约想明白些什么,只听萧衍朝沈怀安冷笑两声:“好、好!怪不得你这般镇定,你以为慕容氏死了朕便查不出什么?朕告诉你,便是没有此事,朕也有的是法子给沈家定罪!”

        说着便吩咐莲香传令,说沈家涉贪,命禁军将沈府围住。

        沈怀安大惊,忙跪下求饶。

        我亦震惊,急急开口:“沈怀安是臣的驸马,沈家是臣的夫家,陛下要臣日后如何在沈家自处?”

        萧衍盯着我,“事已至此,阿姐还要为沈怀安求情?朕早说过他狼子野心”

        我回想了下,实在不记得萧衍几时这般说过沈怀安,但沈家两朝忠臣,未免事态不可收场,我势必要想法子阻挠萧衍。

        我朝萧衍诚恳道:“臣想单独与陛下谈谈,可否?”

        萧衍盯着我,不置可否。

        众人见状,纷纷知趣地退下。

        “医女留下。”萧衍沉声道。

        萧衍命医女为我诊脉。

        医女细细诊过,朝萧衍恭敬道:“回陛下,长公主并未有孕,只是脾胃虚寒,加之来了月事,故而腹痛疲倦,臣开些补气养血的方子,将养些时日便会好转。”

        医女迟疑道:“臣还有一事禀告,前段时日臣并非生病,而是被人下了毒,只是剂量轻微,臣发现的早,便自个儿解了毒。那毒下在臣的杯沿,细想来,那几日慕容医女常与臣讨教伤寒医术。”

        纵然已有心理准备,我仍震惊朝萧衍看去,萧衍亦沉沉看着我,又朝医女道:“朕知道了,此事若透露半分,朕唯你是问。”

        医女走后,我迟疑片刻,才道:“所以陛下赐婚,是因误以为臣…臣”

        萧衍额间青筋闪现,一字一句道:“朕要杀了他!朕咽不下这口气,这桩婚事不作数!朕这便下旨…”

        见他眼尾泛红,知他真的动怒,我心中一惊,忙道:“陛下息怒,依臣所见,沈怀安未必知晓此事”

        萧衍咬牙:“他不知晓?笑话!此事到头来只他一人受益,若他不知晓,还会有谁——”

        说着顿住,似是想到什么,后怕道:“朕大意了,朕早该想到——朕定要将此人揪出来!”

        我摇摇头:“宫里的手段,陛下与臣比谁都清楚,慕容氏已死,线索已断,便是查也查不出什么。”

        萧衍犹有不甘:“朕不信,朕不是父皇,竟也有人敢在朕的眼皮底下”

        说着眼中闪过愧意,颓然道:“终归是朕的不是,朕轻信了慕容氏,这般草率地将阿姐许配给沈怀安可他沈怀安即便不是主使,又能有几分清白?朕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

        见他这般模样,我心中一痛,似被什么重物碾过。

        我忙道:“此事怪不得陛下。臣与沈怀安本就本就两情相悦。何况昔年陛下出征,是沈家献出软猬甲,所以陛下莫要追究了,好不好?”

        “两情相悦…”萧衍苦笑,声音透着无尽苍凉。

        许久,他眸中情绪如数散去,只余一片灰暗,他极平静地朝我道:“朕知道了。今日是朕过了,朕尚有政事处理,沈怀安那头,劳烦阿姐替朕赔个不是。”

        自坐上马车,我与沈怀安便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开口。

        马车驶出御门,终是沈怀安先打破沉默,他低声道:“今日之事,臣代沈家谢过殿下。”

        我沉默了会儿:“大人可知,本宫为何留影侍卫在身旁?”

        沈怀安似有不解,摇头道:“臣不知。”

        我将目光落在手腕处的镯子:“因影侍卫从不骗我,许多事他不想说便沉默,他若说,便只说真话。”

        沈怀安眸光闪了闪。

        我道:“我素来不喜人骗我,有些事我只问一遍。今日之事,陛下究竟有无冤枉大人?”

        沈怀安不语。

        我嘲讽地一笑:“在大人的计划中,本宫若成婚当月有孕,便可瞒过陛下,可大人想不到,本宫竟在婚礼当日来了月事。是否?”

        沈怀安点头:“臣明知瞒不过殿下,却总想着侥幸一试。那日慕容医女与臣通过气,臣才敢向陛下求婚。可臣并不知是谁在背后帮臣。”

        我心中一惊,此人手段了得,先是在我昏迷时下毒,顺道栽赃给萧观,接着又借我的婚事摆了萧衍一道,让沈怀安做了替罪羔羊,一招招,一步步,皆算计得恰到好处,显然对萧衍与我甚是熟稔。

        究竟是谁这般忌惮我留在萧衍身旁?我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一切都与我失掉的那段记忆相关,可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我摸着手腕的镯子,分明是极温润的,不知怎的使我心头刺痛,我迟疑着开口:“那么这镯子,究竟是不是大人所赠?”

        沈怀安慌忙道:“自然是。”

        我瞧着他,一时看不出什么,只好点点头:“本宫信大人。”想了想又道:“但本宫近来很有些心乱,烦请大人在偏殿多住些时日。”

        沈怀安眸中刚燃起的光,瞬间熄灭掉,他低低道:“臣知道了。”

        回到府中,我叫浣纱暗中探听,沈府管家是否有个经商的兄长,是否半年前自大夏捎回一对连理环,又是否叫沈怀安买去其中一个。

        隔了一日,浣纱告知我,说确有此事,我沉默了片刻,心想大约是我太过多疑了。

        沈怀安这几日仍宿在偏殿,白日见着我总有些心不在焉,我知归宁宴之事他仍心有介怀,便借着晚膳转达了萧衍的歉意,顺带着宽慰了他几句。

        这日沈怀安自朝堂归来,脸色尤为凝重,我疑心是否萧衍责罚他,正犹豫该不该问,沈怀安倒主动开口,朝我道:“今日朝堂上,楚相借同僚之口,提议陛下立其义女楚婉容为后。”

        我蹙眉:“竟有此事?陛下何意?”

        沈怀安看我一眼:“陛下借口曾允诺先帝,大夏铁骑一日不从边境撤离,便一日不肖想婚事,堵得楚相哑口无言。”

        我愕然,实在是看不透萧衍的心思,他若不想娶楚婉容,大可在旁的大臣之女中选一名中意的,又何必这般不留后路。

        我忍不住道:“陛下此言过了,立后事关国本,楚相提及也并未有过。”

        沈怀安点头:“楚相也这般说,但陛下非但不肯,还当着朝臣,暗指楚婉容与信王有私,使楚相颇为难堪。”

        我眉心跳了跳:“楚婉容与萧观?几时的事?”

        浣纱在一旁忿忿道:“殿下不记得了?当初殿下收留清歌,便是因信王喜新厌旧,为了楚姑娘要赶走清歌,殿下怜悯清歌,不忍她流落乐坊,才将她留在府上,谁知她竟恩将仇报!”

        我才想起,清歌说是受萧观指使,萧衍估摸着也不信,所以至今仍将她关在慎刑司。

        我这几日总想着如何揪出那幕后之人,如今这条线索尚在,我决意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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