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与君相决绝
“你还记得来!”
后脚还没踩稳,耳边便传来一声惊天巨吼。
果不其然我迟到了,迟到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这让我的小伙伴们很不满意。
顺手拿起桌上的糕点,我对蓝祁赔笑脸道:“我这不是路上突发急事嘛,见谅见谅。”
“拿了我的东西去讨好别人,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好。”默含翻了我个白眼。
“不打得好,她能在皇上身边干这么多年?”
乍一听到定子的声音,我欣喜地凑到她跟前。
“你怎么来了,我都好久没看见你了!”
她喝了口茶,抱怨道:“那淑妃每天害死个人,这不唐七就被她抓住了,还好今天不是我伺候她。”
断断续续又聊了会儿天,蓝祁才及时地把话题拉回来。
“把你们叫来不是纯聊天的,难得聚一次,赶快想想回去的事。”
“你现在还怀着孕,确定要抛夫弃子?”默含随口一问。
“就是,至少得等到你顺利生下孩子吧,你别告诉我你想带个拖油瓶回去。”
蓝祁向定子丢了个梨,难为情地道:“这不是让你们来想办法吗,又不是现在就要回去,你们一个个急什么。”
欣然边吃着水果边说:“我们不心急,就怕到时候你不愿意回去了。”
我心脏突然一紧,很久才缓过神来,装作无事地问:“那你们可有找到什么办法?”
见她们一个个地摇头,我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遗憾,而是庆幸,庆幸于可以在这个时空多留一段时间。
“找不到办法,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定子变得沮丧。
默含提议:“你们不是看了那么多小说吗,好好总结,总会找到办法的。”
不想让聚会的气氛变得沉重,我转而告诉她们我在西安遇见千落一事。
联系起还在宫外失去音讯的北辰,蓝祁分析道:“加上北辰和千落,我们小分队一共来了九个人,这肯定不是巧合,你们说会不会还有其他人?”
“你说的对,小分队还有晓池、维亚和安妮,她们一定也来了!”定子又开心起来。
来到门边查看情况,默含回头道:“这是一种推测,我们平时都注意一下,也许很快就能找出她们了。”
见我很少出声,她疑惑地问:“圆园你今天怎么了,感觉精神不太好。”
掩盖住不好的情绪,我抬起头憨憨地一笑:“说话总是要平均分配,我怎么能抢了大家的话?”
“又在打官腔,懒得跟你说了。”默含回到讨论中心,继续指点江山。
此次聚会虽未取得实质性进展,但在凝聚力量、鼓舞人心方面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
在队组织的领导下,我们几个谨小慎微地生活在皇宫的各个角落,在寻觅回家方法的同时,不忘找寻新的小伙伴。
生活总算有点奔头了。
万寿节后,宫里恢复了以往的宁静,而我的世界却开始天崩地裂。
某日下午,我根据排班在东暖阁当值,当值完了在回房的路上,偶然听到两个小宫女坐在台阶下聊天。
一个宫女眉飞色舞地道:“你知道吗,听说荣亲王已经宠幸孟淑姑娘了!”
右脚不小心一扭,我疼得差点叫出声,只听另一宫女问:“你说的可是贵妃娘娘的侄女?”
“除了她还能有谁,她还没嫁进王府呢就已经……”
“这下肯定是侧福晋了。”
放轻步子躲进角落,我忍痛听完了她们的全部对话。
在我离开的这两个月,孟淑奉裕贵妃之命住进荣亲王府,本是做客身份的她在某一天被佑礼宠幸。
我多想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个误会,佑礼并不是这样的人,然而真相往往更加残忍,之后几日他又约见了孟淑两次。
虽说孟淑迟早是他的福晋,可我实在做不到在听到此事时心平气和。
不过是和他冷战了一段时日,他便转身投向她人怀抱,我除了哀叹还能如何!
再深的感情终抵不过时间,我和其他女子一样都摆脱不了喜新厌旧的下场。男子本就薄情,是我自认为自己与众不同,相信他不会有变心的一天,结果输得一败涂地。
他,欠我一个解释。
得知实情后的这几日夜里,我只要一闭眼就会不断想象他们两个举止亲密的画面,几番折腾下来已是辗转反侧,无法安睡。
画屏见我每日愁容还以为是任务繁重所致,两三次提出要替我当值,被我一口回绝。现实无情,我不想再让她为我担心。
又过了几日,我才终于在乾清宫遇到他,仅仅两个月的时间,他已判若两人。
那日上午,我奉茶后从东暖阁退下,碰到前来求见的十阿哥。我好心告诉他皇上正在与成亲王议事,不方便接见,而他无视地绕开我,直接走了进去。
紧接着又出现一人,正是佑礼。
乾清宫人多嘴杂,我顾着几分面子也要低头向他行礼。
“奴才给王爷请——”
安字还在嘴边,他便已忽视我径直而入。
一霎那,屈辱和不甘从心底猛然蹿出,搅得我浑身难受。
分明是他有错在先,不主动解释也就算了,为何还无耻地给我甩脸色!
本来我只是觉得委屈,现在却是半分委屈也无,徒留凄哀与寒心。
女人如衣服,不喜欢不合适了,随手一丢,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过时了的我被他狠心丢弃,而我对他的感情也会逐日冷却,终有一天烟消云散。
郁郁寡欢的我近来甚少言笑,画屏和半夏虽不了解具体情况,却也懂得察言观色,尽量不在我面前表现得欢呼雀跃。我感谢于她们的体贴,也不忍她们因我失了快乐,便在考虑后决定和她们一起去宫后苑。
蓝祁已有四个月的身孕,皇上此次极为重视她的饮食起居,时不时命我给蓝祁准备新鲜饮点。如今正值秋季,千秋亭的菊花开得极好,起先几次采花都由半夏代劳,直到今日才由我亲自出马。
还未走到长康左门,我们三人迎面碰上从钟粹宫出来的四阿哥。
“贝勒爷万福。”
他意外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画屏和半夏先行一步,我留在原地笑着回答:“皇上命奴才给婉嫔娘娘准备饮点,这才来宫后苑采花的。”
“可是有烦心事?”他边说边往前走,似是也要去宫后苑。
我跟上他的脚步,摇头一笑:“为何贝勒爷每次见到奴才总说奴才有烦心事?”
“我向来只说实情。”
“那贝勒爷这回判断失误了。”
“难道不是你自己判断失误?”他浅咳了一声。
见他气色不太好,我开始问长问短:“贝勒爷是不是不舒服?今天有没有多穿衣?现在虽是秋天,可天气凉的很,得多注意身体。”
“不过是昨日多吹了会儿风,不碍事。”他停下脚步,关切地道,“我看你脸色不好,切勿劳心伤神。”
以前总是我关心他的近况,如今身份反了过来,改由他嘘寒问暖,教我有点受宠若惊。
“可能是昨日没休息好,让贝勒爷担心了。”
“如果有需要,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奴才多谢贝勒爷,还望贝勒爷到时候不嫌弃奴才。”感动于他的心意,我高兴地直点头。
他浅声一笑,笑容不似往常清冷,竟还带了些柔和,如若长年封冻的泉流缓渐灵动,回归春暖的大地。
我被那一抹温浅的笑意看呆住,一时间忘了说话,他回眸看来,好奇地问:“你可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啊——”我匆忙瞥开目光,低着头答道,“没有呢,倒是贝勒爷,刚才为何在笑?”
“我在笑你啊。”
听到他难得的玩笑话,我禁不住把头垂得更低。
“贝勒爷何出此言,倒教奴才不好意思。”
“你很有意思,这个解释可以么?”他回头仍是一笑。
不经常笑的人,笑起来真的太让人招架不住。
心绪繁乱中,我局促地反问:“那贝勒爷为何觉得奴才有意思?”
“你会这么问,就说明你是个有意思的人。”他看了看我,笑着问,“你还不快去帮她们?”
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千秋亭,见画屏和半夏正在采摘菊花,我这才记起还有任务在身。
“奴才差点忘了还要采菊花,多谢贝勒爷提醒。”
“别总是待在房里,多外出走动有益身心。”
“贝勒爷也多加保重身体,奴才这便去了。”我对他点点头。
“不知我何时才有机会品尝你做的美味?”
“贝勒爷若不嫌奴才做的糕点粗陋,奴才下次一定为贝勒爷准备好,不知道贝勒爷有何要求?”
“你自己看着办吧。”他旋身没入一片金灿灿的菊花。
一种奇妙的滋味蔓生于心,我隐隐感觉他对我有了不同,至少是态度的转变。
长期的相处有了质的突破,我大喜过望,一扫这些日子的颓靡。
得知四阿哥今日要来参见皇上,我一清早便把菊花露和桂花糕准备好,只等他到来。
辰时左右,把饮点顺利地交到他手上,我这桩心事才算了结。
回房间稍作休整,我惬意地躺在桂花树下轻嗅芬芳。秋风起,稀疏的日光落在身上,我捡起两片树叶遮住眼睛,放空思绪,享受这片刻的清闲。
“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回响在小院,打破我近日来的安定。
心怀一丝不安,我站起身来勉强一笑:“你怎么来了。”
“可以讨杯茶喝吗?”他略带憔悴的面容没有什么血色,声音也不似以往清越。
许久不见,再次见他却有一些怯意,我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淡然地道:“我这儿没有涌溪火青,龙井可以吧,你等一下。”
在房间煮茶时,我双手微微颤抖,竟生起一种面临险境时才会有的畏惧。
如果可以,我宁愿选择不再见他,留给彼此一定空间好过于互相纠缠。
“茶还没有凉,你尝尝。”
他爱喝滚烫的茶,这一习惯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
“你还记得。”他笑着接过茶盏。
“长年累月如此,自然忘不了。”
我不明了他的来意,因而不便主动开口,他也没有一句多话,两人相对着陷入沉默。
良晌后,他轻淡地问:“最近还好吗?”
我不自然地笑道:“还不错……你呢?”
把玩茶盖的手指一顿,他也是一笑:“我也还好。”
听闻他近来安好,我又是欣慰,又是心酸。逃离我的束缚,他远比想象的快乐,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没有相互折磨的必要了。
“我等会儿还要去当值,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想来想去,还是这句话最实在。
“你好像很喜欢说这句话。”佑礼半是自嘲地笑道,“是不是只要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你就喜欢说这一句?”
“你还是和原来一样,喜欢把不相关的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你记差了,我是喜欢把不相关的一切事都联系在一起。”
“也是,依你的性子,这世间所有的事都离不开你的掌控。”我转身把上午摘好的桂花平铺在地上。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他落寞地道:“可是我也有失手的一天。”
右手一抖,把桂花撒得遍地都是,我蹲下身把桂花铺整好,心神恍惚地道:“人不可能拥有世间万物,是你太贪心了。”
“觊觎他人的才是贪心,我失去的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尚存不忍之心的我,一听到他语气里的疲乏,人莫名地不悦起来,连带着说话也变得横。
“失去是因为失误,如果没有失误,何来失去一说?”
“所以你认为是我咎由自取?”他向我看过来,眼神里竟含了些失望。
埋藏的不满与怨恨,使我冷淡地回了一句:“咎由自取这个词,别人无法判断。”
“如此看来,倒是我唐突了。”他放下茶盏起身。
以前若是发生这种情况,他总会第一时间向我解释,事到如今,他显然没有要向我坦白的意思。我们两个终究还是败给了时间,败给了外人。
那个无微不至的佑礼面向的不再是我,他和我的感情只剩我一个人在扛。
心灰意冷后,我直接捅破那最后一层白纱,强颜欢笑道:“我不是那种喜欢绕圈子说话的人,跟你说了这么久,觉得有点累了。既然已经认为相互唐突,那就不要再继续了,留给对方一个自由吧。”
从没想过了断的话会出自于我,不是我冷漠无情,而是我实在不愿意彼此折磨。
人一旦心累,做什么事都会懒散,例如放弃就在眼前的机会。
他冷笑出声,如释重负地道:“那便遂你的愿吧。”
“你稍等一下。”
我一步步沉重地回到房间,取出放在柜子里的收纳盒,那里存有我这几年以来的美好,是我这段时光最好的见证。白兰项链、白玉莲花佩、兰花手镯、兰花戒指,这些曾是他花心思守住我的信物,如今却成了困住我的枷锁。
仔细地再抚摸一遍,想象它们戴在我身上的样子,我百感交集,竟有一瞬间想要乞求他留在我身边。几个轮回的挣扎后,理智战胜情感,逼得我冷静地出现在他面前。
“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
我用一块红绸把四样东西包好,放入一个小方盒,交还给他。
他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苦笑着道:“这些东西已经送给了你,便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
“既然要分开,这些东西便失去了当年的意义,留在我这里只会徒增伤悲,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我把狠话说到这个份上,他的反应仍是淡淡的,让我怀疑是不是该继续放狠话。
半晌后,他消沉地叹道:“许久未见,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心中泛起更深的失落,我讥笑着回敬他:“你我阔别三日,终是渐行渐远。”
“这样也好,至少我不会对你有影响。”他的语气渐冷。
我嗟叹一声,无力地闭上双眼,不想再看到那张俊朗的面孔。
随着脚步声愈来愈远,我的心愈加疲累地坠落,最后陷入无底泥淖。
再睁开眼时,地上的桂花随风飞舞在半空,不远处人走茶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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