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常恐秋节至
手帕落地的一瞬间,我迅即回过神来,趁皇上还未开口便道:“奴才笨手笨脚,又惹皇上您生气了。”
皇上摇头一笑:“你啊,都快摸透我的脾性了,我哪里还来得及生气?”
接过画屏递来的手帕,我笑着应道:“那是皇上您大人有大量,不屑于和奴才置气。”
皇上慈祥地笑了笑,皇后接过话来:“妾身很是羡慕皇上,身边有这么个伶俐的丫头。”
“皇后这么说,可是会让你宫里的人难过的。”皇上回头看我一眼,故意逗我,“她啊,精怪有余,这等不省心的丫头不能派去伺候你。”
待走完所有流程,我无事退到后边,一颗悬挂已久的心放松开来。
刚轻松不少,却有人出来煞风景,只听皇后对皇上笑道:“皇上您看,坐在裕贵妃旁边的便是太常寺卿家的女儿。”
皇上放下银箸抬头望去,良久后道:“看模样是个不错的孩子。”
见皇上对她评价不错,我的心不由揪成一团,全身又紧绷起来,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檀溦。”
焦虑不堪的我听到皇上传唤,身体不自觉地开始发抖,画屏见我不对劲,忙从后面安抚我的后背。
我拖着步子来到皇上身后,一脸愁容地问:“皇上有何吩咐?”
他没发觉我的反常,把一个残忍的任务交代给我。
“你去告诉裕贵妃,让她宴后带那孩子来乾清宫。”
我振作精神点头应下,待转过身来,整个人说不出来的惆怅。
经过画屏身边时,她担心地问:“皇上让你去做什么?”
我看着她,无力地一笑:“去做我最不愿意的事。”
避开众人眼光,我绕了一大圈来到裕贵妃所在的位置,短短十几米,却似千山万水漫长。
不愿见的人,不愿说出口的话,终究还是逃离不过。
萝朱注意到我,前去向裕贵妃通传,裕贵妃回过头来笑道:“你怎么来了?”
“奴才是奉皇上口谕而来。”我走近几步。
坐在她身边的准儿媳妇也回过头,略作打量后,对我浅浅一笑。
长相秀雅的大家闺秀本就招人喜欢,说实在地,我对她讨厌不起来。
“皇上命您宴席后携姑娘同往乾清宫面圣。”
不愿再多待一刻,我面向裕贵妃,极力忍住内心的酸楚。
裕贵妃瞧了孟淑一眼,轻笑着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朝二人行完礼,我逃难似地急匆匆离开,在某个转角处不期碰到佑礼关切的目光。愈想愈难过,我心慌意乱地回到龙座后方。
“你今天是怎么了,现在可不能出一点岔子。”画屏提醒我。
我心乱如麻地抬起头,求道:“等会儿回了宫,你替我当值好不好,我突然有点不舒服。”
她朝佑礼的方向看了看,一声轻叹:“那你自己小心。”
此后的漫漫宴席,我待在龙座后努力平复情绪,终于在行将崩溃的前一刻,等来宴席结束,皇上摆驾回乾清宫。
回到乾清宫,我立马向徐公公告假,而后飞快回到房间,想让自己镇静下来。
砰地关上房门,我疲惫地靠在门上,还没来得及缓气,被房内之人出声吓到。
“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说的正是眼下情景。
我没有往他的方向看,烦闷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这两个月分明是你不想见我。”
他声音陡然扬高,嗤之以鼻地问:“好,那我问你这是什么?”
几张纸条轻飘飘落下,我不用细看也知道那上面的内容。
憋屈已久,我轻蔑地一笑:“怎么,偏我就不能知道她了?你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
“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我是为你好,你为何如此固执!”他走到我面前,眼神凌厉似箭。
我迎上他的目光,冷言相向:“为我好?你躲着不见我,也是为我好?我固执,那你去找你那个知书达理的好侧福晋,她可不会拂你的意。”
浓眉微蹙,他揪住我的衣领,愠怒道:“我找机会来看你,你到底存几个意思?”
我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反问:“奴才我几次去找王爷您,无一不被碰了一鼻子灰,您现在反倒大发慈悲地说是找机会来看我?哼,你怎么不说来看我就是对我天大的施舍?”
用力挣开他的手,我回到桌前倒了杯水,在要喝的时候,被他猛地抢过摔碎茶杯。
“有什么话现在就说清楚,别以后再来翻旧账!”
我装作没听见地拿起第二个茶杯,不出意外地,他又一次把茶杯摔碎,怒意更甚。
直视着他,我讥讽一句:“受不了了吧?你还是——”
“你不要太过分!”他发怒地钳住我的下颌,高声一喝。
我被他掐得骨头泛疼,却依然不愿低头求饶,继续冷嘲热讽:“明明是你在掐我,你竟还好意思说我过分?到底是谁过分!”
门外传来半夏询问的声音:“姐姐?”
我装作无事地回道:“我刚刚不小心摔碎了两个茶杯,不碍事,你去忙你的。”
“知道了,那我等会儿来替姐姐收拾。”
待半夏走远,我脸色冰冷地道:“我会以为你是真的想要掐死我。”
“为什么我们要为了这点小事争执?”他恍惚着松开手后退几步。
“皇上和贵妃娘娘在给你看福晋,你走吧。”说罢,我蹲下来清理地上的碎片。
“那我走了。”他拂袖而去合上房门。
眼泪不争气地汹涌落下,我卸掉伪装掩面啜泣,只要一闭眼,脑海便不断浮现他咄咄逼人的面容。
我性格不好,执拗起来无人能劝,对于感情更是如此。作为一个现代人,我自认为我已经算是看得很开了。
他多次与七福晋出席,我心酸地一遍又一遍劝导自己,七福晋是他的糟糠之妻,结发之情可贵,我必须心胸开阔地接受这位贤德的女子。如今他即要纳妾,我阻止不了这天经地义的事,只能违心地祝福,而这唯一能做的事也要被他剥夺。
我没有爱得卑微到尘埃里,却也渐渐失去了自己的尊严,步步后移底线。
夕阳西下,橙黄的日光透过窗纱洒入阴凉的房间,我的心一点点往下坠,直到与墨黑的长夜相接。
“冰姿素淡广寒女,雪魄轻盈姑射仙。”半夏剪了朵茉莉,乐呵呵地问,“姐姐,这是你昨天念的那句诗吧?”
“你记这个倒是记得快,我前些日子教你烹茶,怎么没见你记性这么好?”我放下手中的剪子,勉强提起笑容。
“再过段日子,只怕你练的那些诗她都会背了。”画屏狠敲半夏一个爆栗。
半夏假意对我哭诉:“姐姐,你都不知道平日里画屏姐对我有多凶!”
“要告状也不是你这么个告状法,没眼力见儿。”
画屏放下水壶,转身去挑拣茉莉花瓣,不再参与我和半夏的玩笑话。半夏识趣地立即闭嘴,老实剪花。
白茉莉经一夜雨水的滋润开放得愈发娇艳,我心生几分不忍,倒有点不想做茉莉雪酥了。花也有灵性,讲不定哪朵花上便附着某位仙子的魂魄,逍遥自在地酣睡。
近来我愈发消沉,每日除了近身侍奉其余事情一概不做,今天还是半夏苦求于我我才来的宫后苑。皇上和徐公公皆发现我的异常,对此我只解释为身体抱恙,消极行动。
尽管我多有不顺,蓝祁却是过得风生水起。兴许是我说的那番话起了微末作用,皇上转变了对蓝祁的态度,两人关系逐渐转好。听小德子说,皇上这个月已传召蓝祁几次,或结伴出游,或下棋谈天,仅此便足以让后宫其他嫔妃心生羡慕。
皇宫就是这样一个以皇帝为尊的地方,你的尊贵和荣耀全是由他赏予,而你的落魄衰亡也皆拜他所赐,譬如曾经的宝贵人,现在的冷宫答应。
前些日子,她风寒侵蚀病倒在床,因宫人禀报不及时延误病情,导致昏迷至今还未有苏醒的迹象。皇后将此事告知皇上时,皇上正在悠闲地品着茶,丝毫没有在意那个一度得宠且为他孕育龙嗣的女人现况如何。
帝王如此,未来的帝王想必也不过如是。
一声叹息还未到头,听见半夏嘀咕:“前面来的是七公主吗?”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到七公主拿了朵半开的石榴花,屁颠屁颠地往这片茉莉花田跑来。她身后跟着的是僖嫔,不对,如今该尊称为僖妃了。
“七公主可仔细着,别不小心摔跤了。”我掸去她身上的灰尘,笑着夸道,“公主今日穿得好生漂亮呢。”
七公主咧着嘴笑道:“是额涅替我选的,你怎么都不来陪我玩,我都好久没有看到你了!”
“奴才该死,奴才不该忘了去看七公主,七公主千万别生气。”
“你小心我向汗阿玛说你坏话!”她故意瞪我一眼,指着我后面的茉莉喜欢道,“那朵花好漂亮,你去帮我拿来。”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半夏手中那朵开得极好的茉莉吸引住了小公主的眼球。
示意半夏过来,我把花放到公主娇小的手里,再往身后一指。
“后面还有好多茉莉花呢,公主可要过去看看哪一朵最漂亮?”
我话还没说完,七公主跳下我的怀抱兴奋地跑远。
此时僖妃缓缓而来,我起身恭敬地行礼:“奴才参见僖妃娘娘,娘娘金安。”
“起来吧。”
“娘娘今儿好兴致,带了公主来赏花。”
“难得见你一次,你随我走走吧。”她转身朝旁边小径而去。
我紧跟上去,听到她说的下一句话是“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俄顷,我不是滋味地回道:“不过是些生活琐碎,难免会为了点小事扰了心绪,娘娘真是观察入微。”
僖妃擅于察言观色,也许方才她远远地便察觉出我异乎寻常,刚刚我的沉默不语更是确定了她的猜测。
“这么多年,看得多了心里自然通透。”她也没戳穿我,回头一笑,“有些事多想无益,还是放轻松的好。”
“谢娘娘关心,奴才明白。”
她却叹气道:“急着说明白的人往往最为执拗。”
在皇宫的这几年,我不知不觉间养成一种还未理清思绪便满口应下的习惯,事后往往对自己不经大脑做出的回答懊恼不已,想要摆脱这种不利己的思维惯性。多做尝试去破除这一惯性,时间一久,容易生成执拗的性子。
“奴才不及娘娘看得通透,受教了。”
“我比你多活了些岁月,你日后自然有所心得。”
僖妃之所以晋封为妃,多半与皇上的宠爱有关,背景薄弱的女子能在后宫占得一席之地着实不易,我想这也许是她愿意和蓝祁交好的缘故。
僖妃问我:“你年纪也不小了,有好好打算以后吗?”
刚回古代时,我每日冥思苦想的都是回家的大计,匆匆几年而过,这个想法变得不再迫切,对于未来,我只能说是毫无打算。
“奴才还能有什么打算,放出宫后是要回家的。”我沮丧地摇了摇头。
“皇上喜欢你,想必不会轻易放你出宫,只怕会为你谋个好去处。”
好打算也好,坏打算也罢,我现下只想过个安定清静的日子,不再与过多的人来往。
“皇上为奴才做的打算自然是好的,娘娘的两位公主就更不用说了。”
我有意把话题从我身上移开,本想着会被僖妃看破心思,结果她兴致不错地和我断续聊起公主的日常趣事来。
什么时候才能有个自己的孩子?
我这是还没学会走就想着跑了。
还没来得及回味五月,六月悄然而至,现在我正处于浩荡的西巡队伍行列,深切地感受着夏天的不怀好意。
“要不要喝点水?”画屏递来个水壶。
我拭去额间溢出的汗珠,摇头道:“热了喝再多水也不管用。”
虽说是坐在马车里随行,可外头太阳毒辣,岂是这一层薄纸能够驱散的。
皇上之所以放着清凉的清漪园和避暑山庄不去,偏选了个这么大热的天西巡西安,是因为近来陕西一带旱情严重,皇上决定躬身体察,一并了解黄河的治理情况。
无人不想坐上那个宝座,可那宝座底下压着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如此重任又有几人能扛?
又颠簸了好几日,我们终于抵达西安城。一进主城,街道干净整洁,百姓皆跪拜于道路两侧齐声高呼万岁,场面极是宏大热闹。
不知行至何处,队伍徐徐停下,只听得前面一人大声道:“奴才额尔赫恭迎皇上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也不知道皇上说了什么,队伍又走动起来,等到再次停落时已到达此行的驻地——陕西巡抚大人的宅院。
我们一行宫人从偏门而入,由下人领至宿处,有条不紊地收拾行装。虽说这巡抚大人官也不低,可他的宅院比我想象的要小,一切布景摆设简朴淡雅,想来是位清正廉明的好官。
一炷香后,小康子通知我去正厅侍奉,我嘱咐画屏和半夏整理随行带来的茶品,随小康子来到正院。
刚进厅堂,听见皇上在问:“前些时日朝廷才拨了粮食,为何还有如此多人饥饿?”
巡抚惶恐地答道:“奴才无能,奴才已着人调查贪污粮食之事,今明两日便会有下落。”
皇上叹道:“额尔赫,你为官清廉,但强硬不足,我命你势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拿你是问!”
“谢皇上隆恩,奴才必定竭力而为!”巡抚拍拍衣袖告退。
这巡抚大人可说是身份不一般,他是皇后的亲弟弟,曾任京城高职,因对手下督查有力升为巡抚。
我借机换下凉了的茶水,皇上拿起热茶一喝,严肃地问:“老四,你对明日之行有什么看法?”
四阿哥答:“子臣认为汗阿玛宜先前往各灾区察看灾情,根据情况再做指示。”
“最后去视察黄河?”
“子臣正是此意。”
皇上又问十三阿哥:“你有何异议?”
“子臣与四哥想法一致,不过子臣以为明日体察灾情一事须微服私访。”
“你怕那些官员隐瞒实情?”
“子臣不认为当地官员会做出此等欺君之事,可是要以防万一。”
“十三弟所言甚是,虽说额尔赫为人清正,可难保他手下的官员不做手脚。”四阿哥点头附和。
“那明日你们两个随我轻便出行。”
四阿哥急道:“汗阿玛不可,灾区怕是混乱,还请您以龙体为重,不如先让我和十三弟一探虚实,之后您再做打算?”
“子臣赞同四哥的观点,还请您以安全为重。”
“你们可是嫌我老了?”皇上龙颜一悦地道,“看来我不得不认老了,罢了,你们二人明日寻个理由分头行动,回后再报。”
“子臣遵命。”
待两位阿哥退下,徐公公笑着问:“皇上一路奔波,方才又劳心费力,要不歇息会儿?”
皇上摇头一笑:“颠簸了几下,身体反倒爽快不少,待在屋里还不如出去散个步。”
“可是巡抚大人不在,咱们无人向导啊。”徐公公说着扶皇上起身。
皇上指了指我,欢笑道:“有她在,你难道还怕迷了路不成?”
我和徐公公陪着皇上行走在后花园,一路上竟也没碰到几个下人,绿意繁盛的林间寂静得只听见我们三个人的声音。
“皇上,那边的荷花开得格外好呢。”
走出阴凉的小竹林,豁然开朗间,一片澄澈的水域进入视野,接天莲叶涌满了整个水面,映日荷花亭亭交错开放其中。眼前美景直教我想起一句诗,曲沼芙蓉映竹嘉,绿红相倚拥云霞。
正在欣赏近处荷花的美丽,隐约间听到一个曼妙歌声:“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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