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树红绒
我好像不幸在错的时间做了一件错的事情。
福晋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住我,怒火中烧。
这回真是百口莫辩。
我扑通跪到福晋面前,着急解释:“福晋,不是您看到的那样,奴才只是想让十爷睡得舒服些,不是——”
“啪!”
脸颊陡然一阵疼痛,仿若被烈焰灼烧,我眼泛泪光地扯住福晋的裤腿,哭着求饶:“福晋,真的不是您看到的那样,奴才——”
“滚出去!”她满怀怒意地对我一踢,刹那间,腹部如被狠狠一刺,痛得我直淌下泪来。
这是福晋第一次发脾气,她杏目圆睁,面容狰狞得似是要生生活剥了我。为避免再撞枪口,我捂着肚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匆忙逃离出门。
刚下一节台阶,我顿觉不对劲收住了右脚。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逃跑,明明我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我决定守在门外等福晋出来,卑躬屈膝地向她赔礼道歉。被打耳光,被踹一脚都不要紧,我要努力守住这一小片容我生存的天地。
没过多久,门吱呀而开,我赶紧跪倒苦求:“福晋!求您听奴才解释,真的不是您看到的那样——”
“滚回东四所!”冰冷的声音从天而降,福晋面含怒色地瞪我一眼,大怒而去。
我乏力地跪在地上,像迷了路的孩子惊恐无助,不知如何是好。或许是我把人心想得太好,所以才会天真地相信,日久不一定生情,但必定见透人心。说到底,过往种种都不及一个虚像来得真实。在她的潜意识里,我原本就该这么污秽不堪。
拖着步子慢慢回到东四所,不长的一段路,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菁菡见我一个人回来本还奇怪,可一看到我右脸上的红印,关心地问:“你这脸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小心被滚烫的汤碗烫着了,没事。”我别开脸,不想被她发现异样。
“怎么会没事?对我们来说,脸可比什么都重要。你等着,我去问姑姑要点化瘀药来。”
很快取了药回来,菁菡小心地替我上药,认真地嘱咐:“脸是门面,以后不管怎样也要保护好。”
“谢谢你,你把药给我吧,晚上我再涂点。”把药瓶放进口袋,我强笑着问,“今晚的宵夜可有了主意?”
“我和溶月商量好了,就按平常的来。”
我点点头,抱歉地说:“有件事要麻烦你和溶月了,以后改由你们去送膳食吧,我来负责厨房。你放心,我会去和姑姑说的。”
“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菁菡斜瞟我一眼,并不在意地一笑,“溶月要是知道,肯定特别高兴。”
她们暂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尚还可以把我当朋友。可纸是包不住火的。当她们从旁人口中得知了我的“真实面目”,还会待我如初吗?
对此我不敢抱太大幻想。
从那日晚上开始,我不再负责送膳食,因此见到福晋的机会少之又少,更谈不上细细解释。也罢,她应该是不想再见到我了,否则上次在庭院偶遇便不会视我为空气。
她,我终究是得罪了。
反观男主人公,十阿哥尚且没有察觉东四所气流已变,我虽庆幸他仍蒙在鼓里,可对他也是能避则避。
今日我去书房打扫,本是特意挑了个他平常不在的时间,偏偏赶上他临时起意回来。
见到我,他似有不悦地问:“你和菁菡她们换了活?”
我抵着扫帚低头回答:“奴才这几日身体不大舒服,伺候您和福晋怕是不敬。”
“那你好好养身子,早日把活换回来。”他说完转身进了里间。
速速打扫完书房,我轻关上房门,把扫帚等物送回杂房。刚一进去,只听门砰地一声关紧,回头看去,逆光下我看不清楚来人的面目。
“你是?”
那人迅疾走来,两手大力抓住我的肩膀,极怒道:“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人。
我不知道他从何而来的火气,低声缓和他的情绪:“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那你说应该在哪里!”他讥笑地直视我,怒火隐而未发。
我这几日本就食不下咽,经他这一剧烈摇晃,人没来由地反胃。
注意到我的不适,他接着嘲讽:“怎么,我就这么让你恶心,老十你就巴不得蹭上去?”
早该猜到他是为此事而来的。
我莫名心虚地偏过头,淡然地道:“七爷,奴才如果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大可直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哼,我之前说的话,你忘得也差不多了。”
他用力甩开我,我疲乏地摔到地上,右手不小心撂倒一旁的长杆。长杆反向撞上储物柜,使得顶层未摆正的箱子随之晃动。来不及挪开几步,迅雷不及掩耳间,木箱抛物落下,径直砸向我受伤的腹部。
“啊……”
七阿哥急忙上前帮我拿开木箱,我痛苦地捂住肚子,疼痛得说不出话来。虽说每日都有按时涂药,可腹部的瘀伤仍旧没有多大起色,如今旧痕再添新伤,怕是更难恢复。
“你怎么样了,疼么?”
他说着便要掀我的衣服,我艰难地推开他,心生厌恶地道:“不劳七爷大驾……免得脏了您的手……”
他脸色转而阴沉,冷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既勾搭上了我,又为何要去勾引老十?有我一个还不够,你就这么急不可待?”
我原本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应该了解我的为人,然而我终究是高看了他,他和那些人原没什么两样。勾搭?我还真要感谢他对我的高度评价,真是入木三分!
“七爷您多虑了。”我自嘲地一声苦笑,“我虽然只是奴才,但该有的品行礼数万不会少。奴才卑微,却也深知自怜自爱,不劳烦七爷您费心。”
他眯了眯眼,钳住我的下巴,不豫地道:“那看在你的表现上,你说我该赏你点什么?”
重重一捏我的下颚,他随即摔门而出。
紧绷的神经逐渐缓和,我似被掏空了心肺无力地瘫躺在地上,泪无声滑落。我的心愿实在渺小,不过是想在宫里生存到二十五岁后出宫,为何人人都要咄咄相逼!
这是我来到这个时空第一次如此无助,明明没有做错,但矛头全都直指向自己。替罪的羔羊,即使没有万箭,也会有穿心般的痛。
躺了不知多久,我才回过神来勉强坐起。拍净身上的灰尘,擦干眼泪,方才的一切不算什么。哪怕再卑微如尘埃,我也是存在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灿烂,不容他人践灭。
收拾好杂房的物品,我虚脱地返回厨房,在某一转角处不小心撞到来人,一抬头,竟是那日的吹笛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的眼神很是明亮。
“奴才愚笨,还请爷赐教。”我摇了摇头,努力摆出微笑。
“我额涅奉嫔娘娘有件事想你帮忙,我恰巧经过十哥这里,顺路带你过去。”
奉嫔的儿子,那是十一阿哥。
“十一爷万福,劳烦十一爷带路了。”
我一路低着头紧跟十一阿哥,只顾走着,根本没注意这条路并不通往延祺宫。待十一阿哥突地停下脚步,我才恍然发觉已来到宫后苑。
“其实并非我额涅找你。”十一阿哥回过头,嘴角噙了丝笑意。
了然于心,我回之以笑:“不知十一爷找奴才所为何事?”
“那日我曾见过你。”
“那日奴才并不知道您的身份,还望十一爷见谅。”
“无妨,不知者不罪。”注视于我,他随而问,“刚刚是七哥找你?”
“七爷找奴才嘱咐一些事。”我无力气地点头。
“我有件东西想让你代为保管。”
“十一爷还是找个更得力的人吧,奴才担当不了此重任。”
我和他仅有过一面之缘,再次见面却要我保管某物,事发突然,教人不得不怀疑这其中的蹊跷。
他不以为意,拿出一个上面挂了小锁的木盒,诚恳笑道:“你拿着吧,我相信你。”
“十一爷什么时候想要取走,叫人通知奴才便是。”见此我只好收下。
他合意地笑道:“你回吧,记得收好。”
也不知道他把我带到了宫后苑什么地方,四周左支右道,根本找不出回东四所的路。眼前左前边有一道垂花门,我再三犹豫后决定一探究竟。
我悄悄推门而入,门后通往一处小院落,里面整齐洁净,看得出来每日有人打扫。
没走几步,看见庭院里合欢树下躺了个人,我放轻步子往门外退,不想还是被那人发现。
“是谁在哪里鬼鬼祟祟?”
原来是四阿哥。
我抬眸望去,放轻松地一笑:“贝勒爷躺在合欢树下闭目养神,好不悠闲。”
“上次你说的冰糖梨汁效果不错,喝了几日,人着实舒服不少。”他回头望向我,双眸清澈如水。
“您身体好了就好,不然奴才们可要担心了。”
他仰望屋檐后的飞鸟,平静无波的面容有了一丝暖意。
“这里风景不错,你也可以来看看。”
“真的可以吗,可是奴才……”我不禁暗喜。
“等合欢花开了,由你负责收集,好让这些花有个归宿。”
“奴才谢贝勒爷恩典!”
一连几天的阴霾,到如今总算是拨开云雾终见阳光。
转眼便是四月初,侧福晋自那日后从未召见我,我也没再遇到七阿哥,原本较为亲近的人纷纷离我而去,使我在这宫中生活得愈发难过。
这些天我一直有在反思,试图从自己身上找出问题所在。虽说工作不尽完美,可我行事还算稳重,也不曾与人挑起争执,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应该等到四阿哥回来再作决定,或许他有法子帮我出宫。如今错失出宫的良机,仍旧被这个金牢笼束缚,回家更无可能。即便回不去,生活在紫禁城外的平凡世界,或许更适合我。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
一日,我在乾东五所外道不期遇上四阿哥。
简单的四目对视后,他神色淡淡地问:“找我何事?”
原来真的存在一个眼神的默契,我抬起头惊讶地看向他,目光含了几分欣喜。
“贝勒爷是怎么知道的?”深吸一口气,我把思索了好几日的想法和盘托出,“贝勒爷可还记得奴才在东五所时您曾说过的话?”
他想了想,微微点头。
“奴才想求贝勒爷帮个忙,帮忙让奴才出宫。”
“我会去试试,不过需要一段时日。”他眼底略过些许疑惑。
庆幸他没有一口回绝,能否成功我不敢奢求。
“你想清楚了?”他低眉看我。
为表明心意,我用力地点头答道:“奴才深思熟虑过此事,绝非一时所想。”
“好,我知道了。”
我没有哥哥,从小便羡慕那些有哥哥疼爱的女孩。四阿哥为人淡漠,但他的只言片语总能轻易抚平我内心的波澜,因此长期以来我都僭越地视他为兄长,敬爱待之。
自从那日和四阿哥提及,我过日子有了奔头,工作繁重却也甘之如饴。只是还没等来他的好消息,另一人意外地出现。
我和往常一样候在耳房,门开时利索地站起身,侧头一看,整个人瞬间多云转阴。
“奴才给七爷请安,七爷万福。”
他走近几步,哂笑道:“怎么不去找老十,他回书房可是有一会儿了。”
我不理会他话里的讽刺,恭敬地回道:“七爷若是没别的事,还是出去的好,耳房狭小,不够您活动。”
见没达到他的预期效果,他微怒地道:“我对你说过的话,你就这么无所谓?”
“奴才不记得您说过什么,七爷请回吧。”
我转身收拾桌上的碗碟,而他大步走来把碟盘摔了个粉碎。
“七爷,您有什么脾气大可发到奴才身上。”忍着怒气,我尽量地心平气和。
他一把抓住我的右手,方还盛满怒意的眸子趋于温和,良久后一叹:“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
不习惯他突然反转的态度,我后退一步道:“奴才不敢,七爷松手吧。”
他反常地乖乖松了手,抛下一句“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后出了耳房。
这天究竟要何时才能晴空万里?莫非他已经知道了我对四阿哥提的请求?
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今日四阿哥派人来告诉我,我出宫的事办不成,因为东四所不放人。之前七阿哥说我只能等到年满才能被放出宫,这话如今看来多半是他谎骗。这次想必也是他从中作梗,除了他,还会有谁斤斤计较这些。
下午我刚给庶福晋备好糕点,便被一个面生的太监叫了出去,那太监开口命道:“贵妃主子叫你过去一趟。”
一听到要去翊坤宫,我顿时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恐惧,毕竟上次误会带给我的冲击不小。
到翊坤宫时,裕贵妃正坐在后殿里间的炕上喝茶。
见我来了,她脸上一笑,平易地问我:“你来看看这绣艺如何?”
我紧张地走上前,反复看了几眼后称赞:“娘娘绣的蝴蝶跟真的似的。”
裕贵妃放下绣布,似是无心地道:“你看这蝴蝶儿都飞到花间,还不是因为花香太盛?”
直觉告诉我,她并不是在单纯地赏析绣图,而是借此表明其态度。
我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惶恐地请罪:“奴才自知有错,还请娘娘恕罪!”
她温柔地一笑,扬手示意我起身。
“都怪我没有仔细叮嘱他们,倒叫你无辜落了个不堪的罪名,只是——”
“还请娘娘指点。”我恭谨地低下头。
“你还是注意些的好,连侧福晋脾气那样好的人都为此生你的气,况且他人?”
“奴才谢娘娘明示,日后定好好做人,认真干活。”
“你既明白了便回吧。”她复又拿起那块绣布,继续绣没绣完的桃花。
跪安离开翊坤宫,我行走在空荡无人的西二长街,心境淡然不少。
回想起这段日子,我的确做得不够好,仗着自己有重生的机会,为人行事偏任性了些,这才导致当下的麻烦。在没找到回去的方法以前,我必须低调做人,祈求一切顺意。
听了裕贵妃的规劝,我决定调整处事态度。和各位阿哥的关系就此止步,从今往后,我要摒除一切杂念,多为自己和爸妈考虑,争取早日返回现代。
对此我和各位阿哥皆保持有一定距离,一视同仁。
有次八阿哥偶然遇见我,见我言行略显疏离,起初还有些诧异,后来很快知晓了我的用意。十阿哥同我关系本就一般,自然发现不了。倒是七阿哥,反应较为平淡,全然没有往昔的风采,白让我等看几场好戏。
也好,时间终会冲淡所有,就让一切回归原位吧。
这几日,东四所一扫沉闷突临喜事,是侧福晋遇喜了。
虽说我和侧福晋的关系已经闹僵,但我是真心地祝福她,毕竟她为此期盼了很久,也努力了太多。而这恰恰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她对十阿哥有多深的情意,对我就有多浓的恨意。
如今我已是不期望她原谅我了。
侧福晋遇喜后,我又重操起昔日给六福晋养胎的活儿,一心一意准备膳食为她调理身子。除此之外,我还要兼顾其他事情,每日忙得连坐板凳的时间都少的可怜。
不知不觉已是农历五月,推算着时间,心想这几日院里的合欢花或许开了,晚膳过后,我向姑姑告假去宫后苑采合欢花。
清语室。
今日一来,我才注意到牌匾上的字。院如其名,清雅静谧,仿似凉风轻拂耳畔,朗月悄洒银辉。院里的合欢花开得极好,片片浅粉,映衬在蓝天之下,好看得教人离不开眼。
关于合欢花,最有名的诗词莫过于纳兰容若的“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现如今合欢花正好,相思情却无,我怕是难以体会他词里的精髓。
我从房里拿了把小高凳,踩上去摘合欢花。合欢花的药用价值极高,有解郁安神、滋阴补阳、活络止痛之效。若是平时,我定会毫不犹豫地摘点花熬粥给福晋喝,可她现在已有身孕,这东西还是别碰的好。
忙活了好一阵子,我把采好的上等花丝放入竹篮。本想拿个扫帚把地上的落花扫干净,转眼萌生另一主意。
在房里搜索半天找到锄头和麻袋,我把落花放进麻袋,使劲在合欢树旁挖了个小坑。
花落时节,东施效颦葬回花也不错。
提了竹篮往回走,转角处出现十一阿哥的身影。
“十一爷万福。”
“你今日怎么来了宫后苑?”
“贝勒爷交付奴才一件差事。”
十一阿哥笑了笑,挑眉道:“你的差事竟是采花?”
我点点头,不再言语。
“这宫里也就只有四哥和八哥有这闲情雅致,不知改日能否让我也尝尝这花的滋味?”
“那是一定。”
“你今天是怎么了,话匣子居然没话可说?”他双手抱胸地凝视我。
“奴才这几日身子不太爽快,嘴皮子功夫有所退化。”
十一阿哥开怀大笑,从竹篮里择取一朵合欢花,抬手插入我的鬓间。我惊愕地看向他,他只是淡然一笑转身即走。
风轻轻,花盈盈。花尚且知了自己的命运,而我身不由己地逐渐迷失在这宏大的紫禁城里,目睹现实一样样脱离掌控。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悲哀猝然袭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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