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松子糕
左手险些拔不出箭矢,汤连方脊背僵硬的厉害,一眨眼,额前的冷汗便倏然滑落至眼廓。
他紧张极了,也不敢抬手去擦,热汗灼眼,烧的他整个眼窝都在发热。可身后那声音,却是不紧不慢,踩着青草沙沙作响,堪堪停在了身后。
四处皆是静悄悄的,密林深处偶尔响起一声鹿鸣,转眼便消失不见,远处的围场之上还依稀能听到围猎的哨声与马蹄,而汤连方此刻的全部注意,却只在身后这方寸之间。
脖子上的勒狠还在隐隐作痛,那夜死里逃生给汤连方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他只盼着褚琰没有认出自己,他交了箭矢,便要远远的逃离江陵城。
可身后却是安静的吓人,背上的单衣几乎叫汗水浸透了,汤连方僵硬的微微侧过身子,低垂着头举起箭矢,竭尽全力的压制着颠症。
这一刻仿佛被时间凝结,汤连方只感觉自己的左手抖得越发厉害,就在他要撑不住的时候,手上却突的一轻,箭矢被人拿走了。
他本该转身就走,可脚下却像定住了一般不能动,恍惚间有一阵凉风吹过,汤连方的后颈漫上一层细密的冷颤,耳边却似有上弦拉弓的微声。
汤连方一时间只感觉心跳都快要蹦出胸膛,他犹豫着扬起头,却见方才被他捡回的那只箭矢,正满弓对着自己的头顶。
嘶哑一声,弓弦绷的更紧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整个射穿,汤连方瞳孔巨震,牙关止不住打颤,脚下一动,那箭头却是紧随而至。
“褚……褚琰!”
他忍不住大喝,声音却半数被扼在喉头,少年隽刻英挺的下颚高扬,连眉峰都未动一下,长臂舒展压着弓弦,那阴鸷冷漠的表情,犹如在看一个死物。
“褚……琰!光天化日之下……你……你敢行凶杀人!”
被逼入绝境,汤连方却在此时生出了一股无谓的勇气,他不相信褚琰真的敢杀人,之前那是夜里,而现下是青天白日!不远处还有看着他们进来的汪沛!
可就在下一瞬,褚琰的食指却倏然一松,利箭伴着烈风咻的射下,带着千钧之力瞬间便将汤连方钉在了地上。
“光天化日……行凶杀人?”
褚琰勾起唇角,长弓便在手上打了个圈,座下的聰马微微踱了两步,他偏过头,便瞧见地上那人已是濡湿了裤子。
若是从前的褚琰,也许是会顾虑一二,可他不是。
战场上的人命比草还轻贱,他□□之上的红缨,早已浸透了鲜血。
无论是那天夜里,还是今日,褚琰都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杀心,他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做了什么,便是压制不住蒸腾的暴虐。
纵身下马,踩着石面上的青苔走到汤连方面前,少年琳琅如玉的脸上平静无波,却是微微抬手,拔出穿过他发髻钉在地上的长箭,接着便在汤连方惊骇到失神的眸光之中,抬起长靴,碾在了他的下颚上。
“射偏了呢。”
“呃……”
汤连方叫不出声,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可脸上施下的力道却越来越重,他痛苦的挣扎,瞳孔都在剧烈的震颤。
可是没用,褚琰面上一点表情也无,随着一声脆响,汤连方的下颚被生生踩断,他冷眼觑着汤连方缩成一团,终于在闻见那一丝腥骚的气味时,嫌恶的挪开了脚。
褐色的箭矢在指尖打了个转,指腹轻轻蹭过箭头,少年狭长冷淡的眼尾微眯,却是阴恻恻的睨着汤连方被血水浸染的唇边。
……
汤家出逃的长子被抓住了,可却不知是遭遇了何事,竟比被下了大狱还要惨。
听说他被逮住的时候,已是半死的状态,颚骨断裂全身抽搐不止,已不单单是简单的颠症了。
好在那汤家的家主已被斩于午门,知情之人莫不唏嘘,也是庆幸那汤知州没有瞧见宝贝儿子这副惨状。
可那汤夫人却是要哭哑了喉咙,昔日高高在上的知州夫人沦落成官奴,唯一的儿子醒来之后却失了心智,病弱又痴傻,落入隶坊不过半月功夫,人就没了。
只是这些尚且是后话,于卿也只是了解了个大概,虽然不知道汤连方的处境,可想来,他也是不能再来纠缠自己了。
虽说那汤连方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在于卿心里,却是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不过好在一切皆过去了,沉闷的秋雨也终于放了晴。
这一日早起,于卿难得出了屋,领着芾儿去了东厢的小院。院子里有一颗银杏,父亲曾做过一只秋千给她,可后来经过几次修缮,那秋千便叫陈氏给拆了。
好在院子里的亭子还在,于卿坐在亭中抬头望,秋风微凉,芸黄的金叶飘散,她在这里总能忆起小时候的许多事,便不知不觉坐了半日。
这些天于卿胃口一直不大好,早膳用的晚了些,这会眼看着已到晌午,却是依旧不怎么饿。
芾儿正寻摸着去做些什么开胃的点心,外头却来了一个小厮。
他朝芾儿招了招手,她走过去,却见着陆少爷正与二小姐往这边来。
“芾儿姑娘,陆大人来了,说是想探望三小姐。”
芾儿喜上眉梢,迎了几步,朝陆知谦行礼,“表少爷!不不,该叫陆大人了。”
几日没见,陆知谦依旧是风貌绰约,他温和的低头笑了笑,便随着芾儿进了院子。
亭阁里的少女此时才望过来,明明才没几日,陆知谦却发觉于卿好像清减了许多。
少女凭栏坐着,鬓发上的钗环轻拂,珠玉鸣珂脆响,伴着零星飘落的秋叶,美的像一副画卷。
他的脚步不由地轻了,直待行至亭前,才柔声的唤道,“卿儿。”
“表哥。”于卿站起来,偏头又向于瑶,“瑶姐姐。”
“怎么躲在这,叫我们好找。”于瑶站在陆知谦身侧,身上广绫罗锦绣着百合,盘在裙角腰间栩栩如生。
“今日天气好,便想出来透透气。”于卿回话,于瑶已走过来牵起了她的手,两人转身坐在桌边,陆知谦也跟着走进了凉亭。
“卿儿,你好些了么?”
他最近有些忙,却抽空来过两次,芾儿说于卿不舒服,陆知谦便以为她病了,如今见着人,才稍稍放下心。
于卿点点头,仰面看向陆知谦,绀青色的文臣官服颜色明亮,缎光熠熠的绸面周整,叫平日里儒雅和煦的一个人,都显出了几分端正严谨。
这是于卿第一次瞧见陆知谦穿官服,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随后便似想起什么,扬声朝陆知谦道,“还没来得及好好与表哥道一声贺,如今表哥功成名就,姨母定是欣慰极了。”
陆知谦展颜一笑,眼里的波光尽数铺散开,他好似此刻才得到了圆满,沉沉的凝着于卿,语调轻柔又舒缓,“多谢卿儿。”
“下个月中,母亲便要来江陵,她先前便日日念叨你,到时候我接你去府中小住几日可好。”
于卿眼睛微亮,欣喜的看着陆知谦,嘴里只道,“真的么,于卿也许久没有见着姨母了呢。”
陆知谦背着手,极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于卿的头,可他到底是忍住了,微微低头从胸襟里摸出一节纸包,摊在手心递到了于卿面前。
“我寻了许久,本以为江陵没有,好在还是寻着了一家。”
于卿不识,捏着帕子掀开了一角,才发现陆知谦说的是松子糕。
她幼时在寿州最喜欢吃这种点心,在江陵却是不常见,于卿知道的就只有城南那一家小店有得卖。
“表哥是在东榆街口买的么?”
“嗯,也不知道味道对不对,回头我央母亲从寿州带些过来。”
于卿弯起唇角,笑着应了,伸手接过摆在桌上,回头便朝于瑶说道。
“瑶姐姐,你也尝尝。”
于瑶垂下眼,桌上的纸包里方方正正放着六枚松子糕,她从前也吃过,甜糯酥软,却不如百合糕要和她的胃口。
“那我便先走了,卿儿,瑶妹妹,改日我再过来。”
于瑶抬起头,瞧见陆知谦的目光依旧在于卿身上,她的心头有些酸涩,却是强撑着与陆知谦道了别。
等到陆知谦走后,于卿才发觉于瑶的情绪有点不对,只是问了她也不说,只是出神的望着桌上的松子糕。
“瑶姐姐?你若是想吃,便拿去吧,于卿今日也没什么胃口。”
于瑶侧目,眼神有些游移,抿着嘴默了一会,才道,“卿儿,先头还听说母亲在张罗你的亲事,如今汤家不成了,母亲还有旁的人选么?”
听见于瑶突然提及此,于卿还愣了一下,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只开口回道,“还没。”
“那你有什么中意的人么?”
于卿眼睛有些躲闪,于瑶便紧紧的绞住了帕子,所幸她还是摇了摇头,于瑶才长舒了一口气。
“若是这样,那我便拿走了。”
于卿不解,这才意识道于瑶已将话题扯回到松子糕上,心下略略松了些,她想也没想,便笑着‘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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