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荔枝颂 > 第6章 第6章

第6章 第6章


姜溢彩的眼前有一片模糊的大海,他现在乘着一只小舟在上面沉浮。时而他是执桨人,时而身下的浪花载着他上下。

        浑身都是汗,就连耳廓上也有欲落未落的汗珠,像是永永远远也拧不干的毛巾。姜溢彩被逼得发了疯,原本高昂的头发散落在额头上,从前如吸血鬼一般苍白的皮肤变得像是烧红了的铁块。

        背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之感,他突然想到了钱其墉刚才怪异的笑容。一定是他,只能是他,阿彩那好心办坏事的死党钱其墉,是他搞的鬼。

        马衷伟抱着自己被撕扯成布条的白色t恤,落荒似的逃进了浴室。姜溢彩则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等到冷静下来之后,慢悠悠地穿上了浴袍,对着衣柜旁边的镜子仔细端详嘴唇。

        原本就很痛的嘴唇,刚才被马衷伟咬破了一个小口,现在更痛了。鲜血凝固在上面,仿佛他刚才真的作为吸血鬼啃噬了马衷伟的脖颈。

        姜溢彩下意识想要找唇膏,却想起刚才和马衷伟离开的时候,把西装忘在了那里,连同手机和车钥匙一起。

        一想到这里,姜溢彩就免不了变得烦躁起来。他不是那种饮鸩止渴的人,相比危险又不负责任的一夜情,他更偏好稳定但又不确定的关系,在暧昧的界限里自由地游走才是他的特长。

        看着镜中的自己,姜溢彩胡乱抓了抓头发——没有用,看起来更乱了。此时烟瘾在他的心中蒸腾,可烟盒在那件西装外套的内衬口袋里。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浴室里的水声不断,姜溢彩站在门口踌躇,有点挂不住脸。他敲了敲门,“咚咚”两声,手指关节叩在磨砂玻璃上,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绯红色。

        “怎么了?”混沌的声音伴随着水声传了出来。不知是否是姜溢彩的错觉,他只觉得就连马衷伟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一丝未散尽的旖旎。

        如此狼狈不堪问刚一同行过床笫之欢的人要烟还是第一次,或者准确来说姜溢彩还没有在“伴侣”面前丢过这样的脸。

        多亏了他的好友钱其墉。

        马衷伟的声音落幕,舞台上只剩下了姜溢彩和川流不息的水声。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再一次重启,“裤子口袋里应该有,你找找看。”马衷伟的声音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变得更加模糊了。

        得到了烟的救解的姜溢彩敞开着浴袍坐在飘窗上,看着港岛美丽无比的夜景。外头的景色愈是美丽,他的心中就愈是凄凉。

        今晚倘若没有钱其墉带着好心的捣乱,说不定他也会强势地挽着马衷伟结实的胳膊,把他带到安静的房间里。没办法,谁让他把今晚所有的体面都给了严家铭。

        这是他心甘情愿的自我毁灭。

        就连姜溢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执着些什么,可放不下那段感情就是放不下,他不会假装自己已经释然。坦然面对才是真男人,姜溢彩这么安慰自己。

        一支烟抽尽的时候,马衷伟也从浴室里走出来了。同样的绣着酒店名字的白色浴袍,姜溢彩是敞开来穿的,系带随手扔在了地上,马衷伟只需要抬眼就可以一览无余,而他自己穿得则小心翼翼的,系带显出了腰身,一个歪斜的蝴蝶结挂在上面。

        马衷伟坐在了姜溢彩不远处的沙发上,他看起来有些拘谨,坐着的时候双手放在了膝盖上,就好像他身上穿的不是浴袍而是制服。

        姜溢彩起了坏心,想要逗逗这个还没有出栏的小马。

        “你是哪里人?”姜溢彩一边说着,把烟蒂扔进了茶几上的烟灰缸,坐到了马衷伟的身边。

        他的口音明显,在姜溢彩听来有一种可爱之感。

        马衷伟往外挪了一点儿,他不太适应姜溢彩这种在他看来有些自来熟的亲昵,尽管他们已经上床了。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点儿事后的疲惫,“省城。”他说道。

        和姜溢彩想的一样,马衷伟的确带着那么一点儿港岛之外的韵味。不是那种看似蓬勃生长但内里却已经腐朽不堪的虚假的生机,而是抛离了千年植入骨子里的揠苗助长,是一株以自然规律健□□长的小苗,在二十年多年后长成了一棵青年大树。

        可爱的小马,可爱的大树。

        姜溢彩不只掌握了“以退为进”,他最擅长的就是“得寸进尺”。在暧昧界限里如同游鱼一样熟练的阿彩整个上半身松了力气,倒在马衷伟结实又温暖的大腿上。

        “和我说说你吧。”姜溢彩像是抓住了一颗匀润的玉石制成的球一样握住马衷伟的膝盖,仿佛这是小马的脖颈一样,“多说一点。”越多越好。他的话语里有一种威胁的意味。

        并不是姜溢彩突然起了好奇心,想要了解他的一夜情对象,他只是不喜欢过于安静和黑暗的房间,而无论马衷伟说了什么,他不听到一半睡过去就很好了。

        马衷伟当然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事实上他有限的恋爱经历都是校园恋爱,还没有遇到过像姜溢彩这样的人。看起来这样温软,但实则是毒蛇的高手。

        他根本没办法招架住,只能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柔柔弱弱装成小羊一样躺在他大腿上的阿彩。

        小马不识途。马衷伟在广州出生长大,读到高中的时候跟着母亲来到了香港。大学在浸会,毕业之后就去考了警察学校。

        “不要说这些,说说你之前谈过的恋爱。”姜溢彩打断了马衷伟的话,他嘴里都是烟的苦味,现在想吃一点酸酸甜甜的好东西,比如小马的恋爱回忆。

        马衷伟在事后总是心软地像一只噗噗游动的粉红水母,哪怕在他第一次体验一夜情的时候也不例外。这是他刻在血肉里的本能,和钱其墉的好心办坏事无关,也和姜溢彩刻意的引诱无关。他轻柔地捏住了姜溢彩冰冷的耳垂,时而揉搓时而停下。

        姜溢彩听着马衷伟的娓娓道来,手指在他一夜情对象饱满的膝盖骨上敲击,卷曲纤长的睫毛搔动着马衷伟的大腿,总之是不肯老实。

        小马太乖了,他只逗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蛇不喜欢对着自己甩尾巴的猎物。马衷伟说归说,他睡归睡。身体里的火已经泄完,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睡眠。

        入梦之前姜溢彩连马衷伟说的一半都没有听完,明明是他要求小马说的。他只记得依稀听到了小马说自己第一次恋爱是在广州的高中,读了一半就来了香港,那段恋爱也无疾而终。

        后来读高中的时候没再恋爱,而是努力读书考上了浸会,在大学的时候谈了一场恋爱,在警察学校的时候谈了另一场恋爱,现在是单身。这些姜溢彩都没有听到。

        姜溢彩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比如钱其墉好心办坏事的那瓶酒并不能让马衷伟情动,他的主观能动性才是主导一切的关键,比如他在调到深水埗的时候就见过阿彩的照片,那时就有了心动,却也没有想过要进一步。

        比如他们今晚的一切既像是人为又像是天命,无论早晚都是要遇见的。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从凄凉的夜景变成了艳阳高照,姜溢彩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就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他和吸血鬼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不嗜血。

        他本能似的往身边一摸,马衷伟已经走了。走了也好,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场在他看来莫名其妙的一夜情。

        不知道钱其墉昨天到底下的是什么药,总之不是什么好药。晚上姜溢彩还生龙活虎恨不得把屋顶都掀翻,一觉醒来之后他却整个人都疲软不已,背驼得像是八十岁的老头。

        驼背阿彩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若不是他的记忆还在,他真的要以为昨晚不是承了欢而是被人揍了一顿。想要弯腰捡起浴袍系带,可弯了下去就直不起来了。不知道这是老天对他不节制的惩罚,还是这段时间低头改稿的后遗症。

        姜溢彩的额头抵在地毯上,他已经可以预想到自己八十岁的时候是什么样了。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两条抓痕,比背上的抓痕还要让他感觉火辣辣地疼。

        他像是一个还不够智能化的机器人,缓慢接受着电脑的远程指令,把浴袍系带系回腰上,打结的时候停顿了很久,像是在理解电脑给他的指令——如何系好一个蝴蝶结。

        这和马衷伟没有关系,都是钱其墉的错。

        机器人阿彩一号放弃了系蝴蝶结,拒绝了电脑的远程指令,随手打了一个结就扶着床沿像是八十岁的老头一样慢速爬了起来。钱其墉的药后劲儿真大,搞得机器人阿彩一号变成了一个失败品。

        姜溢彩看着洗手台上那个圆乎乎的镜子里的自己,是那个熟悉的因为赶稿而彻夜未眠的阿彩。马衷伟早上应该在这里刷牙了,牙膏沫都溅上了镜子边沿。

        低下头的时候有一种宿醉的感觉,像是后颈上被放了一个哑铃,阿彩不仅要让它不掉下去,还要让它保持平衡。

        他慢悠悠拆一次性牙刷的包装,动作比机器人阿彩一号和八十岁阿彩还要慢。神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连房间里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衣服我帮你拿回来了。”熟悉的省城口音,听起来有一种遥远的亲切感。

        姜溢彩被吓了一跳,整个身子都抖了抖。牙膏从牙刷头上飞到了水池里,白色与白色融为一体,找不到了。

        “你帮我——”姜溢彩的声音还是沙哑着,他清了清嗓子,“你帮我看看口袋里的东西还在不在。”

        “好。”马衷伟的声音由远及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盥洗室的门口。

        姜溢彩重新在牙刷上挤了一坨牙膏,刷牙的间隙回头看了一眼马衷伟。他那件昨晚意外被撕破的短袖已经不知所踪,身上穿的是一件朴素的黑色卫衣,把肌肉藏在了黑暗里。

        多可惜,姜溢彩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马衷伟像是献宝一样,把西装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拿出来给姜溢彩看,接着再放回去拿另一件。

        “手机。”马衷伟的大拇指在上面快速点了两下,“没电了。”

        姜溢彩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车钥匙……”马衷伟愣了一下,看了看车钥匙又看了看姜溢彩,接着又看回了车钥匙,“你开卡曼?”

        “嗯。”阿彩的嘴里还含着牙刷头,笑眯眯地看着对着他的车钥匙略带讶异的马衷伟,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对自己的眼光非常满意。

        “等会儿我能看看吗?”马衷伟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

        在姜溢彩看来,这根本就不是要求,而是一匹鬃毛稚嫩的小马问他今天可不可以多吃一点。

        当然可以。

        “钱包,钱包不见了。”马衷伟左摸摸右掏掏,愣是没有在口袋里找到钱包。

        姜溢彩吐出口中的牙膏沫,伸手指了指内衬口袋,“内衬暗格。”他说。

        用了很多年的折叠钱包,外侧的logo早就在日常磨损中消失了。马衷伟拿着钱包,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打开。

        “要我帮你打开吗?”马衷伟举起钱包,比刚才提出“要求”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

        姜溢彩打开水龙头,他的声音顺着哗啦啦的水流声传到马衷伟那里。看到了马衷伟的反应,阿彩非常非常满意。小马不识途,小马径直走到了蛇窝。

        他说,帮我请点一下吧。

        毒蛇的手段是如此高明,他根本不屑于亮出自己的尖牙,只需要伪装成谄媚的样子,吐出自己的蛇信子就好。

        马衷伟只当姜溢彩因为职业关系才如此信任自己,把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因为费洛蒙产生的想法通通都赶出去。

        明明在当值的时候查过不知道多少人的证件,可到了姜溢彩这里小马就真的成了小马。一来是因为现在不在当值,二来是因为自己和姜溢彩才行床笫之欢,马衷伟的自洽很成功。

        “两张信用卡,一张身份证,还有一张小照片。”马衷伟说到最后都差点儿忘记该怎么说广东话,那张小照片……姜溢彩搂着一个男人,笑得可爱。

        毒蛇阿彩在镜子里瞥了一眼闪过一丝委屈表情的小马,把毛巾捂在脸上,满意地偷笑了。

        “点点里面的钱。”姜溢彩仿佛在循循善诱。

        马衷伟真就听姜溢彩的话,靠在盥洗室的门上,乖乖数钱包里的钱。零钱不多,整钱很多,他还没见过谁把那么多现金随身带,姜溢彩是一个。

        “六千三百,还有一些零钱。”数完钱,马衷伟又把现金放回钱包。

        彼时姜溢彩正在拆一次性剃须刀,明明他昨晚出门前刮过胡子的,大约是一夜费洛蒙的喷发,青茬又兴奋地冒了出来。

        “少了,你再数数呢。”其实一分没少,姜溢彩说得是那样笃定,而马衷伟也轻易地就相信了他。

        “真的吗?我数了两遍,应该不会。”尽管这么说着,马衷伟还是把现金从钱包里拿出来,又数了一遍。

        和之前那个数字一样,但姜溢彩说少了,于是马衷伟再数了一遍。

        “还是六千三,零钱只有二十五块。”马衷伟的声音像是被露水打弯了腰的小苗,明明露水是来滋养他的。

        姜溢彩已经把讨厌的胡茬都清理干净了,现在他对着镜子端详自己脸。前段时间太忙,忙到没有时间打理自己,就连刮胡子也变成了一种小小的奢侈。在胡子留到自己实在受不了的长度的时候终于挤出了一点儿时间刮掉,他这样白的人,挂掉胡子之后人中的部位就更加白了。

        要命,像是滑稽的圣诞老人。

        后来无论多忙,哪怕忙到连泡一杯面的时候都没有,姜溢彩仍然会在洗漱之后仔仔细细把胡子刮掉,再用上他最喜欢的须后水。

        “你有须后水吗?”姜溢彩知道,其实问了也是白问,没等马衷伟回答,他就径直从盥洗室里走了出去。

        “喂,你少了多少钱啊?”现在的马衷伟才像一个活生生的警察,而姜溢彩就是那个不肯好好配合的当事人。

        姜溢彩就是故意的,他觉得马衷伟真的太有意思了,比他想象当中的有意思得多。他憋着不肯说话,兀自穿衣服,就好像根本看不到自己身旁站着一个堪称魁梧的人一样。

        马衷伟是好脾气,不然上司也不会把他调去当巡警。姜溢彩不回答,那他就一遍接着一遍问。

        最后是被问烦了,烦到领带都不想系,揉成一团捏在手里,从马衷伟手里抢回了钱包。

        “没丢。”姜溢彩说得是这样理直气壮,“帮我系领带。”

        “我不会。”马衷伟握着姜溢彩硬塞给他的领带,慢吞吞地说。

        姜溢彩这才笑了,捉住马衷伟的手,说:“没关系,我教你。”

        马衷伟的手的温度就像是一只小火炉,姜溢彩故意捏着他的指尖,带着他系领带。其实不系也没关系,反正他要回店里,今天也不用见客户。

        可他偏要逗小马。

        看着系得歪斜的领带,姜溢彩笑得咯咯,在马衷伟的嘴角留下浅浅一吻。

        “最后一个奖励。”他说。


  https://www.biqivge.cc/book/12900142/2494701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iqivge.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v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