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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孤眠得自由


陪小少爷吃完中饭已是午正三刻,在他的盛情邀请下,我又陪他看了会儿书。本来他还想留我住宿,见我留下地址方便日后联系,他才愿意放我回去。

        “姐姐仔细收好。”临行前,他把一个芍药状的白玉成品送给我。

        “什么宝贝玩意儿,你舍得送我?”

        他笑眯眯地道:“姐姐陪了我一天,我当然要送样礼物给姐姐。”

        “谢谢你,那后会有期。”

        踏下台阶,我对他一招手,人莫名犯了晕眩直往下倒。

        “姐姐怎么了,没事吧?”绪之扶住我,让下人去请大夫,说先扶我回房间休整。

        右手搁上脉枕,我回过神来,没气力地道:“可能是累着了,不要紧的。”

        “那也得看了大夫再说,姐姐你先休息一会儿。”绪之却不放心。

        见他坚持己见,我点头应下等候大夫的到来。

        大夫迅速赶来,在诊脉后道:“恭喜姑娘,姑娘这是有喜了。”

        来不及在意绪之的表情,我心下已是大惊,难以置信这一事实。

        我与他仅发生过两次意外,而这意外竟然害我再一次陷入困境!

        收回右手,我异常冷静地问:“几个月了?”

        “已有两月余,目前胎像平稳,姑娘大可放心。”

        “多谢大夫了。”我已作好了打算。

        绪之察言观色没有提到这方面,只是问我:“姐姐你身体还好吧?”

        “我没事的,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我说着便起身。

        “要不我差个人送你回去吧?”

        “把我送到东四北大街就行,多谢了。”转念一想,我难为情地问,“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银两?”

        “借什么,我直接给你。吉安,拿点银两给姐姐。”

        绪之送我到大门口,依依不舍地道:“姐姐多保重。”

        “有缘再见。”我回头对他一笑。

        在下人的护送下,我来到东四北大街,走进一家离家最近的药铺。

        “姑娘要点什么药?”店老板走过来。

        心跳砰砰加速,我强装镇定地道:“要一副堕胎药。”

        “诶,还请姑娘稍等。”

        在柜台前等待的间隙,我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孩子是万万不能留的,他本是意外之物,不该留存在这世上,只是私心剥夺他生存的机会,我又难免于心不忍。

        “姑娘,您的药。”

        接过老板递来的草药包,我付了钱准备回家,在经过某个路口时被人拉进深巷。

        来者不善,那人冷厉地质问我:“你竟敢把我们的孩子打掉?”

        我猛地抬头一看,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顾若一!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右手抓紧药包,我惧怕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问你,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们的孩子打掉?”他握紧我的双肩,疾言厉色。

        “他本来就不该存在在这世上,我为什么不能打掉他?”我仰起头说出实话。

        加重在我肩上的力道,他忍着怒火反问:“他就这么让你难堪?”

        “是,只要看到他,我就会想起在那个院子里发生的事,难道你认为我会把他生下来?”我被他激得烦闷起来。

        “你不要太过分了!”隐忍的怒气被彻底激发,他掐住我的下颚,大怒道,“孩子是我的,你想都别想擅自把他打掉!”

        不容我反抗,他拉着我往巷外的马车去,似是要把我重新关回那个鬼地方。我死命抓住路边的墙砖却是徒劳,他的力气实在太大,我根本无力抵抗,只能任由他把我甩上马车。

        手臂撞在栏板上疼得我直想哭,我惊慌地看着他高大的身躯挤进这个狭小的空间。他也不理我,发脾气地坐在我身边,侧头看向大雪纷飞的窗外。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害怕地往旁边退。

        “我要带你回去待产。”他的声音如一盆冰水把我从头浇到尾。

        见他要把我带回珑安阁,我惊恐地哀求:“不是说好了放我走吗,我求求你了!”

        他回头死死地盯住我,狞笑道:“我是不会让你把孩子打掉的,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的好!”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说好了我完成三件事就放我自由的!”我愤懑地朝他一吼。

        “前提是你没有怀我的孩子!”

        他靠近我鬼魅地一笑,银白面具下的那双眼眸分外凌厉。

        “在你把孩子生下来之前,我劝你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把衣角攥得紧紧的,我含着眼泪央求他:“我求求你放我走吧……”

        “我说了想都别想。”他搂紧我的腰,笑着摸起我的脸颊。

        以他的行事作风,眼下无论我如何哭求也是无用,他想做的事我阻拦不了,看来我是注定要回到那个鬼地方去了。

        两人都生着气谁也不理谁,直到回到珑安阁,死寂的气氛才被打破。

        紫陌迎上来问好:“姑娘快进屋吧。”

        解下披风交给她,我慢吞吞地踏进温暖的屋里,心一点点地冷却往下坠。

        他紧跟在我身后又不说话,活脱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使我烦躁得起了高腔。

        “既然我如你所愿回来了,你可不可以留给我一点清静,我不想看见你!”

        他钳住我的双手,狠道:“你没有拒绝的资格!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你不要逼我,小心我让你一场空!”

        用力甩开他的手,我走到炕边坐下,拿起高几上的针线一顿乱绣,一不小心刺到了手指。

        “紫陌,替你家主子处理好伤口。”

        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他大步离开房间,连带着厚重的门帘声。

        眼泪哗啦啦地落下,正好滴进往外渗血的伤口,惹得我一声哭泣。

        原本握在手心的自由再次被人抢走,我复又回到这个伸手不见天日的鬼地方,继续形如孤魂般的生活。每日除了按时吃饭,其余时间我都是窝在房里,不是睡觉就是刺绣,不知不觉已经绣好了一套睡衣,日子也由寒冬转向阳春三月。

        顾若一一周会有三四天歇在宅子里,每次歇在珑安阁偏室,而他剩余几天去向何处,我不感兴趣。只是他讨嫌的很,不仅要求我每顿和他一起吃饭,还要我陪他饭后散步,存心不让我好过。

        除此之外,我们之间再无交集。

        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人也越来越慵懒,光是午休就能睡上好一两个时辰,更别提每天晚上不到戌正就寝,第二天巳时左右才起。

        紫陌和大夫轮流劝我,要我平时多多注意运动,可我实在是有心无力,连多走几步路都觉得费劲,更何况那些消耗极大的锻炼。

        消息传到顾若一耳边,以至于他破天荒地允许我外出,只不过他要随我一起。虽然有他在一边很倒胃口,可我也要珍惜这次不易的机会,不白白浪费了才好。

        三月二十一日上午,等他从外面办事回来,我们才准备出门。

        出发前,他把一个面纱戴到我头上。

        “你戴上这个。”

        他虽没直说,可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我被别人发现。其实我也正有此意,毕竟出门在外,不晓得会在哪里碰见什么人,如果要以这种方式被佑礼找到,我情愿就此消失一辈子。

        “你先上马车,我回去取样东西。”

        看他放心地转身就走,我只觉又心酸又好笑。之前我想尽一切办法也要逃离他的身边,如今即使机会诱人,我却是懒得再多花心思。反正他只是要我肚子里的孩子,等实现了他绵延子嗣的希望,应该是会放我这个无关的人走的。

        “姑娘,上车吧。”

        紫陌扶我坐上马车,一盏茶的工夫后,他没带面具地跨上马车,面容竟如雕刻般俊美。

        “走吧。”对外一唤,他回身坐到我边上。

        看着那张近乎完美的脸,我好奇地问:“你怎么取下面具了?”

        他回眸一笑,在俊俏外表的映衬下,声音仿似比以往温和。

        “我说了如果我摘下面具,你一定会舍不得离开的。”

        “虽说你的确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可这并不代表我愿意留在你身边,你对你自己也太自信了。”

        “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带面具,我要让你仔仔细细地记住我。”他把一个香囊放到我的手心,交代道,“这个有助于凝神静气,你记得把它带在身上。”

        把香囊贴身放好,我随口问他:“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见他今日态度极好,我也跟着天空放晴。

        “我有很久没出来了,哪晓得什么好去处,你看着办吧。”

        “好去处不敢说,但至少不会让你无聊。”

        然而他的一番故弄玄虚并不成功,当马车停在水烟阁前,我失望地一叹。

        “这就是你说的不无聊的地方?”

        以前我陪倾城来过一次,后来再没来过,倒不是说这里的风景名不副实,而是实在没必要为了所谓的风雅跋山涉水。

        再次相见却已物是人非,当年那一双白衣飘飘的身影终是消失不见。

        “你来过这里?”

        “和朋友来过,好几年前的事了。”

        站上水烟阁的顶楼,透过木窗俯望祈缘亭,我没来由地感叹:“男人到底还是靠不住。”

        这句话被他听了去,他认真地反驳我:“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你说的那样。”

        “难道你和他们不同?”

        虽然他的五官变得明晰,我却越来越看不透他。

        我和他谈不上什么关系,更不存在有感情,可有一点显而易见,我们正通过某个生命加深和对方的联系。虽说这个生命是个意外,起初我也不愿意他来到人世上,可事已至此,我已无法做到对他不理不睬。

        一旦孩子出世,即便顾若一好心放我离开,我也不一定真能狠心地弃孩子于不顾。

        如果他打算以孩子困住我,当初又为何要主动放我走?

        和我有一瞬的对视,他回过头远眺那一片山水,淡笑道:“我和他们相同却又不同。”

        “你这话倒是有趣,不自相矛盾么?”

        “有些事你不需要太清楚,只要清楚我对你的心意就好。”

        自我被他抓回珑安阁起,便终日周旋在他的两张面孔之下。晴好之时,他待我极为客气,关怀备至,倘若我拂了他的意惹他不痛快,便是电闪雷鸣,全无宁静。

        他的心意,我实在是辨别不清。

        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我轻叹着问:“你带我来这里就是来看风景的?”

        “自然不是,下去祈缘亭看看。”

        与冬日的萧瑟不同,祈缘亭边桃花正好,正是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春风习习,带着桃花香融化人心底的长年寒冰,蓬勃生长出新的枝桠和翠叶。

        沿着湖堤缓步行走,静心感受这片山水带来的安宁,我情不自禁哼出许久未唱的曲调:“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还是第一次听你唱歌。”不知何时,他来到我的身后。

        唱完最后一句,我展颜一笑:“还有别的好玩的么?”

        俊颜挂上一抹极淡的笑,他抬手示意其辛,其辛从亭内取来一样物件呈给我。

        “掀开看看。”

        我掀开红绸一看,红木托盘上搁着一只晶莹的玉笛,在柔和的日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晕。

        “我不明白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蹙眉而问。

        “这只玉笛是我让人给你做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最不喜欢他的一点是,他喜欢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也不问问别人的意见。

        “你不会以为我喜欢笛子吧。”我冷下脸来,没法和他好语气地交流。

        “离你生产还有数月,我想给咱们的孩子一点惊喜。”

        他拿起玉笛似是要吹奏,意外的是,昔日五音不全之人竟能把普通的曲调吹出阳春白雪之感,大有“散入春风满洛城”的高水准。

        待笛声滑入最后一音,我吃惊地问:“什么时候学会的新本领?”

        他把玉笛收入怀里,腼腆地一笑:“总不能让你以后也嘲笑我,在孩子面前没威信。”

        “快别拿我当挡箭牌,我折煞不起。”我上下打量他,难得地开起玩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顾公子可是配得上京城四少的名号了。”

        “我不敢跟那些风雅公子相比,不过是粗人一个,想夺美人一笑罢了。”他摘给我一朵桃花。

        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让紫陌拿来花盒,踮起脚摘选桃瓣。顾若一在我后面时不时来一句笑话,刚开始我还刻意憋住不笑,到后来却是控制不住捂着肚子笑得很欢。

        “快别说了,再说我肚子都要笑掉了!”坐上亭里的石凳,我喘着气道。

        “看你笑得这么开心,也不枉我前几日好好准备了。”他也坐下来休息。

        “风景也看够了,等会儿还有行程吗?”

        “先去醉长安吃饭,再陪你去街上逛逛。”

        阳光照射下,顾若一的面容渐乎模糊,佑礼的轮廓逐渐清晰,仿似这温柔的目光不是出自顾若一,而是那个相思却无法相见的人。

        一日不见已思之如狂,何况是过去那些孤冷凄清的绵绵长夜?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把我唤回现实,对着这张和佑礼全然不同的脸,我唏嘘地摇头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上了马车,我始终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里,直到在顾若一的搀扶下来到醉长安的门前。

        我们被小二领上了二楼的雅间,雅间窗外正是北京城最热闹的一条街,在这里吃饭虽然闹了些,却别有一番风味。

        想是顾若一提前订好了菜,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丰盛鲜美的佳肴就出现在我面前。

        “这些菜都是你可以吃的。”他盛满一碗参鸡汤端给我。

        有时候他真的比佑礼还贴心,事无巨细,事必躬亲,总能让我对他另眼相看。

        接过鸡汤喝了一碗,我抿抿嘴赞道:“鸡汁浓郁而不油腻,也只有醉长安有这个好手艺。”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我不停地被顾若一喂饭喂菜。生怕我营养跟不上,他硬是苦口婆心地劝我吃下近两个人饭量的食物,吃到最后我已然撑得难以行走。

        “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吃的。”

        见他还有心思打趣我,我白他一眼。

        “都说了吃不下了,你还硬逼着我吃,不行了,我得休息一刻钟才有力气起来走路。”

        靠在窗边呼吸雨后的新鲜空气,我心情大好地来到走廊上,倚栏俯瞰街道上过往的行人。在我即要望向西边时,顾若一突然把我拉进怀里,轻拍我的后背。

        “你在干什么?”

        说实话,我不喜欢和他有亲密的接触,即使我们之间发生了某些关系。

        “还能干什么,无非是帮助你消化。”他平日沉稳的声音多了点紧张。

        俄顷后,他松开手站远几步,赔笑脸道:“刚才唐突了,你别介意。”

        “你唐突我的事多的去了,我可介意不过来。”

        往西边一望,没发现什么古怪,我困惑地问:“你刚刚是怎么了?”

        “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人,没什么大事。”扶我回到雅间,让紫陌收拾好东西,他转而问我,“我陪你去街上转转吧,你想买点什么?”

        “先随便逛逛吧,有喜欢的再说。”

        出了醉长安没几步,我被他带进一间药铺,他对掌柜的说:“请您开几副安胎药。”

        掌柜的看了我们一眼,夸道:“现如今能好生照顾妻子的人不多了。”

        顾若一故作谦虚地道:“照顾好内人本就是分内之事。”

        “大嫂好福气啊。”

        掌柜的捡齐药材打包好,顾若一接过药包开怀地笑道:“多谢掌柜的夸奖。”

        在外人面前,我已懒得作过多解释,任他如何胡编乱造,只在一旁笑而置之。

        “药也买好了,还有什么想看的?”走出店门时,他又搂住我的腰。

        “又是怎么一回事?”我皱起眉来。

        “怕你下台阶扭到脚,扶你一下。”

        原来是自己多虑,我轻声抱歉:“谢谢你,我自己会多留心的。”

        沿着繁华的街道,在经过某个小摊时,我被一个好看的拨浪鼓吸引住眼球。

        紫陌也停下脚步,笑着问:“姑娘是要买拨浪鼓回去给小少爷吗?”

        我拿起拨浪鼓轻轻一摇,自言自语:“琰儿最喜欢我给他摇拨浪鼓了……也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了……”

        以前只要我一摇拨浪鼓,琰儿就会咯咯直笑,那是我跟他日常的娱乐活动。

        点滴画面浮过脑海,我一时情不自已地淌下泪来。

        “姑娘好好的怎么哭了?”紫陌拿出手绢。

        顾若一闻声走来,接过手绢替我拭泪,关心道:“小心哭坏了身子。”

        待风吹干余泪,我抬起头问摊老板:“这个拨浪鼓我要了,多少钱?”

        “您给十文钱就行。”

        紫陌给过老板钱后,我紧抓着拨浪鼓若有所失地往前走,也不在意他们能不能跟上。

        在我将要撞上一辆推车前,顾若一及时拉住我,对我一喝:“你走路都在想些什么!”

        方才还在我手里攥着的拨浪鼓掉到地上,被路过的推车压瘪了。

        我盯着那个残破的小鼓好一阵子,等再看向顾若一时已是泪如雨下,声音也在颤抖。

        “那是琰儿的拨浪鼓啊……”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他想从嘈杂的人群里听清楚我说的话。

        眼看拨浪鼓又被一辆马车摧残,我失魂落魄地道:“我把琰儿的拨浪鼓弄丢了……拨浪鼓再也找不回来了……”

        刚还紧抱着我的顾若一顿然抽开手,面容阴郁起来。

        “送姑娘回去。”他低着声音嘱咐紫陌,和我不再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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