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前尘
“褚大人？”
褚誉回过神，眼睛极快的闪了一下，他站起来伸出手，盛着那珠钗放在了于卿面前。
可小姑娘刚刚还雀跃的小脸却肉眼可见的沉下来，蹙着眉角小心翼翼地从褚誉手中拾起了珠钗，喃喃说道，“断了……”
褚誉这才垂眸去看，顺着于卿捏着的边角，瞧见了钗环断裂的缺口。
“无事，可以修。”
不确定的事情，他从来就不会说出口，可这一时嘴却比脑子快了一步。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旧物，怕是找不着能修的工匠了。”
“可以的，莫担心。”
于卿虽是有些怀疑，但见褚誉这般笃定，便有了几分希冀，想问一问褚誉在哪里可以修，“麻烦褚大人……”
“不麻烦。”
可褚誉显然是会错了意，重新又将手伸了出去，于卿呆愣了一瞬，不明所以的将钗递给了褚誉，却见他又仔细看了两眼，才收回了袖中。
“等修好了，我再拿给于小姐。”
男人的目光坦荡，于卿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视线从他深色的官服袖口移开，浅浅的落在了褚誉脸上。
于卿不由地就想到了芾儿说过的胡话，七月的洋槐花叶已几是要落尽了，繁茂的绿叶之中只夹着零星的几簇白蕊，叫风一拂，便飘飘荡荡的盘旋落下。
他的身量很高，于卿只能仰起头，却是堪堪站在了褚誉投下的身影中。
这一刻的安静有一种无形的默契，直到远处的围场传来报时的号角声，于卿才收回了心神。
“有劳褚大人了。”
褚誉勾起唇角，还能瞥见少女面靥上的红梢，清风撩动她颊边的碎发，他却觉得，没有哪一处不是好的。
今日的自己委实有些唐突了，可小姑娘好像也没有他想的那般胆小。
只是虽这样想，褚誉却放缓了语调，舒展着眉目低头问道，“于小姐，要回去么？”
于卿忙点了点头，捏着绢帕的食指勾起耳畔的垂发，她跟着褚誉转过身，却蓦然发现不远处休憩帐的转角处，站着一个人。
他的身形像极了褚誉，装扮气度却全然不同，于卿仔细瞧了瞧，才发现他好像是方才围场之上，那个英姿矫健的少年郎。
“阿琰。”
于卿偏头看向褚誉，才发现他们竟是认识的，只是褚誉这样唤他，那人却依旧是纹丝不动。
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又站了多长时间，褚誉向于卿示意，领着她便又近了几步。
“于小姐，这是我弟弟，褚琰。阿琰，这是于家的三小姐，于卿。”
于卿颔首，微微弯了膝盖朝他行了一礼，轻声唤道，“褚公子有礼。”
可却不知从哪突然吹来一阵逆向的风，于卿没有等到回话，刚直起身子，却突然见着几步之外的人，陡然晃了一下。
他穿着一身紶紫劲装，窄腰长肩体格不凡，高束的发尾被风送过颊边，那一寸销薄的唇瓣，却抿的很紧。
“那次知州府衙，是阿琰替你寄的信。”
于卿一愣，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认错了人，大着胆子抬眸瞧了他一眼，于卿觉得自己蠢极了，小心翼翼的又朝人施了一礼，“于卿眼拙，还要多谢褚公子。”
“呵。”
他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那双狭长的凤眼却压的很低，漠然的看着于卿，面无表情。
可她却分明察觉到了一丝嘲弄，于卿僵住了，身边的褚誉也微微皱了眉头，沉声开口道，“阿琰。”
褚誉的声音像是扯断了最后一根线，脑中的画面犹如接叠踏过的走马灯，那一瞬间，褚琰感觉自己的脑子几乎要炸开了。
他忆起了所有的事情，经历的每一段过往都带着强烈的情感，可最先涌入脑中的，却是有关于她的一切。
原来具是他的错觉，曾出现在自己脑中的每一个画面，都被他忽略掉了一半。
她坐在马车上仰首与他说话的时候，从花轿里出来的时候，站在堂前唤他的时候，原来每一个场景里……她身边都有一个褚誉。
她是会嫁入褚家，却不是嫁给自己。
所以才解释了此后的种种，为什么他能容忍陆知谦的存在，为什么最后还叫他带走了于卿……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己从来就没有立场，他是一个局外人，只是褚誉的弟弟，是她的小叔，所以她才会唤他‘二郎’，因为对她来说，他就只是褚家的‘二郎’而已。
眼前的两人几乎与脑海中的景象重叠，褚琰眸色深的吓人，木然从于卿身上一扫而过，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原地。
就是褚誉也没料到他会这般，声音里带了些薄怒，又扬声唤了他一遍。
可褚琰还是消失在了拐角处，于卿尴尬的笑了笑，虽是有些不解，倒也不至于生气，只柔声唤住了褚誉，宽慰道，“无事的，也许褚公子有些认生。”
褚誉敛了眉目，不再多辩解，只诚恳的道歉，“对不起于小姐，阿琰平时不是这样的。”
“没关系的，褚大人不必介怀。”于卿摇了摇头，并不在意，褚誉见她面色未有不妥，才稍稍松了心，低着头又补了一句，“改日我叫阿琰来与你道歉。”
于卿连连说不用，两个人重新往看台走去，快要到的时候，正巧遇见复返的陆知谦。
他迎面看见于卿与褚誉的时候，明显的顿了一步。
“表哥。”
于卿轻唤，陆知谦已走近了些，站在两步之外朝褚誉拱手行了一礼，“褚大人。在下陆知谦。”
褚誉凝眸看向眼前的男人，标准的温雅书生模样，在城门遇见徐老那次，他好像就在场。
褚誉点了点头，又垂首看向于卿，“那于小姐，我便先告辞了。”
于卿回礼，这才想起褚誉是武试会判，这会儿场上的号角又响了起来，自己怕是已经耽误了他的时间。
目送人走远了，于卿才像是舒了一口气，她像是有些走神，陆知谦等了片刻，才出言唤道，“卿儿，珠钗没有找到。”
“啊？”于卿回神，视线终于落在陆知谦身上，笑着与他说，“无事，方才已经找着了，就挂在卿儿裙角上面。”
于卿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完，好在陆知谦也并没有继续问，只是静静看了她一会，才说道，“那回去吧。”
于卿颔首，绸面绣鞋踩着一地青绿，跟着陆知谦一路回到了看台上。
她虽然不太懂，也能分出胜负输赢，何况这也是于卿第一次看武试，前半场惊险又刺激，她便也对后半场的箭射比试抱了些期待。
可出人意料的是，那个前半场甚是出彩的人却没有出现。
围场上所有人都都已就位，看台上的人更是等得有些着急了，于卿远远看见评定席上商议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始了后半场的比试。
等到武试全部结束，已是接近晌午，于卿心头有些疑惑，周围的人却是先一步问了出来。
“真是奇了怪了？那褚家的二郎，怎么连这到手的三甲都不要了。”
……
傍晚，褚府大院，寅兆简直要急破了脑袋，他站在门外不停的来回踱步，终于在夕阳快要沉下去的时候，望见了褚琰的身影。
“二少爷！”寅兆忙过去牵住褚琰的马，还没抬头，已是闻见了满溢的酒气，他心下暗道不好，勒住了马匹，压着声音唤道，“老爷寻你一下午了。”
可马背上的人却是没应，翻身跃下，虚扶住了寅兆的手臂。
寅兆哪里沉得住气，脸已是拉的老长了，“哎呦我的主子！您怎偏得今个去喝酒啊！”
一大早，见着褚琰去了武试，他可甭提多高兴了，想着少爷有了上进的心思，总是那于小姐的功劳，可眼见着武试魁首倒要到手了，少爷却突然沉着一张脸出了围场，二话不说骑马就走，他找了半天没找着人，才一回府，就听见主院里已是炸开了锅。
老爷从围场回来已是山雨欲来，干巴巴的等了一下午，这会要是再见着少爷这副模样，还不得翻了天。
“少爷，不行你就先出去躲躲吧……老爷今日可是动了怒了。”
寅兆说完，褚琰却依旧没有回话，他莫名就觉着少爷有些不同，可却说不上来究竟是差在哪里。
可褚琰却没有采纳他的意见，挺阔的肩背微沉，稍稍站定之后，他便松开了寅兆，拾步走进了大门。
径直走向主院，褚琰在众人担忧的注视下，一路走到了前厅。
“哐”的一声，刚踏入厅前，迎面便扔来一盏瓷杯，碎瓷在他脚边炸裂，褚琰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混账！你不想去！没人强迫你！你这是出什么丑？！”
褚琰低着头，却发现地上的茶盏，是父亲惯常用的那只，汝窑釉质肥厚，出于母亲的故乡锡安。
他静默的样子十分反常，褚誉站出来拦住褚父，却听见褚琰在身后语调沉沉的哑声说道，“不做官，不成么？”
“你说什么？”褚父挥开褚誉，往前迈了两步，才听清了褚琰后面的话。
“父亲，辞官去锡安好不好？”
褚父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可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褚琰才扬起的脸一下便被扇偏了过去。
“没出息的东西！滚出去！”
“什么是有出息？娶公主？还是战死沙场？”
“褚琰！”
褚誉低声呵斥，甚至难以理解，他回过身子看向褚琰，却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莫名的意味。
那双像极了母亲的眼睛含着某种压抑的情绪，褚誉两步走过去，停在他面前将人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才出口道，“你是怎么了？”
可褚琰却说不出口，他鲜少会让自己喝醉，今日却是如何都醉不了。
抬起一只手捂住眼，褚琰的身影晃了一瞬，眼睛闭了良久，才泄了气一般垂下手臂，“无事。”
“那你为何没有参加后面的武试？”
褚琰笑的颇为勉强，却是稍退一步掩去了百般沉思，怅然说道，
“没意思。只当是我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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