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情深不寿
翌日一早,我寻了借口要浣纱留在府中,便与影煞一同乘马车出府。
行至第二个路口,车夫载着空车慢悠悠朝信王府方向驶去,我则换了身寻常衣裳,在几个影军的守卫下,同影煞骑马直奔城北。倘若寻不到李顺,我与影煞也不耽搁,立即原路折返追上车夫。
山洞在密林入口处,十分的隐蔽,影煞掀开草丛,走在前方探路。
突然一个身影从巨石后闪过,几个影军包抄过去,一把将人摁在地上,影煞上前,拿刀挑起那人下巴,审视了下,朝我道:“是李顺。”
没想到会这般顺利,我问李顺:“你可还记得本宫?”
李顺战战兢兢,挣扎了几下,见是我,反倒松了口气,哀求道:“殿下救救奴才!那日奴才并未看到什么,求殿下跟陛下说说情,饶奴才一条贱命!”
我走近了些,在他面前蹲下,“想本宫救你,便要说实话。告诉本宫,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顺眼珠子滚动了几下:“奴才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奴才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殿下啊!”
我冷哼一声:“那本宫只得将你交给陛下,陛下昨儿才改了指令,说什么来着?”
我看看影煞,影煞面无表情道:“回殿下,陛下说,无须活捉,当场诛杀!”
李顺两股战战:“奴才说,奴才都说,只要殿下保住奴才的命!奴才虽然不算个男人,却也贪生怕死,奴才想活着!”
说来他也无辜,倘若那日当值的不是他,又怎会朝来这无妄之灾?我叹道:“本宫会保住你,但你务必据实已告!”
我朝影煞使了眼色,影煞支开几个影军,将刀横在李顺脖子上:“说。”
李顺连连点头:“奴才说!奴才都说!那日奴才看见看见晋王殿下一剑划穿陛先帝的喉咙,血溅得满屋子都是!先帝当场就闭了眼!若不是奴才跑得快,只怕也活不到今日。”
我闭了闭眼,只觉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又问道:“当时本宫在哪里?”
李顺小心翼翼道:“殿下大约是吓着了,回过神扑向先帝,磕在了墙上,昏了过去。”
我仔细察看过额头的伤口,也询问过医女,因伤口是横向的一道,医女说定然是磕在桌角之类的尖锐处所致。李顺说是磕在墙上,显然是撒谎,又或者他根本什么也没看到,那么他这般形迹可疑必然有诈,或许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我松了口气,冷冷朝李顺道,“宫中不许持剑,晋王当日私闯太和殿,必定是空手,又岂会一剑斩杀父皇?你若再不说实话,本宫今日便要你命丧此地!”
说着挥了挥手,影煞的刀便下沉了几分,眼看就要见血,李顺求饶道:“奴才没有胡说,奴才说的都是真的,晋王殿下当日已经控制了宫中守卫,他本就是要谋反啊!”
我哼了一声:“倘若当日晋王控制了宫中守卫,你便是插上翅膀也逃不出!还不从实招来!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离间本宫与陛下?”
影煞手松了松手,刀刃顿时渗出血珠子,李顺抖成筛子,终于哀嚎道:“奴才说,奴才都说,晋王殿下并未谋反,也不曾弑君,一切都是——”
一枚飞刀刺入李顺太阳穴,李顺瞪着眼睛,直挺挺跪倒在地上。
惊愕间,持刀的黑衣人如数杀过来。
因杀手人数众多,影煞很快疲于应对,却仍同几个影军挡在我面前,一时间刀剑碰撞,洞中弥漫起浓烈的血腥味。
杀手招招朝着我,显然有备而来,影军身手了得,倘若不是我,应当可以杀出去,我咬牙朝影煞道:“是冲着本宫来的,你不用管我,只管逃出去!”
影煞一刀朝来人劈过去,借机塞给我一把短刀:“殿下以为,若臣弃殿下而逃,陛下会给臣活路么?”
我握着短刀,喃喃道:“是我害了你!”
正避之不及,突然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赶来,我定睛一看,竟是风十一与平戎!风十一身手了得,一路挥刀杀到我面前,我忙问他:“你怎知我在此?”
风十一道:“方才不知何人报信,属下本也不信,幸而平戎记挂殿下,属下还是来了!”
“姐姐!”平戎叫道。
“小心!”迎面一个黑衣人飞身过来,我推开平戎,顺势拔了短刀刀鞘,反手朝黑衣人挥去。
温热的鲜血四处喷溅,我脑中炸裂地疼,却在一瞬间,所有的记忆破土而出,我记起我是怀着怎样的恨意朝父皇一挥簪子,父皇便如眼前的刺客一般,鲜血溅了我一脸,睁着眼睛倒在地上。
是我!原来弑君弑父的竟是我!
“殿下小心!”影煞挡下刺客的剑,看我的眼神充满震惊。
风十一亦是大吼:“属下断后!主人快走!”
我被平戎拖着往林中逃去。
不知逃出多远,望着这一整片的密林,我忽的记起那日刺客追杀,我同萧衍也是这般逃亡,楚相!这一切的一切皆是楚相设的局!
我边跑边沉思,没留意身旁的平戎忽的眼神晦暗,我来不及躲闪,肩头已生生挨了一剑。
我尖叫了一声,捂住生疼的肩膀,震惊地后退:“为什么?”
“为什么?”平戎步步逼近,小小的身子充满怨气:“为报父仇!你以为风叔叔瞒着我我便不知了么?那日我父亲未能杀了你,如今我便要亲手了结了你,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说着抬手,我腿上即刻又挨了一剑,险些跪倒在地,忍着疼咬牙道:“你莫要被楚相蒙蔽!你父亲是忠臣,当日他”
“你没资格提我父亲!楚大人说的对,你们萧氏没一个好东西,等我杀了你,再去杀那个狗皇帝!叫你们姐弟在九泉下相聚!”平戎红着眼睛朝我砍来,我堪堪侧身避过,立即踩着落叶往前跑去,奈何腿上有伤,没跑多远便叫平戎追上。
他立在我面前,如猛兽注视猎物,森森道:“萧予,你的死期到了!”
说着举剑欲朝我劈来,我下意识一缩,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待我反应过来,才发现脚下是一团沼泽,因被落叶遮挡,所以极为隐蔽。
见平戎挣扎着抬腿,我慌忙阻止:“别乱动,是沼泽,越动陷得越深!”
平戎愣了愣,看我的目光颇有些复杂。
腿上的伤口没入沼泽,我忍受着钻心的疼,朝平戎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平戎猛然看向我,“你——”
我苦笑道:“这是你父亲临终前留给我的,先帝主和,未免大夏铁骑犯我大魏,你父亲同晋王密谋,身死以换晋王出征,他是大魏的功臣,若没有他,大魏便不会有今日的安定。你这般聪慧,不妨想想,倘若不是如此,暗卫听令于我,又怎会折损过半救下你与家人?又为何要多年分散蛰伏,只为护你家人周全?”
平戎怔了怔:“你说的都是真的?”
四周皆是知了聒噪的叫声,我看一眼没入腰部的沼泽,“事已至此,我又何须骗你。”
平戎终归是半大的孩子,哇一声哭出来:“对不起姐姐!我害了你!是楚大人说父亲被你们萧氏逼死,我起先也不信,后来打听了…可是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好弟弟,不要哭,”我心一软,温声安抚他,四下一看,见不远处浮着一截枯木,我心中有了主意,喃喃道,“还不到哭的时候。”
沼泽尚在缓慢流动,方才我前倾着身子,此刻离平戎近了些,我朝他伸手:“你牵着我的手,慢慢移过来。”
平戎丢下佩剑,握住我的手,我扯了他一把,却因这用力,我更往下陷了两寸。
“姐姐!”平戎唤我。
我应了一声,轻声道:“你体重轻身手好,撑着我的肩膀借力,那块枯木瞧见没有,你足尖点上去,兴许可以跨到岸上。”
平戎摇头:“不要我不要,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朝他笑笑:“真是傻孩子!你不走咱俩都得死,你上了岸兴许还有法子,递根树枝什么的,我抓着就能有救。”
说着将发间的簪子拔下,塞到平戎手中,哄他道:“这是姐姐给你的信物,姐姐不骗你!”
平戎攥着簪子,抹抹眼泪,犹豫了下,还是照我的话借力,带起一身飞泥,有惊无险地上了岸,他欢喜的回头,却见我已沉至肩膀,顿时又惊又悔,四下寻找可以将我捞起的东西。
我渐渐觉得胸口憋闷,呼吸也变得艰难,我深吸口气,朝平戎勉力一笑:“别白费功夫了。倘若风十一还活着,叫他带你去找陛下,楚相定会设法灭你的口,只陛下护得住你。要是陛下问起,你便推说与我走散了。”
我想了想,不禁又苦笑一声,“罢了。你年纪小,禁不起盘问,倘若露出破绽,或是陛下逼供,便索性实话实说。若陛下要惩治你,你将这簪子给他,就说我说了,盼他护着你。我的遗愿他必定会遵守。还劳烦你替我给陛下带句话,就说我都记起来了,要他守好大魏,便是为我赎罪,来生我们干干净净相遇。”
平戎不肯放弃,发疯地想要将一株滕树连根拔起,却撸得满手鲜血。
泥沼已漫至下颌,我仰着脸道:“你走吧,我是大魏公主,总要有些风骨的,可不想有人见我这般狼狈的死去。”
平戎抹着眼泪,三步一回头地离去,等他消失在视线中,我鼻腔皆是泥土的腥气,思绪却异常清醒,脑中一一闪过与萧衍的种种,或许萧衍说得对,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世间之事不可太过圆满,否则便是老天也看不下去,要给你使些绊子。
又或许我与萧衍缘分只在此间,所以每每水到渠成之时便要生出岔子,偏偏这一次又是我负了他,昨日的誓言犹在耳畔,萧衍一语成谶,我不敢想若他知道我不在人世后会作何反应,只盼着托平戎带给他的那几句话能起些作用。
弑父弑君,我其实并未太过悔恨,要他为我赎罪,不过是给他活着的念头。人死如灯灭,我也并不相信会有来生,只是他一腔痴情,怕我承受不起,宁愿替我背负弑父的罪名,宁愿我怨他恼他疏远他,也不要我知道真相。他实在太好,奈何深情无以为报,我唯有许下来生,好让他有个盼头。
就这般吧,我缓缓阖上眼睛。
若真有来生,奈何桥上我多等几十年,不怕碰不着萧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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