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你要知道这不是牵连不牵连的问题。”钱其墉第一次觉得姜溢彩是这么不明事理。
姜溢彩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钱其墉,就开始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他不想说话,尤其是不想和钱其墉说话。说不通的话不如不说。
钱其墉哪是会轻言放弃的人,他这种人脸皮极其厚,在熟悉的人面前更厚。他并非要说服姜溢彩,也知道姜溢彩认定了就没办法拉回来,可他现在是姜太上身,自以为对姜溢彩有责任,况且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你们姜家再怎么有钱,可马衷伟他们家毕竟是——”钱其墉说到这里,顿了顿,绕开了哪个词,“要是他的家人知道了,会怎么样。”
姜溢彩这才明白了他和钱其墉的想法完全站在了对立面,他是疯子,而钱其墉竟意外是保守的人。在他的认知里,正是有了公家身份,事情才不会闹大,,而搞大了不晓得多少女学生的钱其墉则认为公家的人不要去惹,最好看也别看。
“我还以为你要说他们家是伏地魔。”姜溢彩手里拿着一根一次性筷子,像是投掷标枪一样,把它准确无误地扎进了垃圾桶里。与此同时,他还有功夫同钱其墉说笑。
钱其墉知道阿彩是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和从前一样,倔得像是一头怎么拉也拉不回来的牛。撞了南墙也要一直这么撞下去,直到把南墙撞碎,撞出一条新的路,也不管自己是否已经头破血流。
“和伏地魔也差不多。”钱其墉东西也不吃了,追着姜溢彩跑来跑去。
他还是这个习惯,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没有变过,更没有人告诉他要改。同别人讲话的时候总是会跟着对方,说至兴起甚至还会产生一些无意识的身体接触。
姜溢彩一直讨厌钱其墉的这个毛病,时常腹诽他不怕别人给他带沟里去。
巨大的方桌上一团乱,姜溢彩收拾残羹剩饭,把它们按照来时的样子放回了塑料袋里,完璧归还给了钱其墉,看起来就好像他们什么都没有吃一样。
钱其墉还不肯放弃,他把装得满满的塑料袋放在了几乎要把纸团呕出来的垃圾桶边上。要是在读书的时候他也有这样惊人的毅力,说不定早就拿到博士学位了。
稿纸要分开放,重要的放一摞,不重要的放在另一摞,不需要的直接揉成纸团,也不管垃圾桶已经满了,直接朝着那里扔过去。
数位板不用了要收起来,钱其墉做事没头脑,万一说上头了用指头在上面乱戳可怎么好。
“我的笔呢?”笔找不到了,明明刚才还放在电脑边上的。
钱其墉话说了一半被打断,“什么笔?”
姜溢彩有些不耐烦了,“数位板的笔。”
“不知道,没有吗?掉地上了吧。”钱其墉的目光在方桌上扫视,没有找到笔,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边嘴里面不肯歇着,一边弯腰往桌底下钻。
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沉闷,不像是人在说话,倒像是这古董方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选择站在了钱其墉的战线上。
“你就是疯,比以前还疯。”钱其墉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数落姜溢彩了,“之前和严家铭在一起的时候就疯,这么多年了是越来越疯,疯得没了个边。”
姜溢彩听到钱其墉这么说他,也不生气,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回了太师椅上,看着钱其墉拖着日渐肥胖的身体在桌子底下乱钻。
“看不清,阿彩,看不清啊。”钱其墉只看到了姜溢彩白得要发光的脚踝,也不知道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连一丝一毫顾虑都没有,伸出手捏了一下阿彩细细的脚腕子。
“嘶——”姜溢彩连忙把脚抽回去。
“拿个手电筒啊阿彩,这里什么都看不清。”钱其墉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还当姜溢彩是那个会使坏让自己喊哥哥的小孩。
姜溢彩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伸长了手臂给钱其墉照着。这一照可不得了了,底下的东西可谓是一览无遗。
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废弃稿纸,还有杯面的盖子,从抽纸盒里抽出来就飘走的没用过的纸巾。
钱其墉浅浅看了一眼就无语,姜溢彩这么多年不变的不只是倔强,还有他那几乎残废的生活自理能力。而钱其墉这么多年没变的,是他对这个只比他小一个月却从未喊过他哥哥的弟弟的照顾。
连声气都没叹,钱其墉就任劳任怨给姜溢彩收拾这一地狼藉,嘴也不肯歇,像是装了永动机。
“阿彩啊,我不是非要你和他断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面浓浓的正宫意味,“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一下,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会很难办的。”
姜溢彩就当没有听到钱其墉反反复复讲了这么久的话,伸出手向他讨要自己的笔,“找到了没有啊?”
钱其墉被姜溢彩气得没话,他戴着劳力士的左手在纸团里乱翻,总算是给小祖宗找到了笔。
他递过去,而姜溢彩并未接,伸出右手使劲儿捉住了钱其墉的手腕,用力到就连姜溢彩自己的指骨也觉得生疼。钱其墉的面上写满了痛苦,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抽出手,可姜溢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非同常人的经历可以改变人很多,但有些深深刻在骨子与血肉里的东西是无法抹去的。
姜溢彩是个疯子,有时候钱其墉会忘记这个事实,而阿彩则会时不时用自己的行为来提醒他。
疯子阿彩弯下腰,凑近了不知所措的钱其墉。他的脸的周围一圈都被手电筒的光照得刺眼,而脸却是黑魆魆的,一点儿也不像是平常白得惨烈的姜溢彩。他既是黑无常,也是白无常。
“本来我并非认定他一个人不放手,可既然你这么说了,而他又是这样的背景,那这个人我要定了。”
姜溢彩的眼眸里闪着诡异的光,这光来自于手电筒,并非是他自己的光。他突然松开了钱其墉的手,让钱其墉结结实实地跌了一跤,头也撞到了方桌,响亮的“咚”一声把他们都拉了回来。
钱其墉从方桌下钻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泛着一层土色。他并不责怪姜溢彩,要怪只怪自己总是忘记死党是什么样的人。认定了就不肯放手,而发起疯来是谁也拉不回来,严家铭也不能。
“俏姑呢?”姜溢彩问钱其墉,他的表情如常,冷面上有淡淡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疯狂的人根本不是他。
“陪钱太逛街去了。”钱其墉把自己颓废的身体扔到比他的帕拉梅拉还要昂贵的太师椅上。
姜溢彩垂着头,他的头发全都散下来了,像是法国电影里眼中从来没有任何光的男主角,而做这种男主角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手里头要时时刻刻拿着烟。拿烟并非是为了抽烟,只是为了要做男主角。
烟盒被姜溢彩当成一粒小石子,他恶劣地用手指一弹,小小的肚皮都瘪下去的烟盒就在方桌上完成了它的使命。
钱其墉熟练地拦住了在方桌上飘逸的烟盒,从里面拿出了烟,叼在嘴里,又本能似的在身上找火机。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只消一抬眼,姜溢彩就把自己的火机扔了过去。
顿时方桌的两边都烟雾缭绕,就好像是姜溢彩把钱其墉带回了自己的天庭,而仙人与凡人坐在桌两边也只是聊那些凡间俗事。
“你认定她了?”姜溢彩话里话外都透着对钱其墉的不信任。他是遵循一心一意的人,认为即便不确定关系也不能脚踏两条船。有时候他实在是无法苟同死党的恋爱观。
俏姑是钱其墉近年谈得最久的一次,久到连钱太都认识了俏姑,甚至愿意带着她去逛街。
钱其墉没有直接回答姜溢彩的问题,而是沉默地抽烟,良久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颓唐到听起来不像是他说的。
“钱太没有催你结婚?”姜溢彩又问。
姜溢彩依稀记得早几年前钱太有和钱其墉说过这个事情,而当时钱其墉还特意打了越洋电话向自己抱怨了许久。
钱其墉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烟,他整个人像是要融化在太师椅上。其实很少会看到他懊恼和踌躇的时候,就连姜溢彩也不记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但这一次是现在。
既懊恼又踌躇的钱其墉盯着姜溢彩放在桌上的数位板,好像要把上面盯出来一个洞。姜溢彩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数位板,紧接着像是仓皇失措的松鼠一样赶紧把数位板给收了起来。其它什么都好说,但电脑和数位板,还有那些数不清的设计稿就是他的生命。
“几年前说过,但后来就不说了。她只说不要惹那些惹不起的人。”在帮钱其墉擦过不知道多少次屁股之后,钱太就彻底放弃了她的小儿子,而很明显钱其墉也知道这个不争的事实。
原来在钱其墉的眼里,马衷伟是那种惹不起的人。可是他忘了,姜溢彩的爱好就是惹那些惹不起的人。
“那你呢,现在什么想法?”姜溢彩抽完了烟,也不掐灭,拇指和食指捏住烟蒂,手腕子这么一摆,就稳稳地落进了烟灰缸里,“结婚,还是分手?”
钱其墉听到姜溢彩这么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乖乖把烟掐灭,把烟蒂扔到了烟灰缸里。在家里也许他也会和姜溢彩一样耍个帅,可在这里他不敢。若是把哪里烫坏了,那阿彩非和他拼命不可。
“你是在帮俏姑逼宫吗?”钱其墉笑得眉毛弯弯眼睛也弯弯。
姜溢彩笑骂道,“去你的!”
钱其墉脸上的笑容像是潮水一样缓缓褪去,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终于肯开始讲真心话——结婚和分手他都不想要。不想要结婚,也不想要分手。
“说白了婚姻就是人类发明的一件最蠢的东西。”钱其墉诚实得过了头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不想结婚,也不想分手,那你想要什么?”姜溢彩问他。
“难道就没有中间项吗?伴侣亲密关系的走向非要是结婚或是分手吗?”钱其墉难得正经起来,“就好比喜欢和讨厌,这两种情感的中间也有既不讨厌和也不喜欢。”
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平时不正经的人正经起来有多较真。
姜溢彩明白了钱其墉的意思,他这位死党是不想要结婚也不想要分手,只想要保持恋爱关系,而且永永远远保持下去。
“俏姑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吗?”在亲密关系中,两个人的意见是同样重要的,于是姜溢彩问钱其墉。
钱其墉一下子蔫巴了,像是一株才发芽就被暴雨捶打的幼苗,“没问过。”他实话实说。
天色渐渐暗下来,原本偷偷摸摸游进来的阳光也都如数褪去,阴云密布的预兆就是要下雨了。
“你是这样想的,未必她就是这样想的。就算不结婚也不分手,那总要给人家一个承诺吧。我是搞不清楚你怎么想的,但只要你觉得好,那就好。”姜溢彩对他和钱其墉的这段难得掏心置腹的对话做了最后总结。
“知道了。要下雨了,我也该走了。”原本在太师椅上化成一滩的钱其墉站了起来,莫名其妙地对姜溢彩伸出了手,而姜溢彩也回握住了他的手。
百年老楼梯颤颤巍巍驮着两个成年男人,它嘶叫着抱怨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姜溢彩的每一步都是那样实在,而钱其墉比他更实在。mindy站在柜台后面,听得心惊,生怕古董楼梯撑不住这两人的重量,然后……
刷过木蜡油的百年楼梯瞬间化为乌有,钱其墉和姜溢彩前赴后继摔了下来,狠狠砸到钢化玻璃制成的柜台上。人晕了,黄花梨木柜台还好好的。
“这颗粉钻还没卖出去啊?”当钱其墉指着展柜里时时刻刻都在旋转的粉钻问的时候,mindy才回了神。
“啊,没有。”一个不小心,一个不留神,就把姜溢彩的秘密给暴露了。
笑眯眯的钱其墉转头,面上恢复了往日的不正经,他大手一挥,像是当初张太妄图把这颗粉钻收入囊中一样,“阿彩,我要了。”他的声音是这样洪亮,仿佛要的不是钻而是人。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无论谁吃钱其墉这一套,姜溢彩都不会吃,他会义正严辞地又或是半笑半怒地拒绝钱其墉。
“你要什么啊。”姜溢彩笑眯眯地朝着钱其墉走过去,大方地揽住了他的肩膀,以身高优势带着他往店外走。
钱其墉没有姜溢彩力气那么大,又被身高压制,只得跟着对方的步伐一起走。
“当然是那个钻啊,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看中了,但是问你们那个员工,她又不肯讲。喂,阿彩,我说你真应该管管你的那些手下了,问他们都不讲话,万一气走了大客户怎么办呢?”钱其墉声音嘹亮地絮絮叨叨个没完,把路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们俩身上。
姜溢彩站在阴影里,看着阴天里的钱其墉,他认真地说:“这颗粉钻已经被定走了,如果你想要买钻石的话,下次我带你去二楼看。”
“可刚才mindy说……”
“被我定走了。”姜溢彩打断了钱其墉的话,“如果你想要问我买别的,二楼有好东西。”
钱其墉当然知道二楼那个保险门后面有好东西,他有幸进去看过,被震撼得讲不出话来,那里面的东西都可以自成一个规模与体量接近苏富比的拍卖了。钱太买得起吃得下的东西,他是买不起也不敢想的。
“你在说笑。”钱其墉对姜溢彩说。
姜溢彩刚想说什么,天空中就劈下了一声惊雷,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别站在这里了,要下雨了,赶紧回去吧。”姜溢彩算是正式下了“逐客令”。
钱其墉也只能走。走之前他拍了拍姜溢彩的肩膀,而姜溢彩点了点头,就算作是他们的告别礼。
刚转身准备回店里,姜溢彩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自己安排的那个去找平仔的人打来的。他边走边听,在柜台迷宫之中兜来兜去,从mindy身边走过的时候抬头看了她一眼,仿佛是在责怪她刚才和钱其墉说了粉钻没有卖出去的事实。
加之姜溢彩把楼梯踩得“嘎吱嘎吱”响,mindy就进一步确信了她的上司的确是在责怪她刚才的不慎之言。
可实际上姜溢彩并没有责怪mindy,也没有因为钱其墉知道了粉钻没有卖出去的事实而动怒,他什么情绪都没有。
这颗粉钻是他的,也将永永远远是他的,姜溢彩对既定事实没有任何异议与不安。
“我知道了。”二楼的木门被姜溢彩“砰”一声关上,“我会尽快赶去的。”他的话语是那样镇定,好像那边只是出了一点小事需要他亲自去处理一样。
电话还没有挂姜溢彩就从床底下来拽出了行李箱,他把衣橱里的衣服随手扔进去,末了说了一句“给我准备一把枪”,就把手机扔到了床上。
惊雷过后,大雨便倾倒在这座他从小长大的岛屿上。一时间,姜溢彩变得很渺小,小得不能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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