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端阳节
十月二十七,已入了深秋,苍青的天色宁静旷远,碧绿的草木也皆染上了芸黄。
而此时的江陵城中,却是处处洋溢着节日的喜悦,端阳节如期而至,主城中大大小小的街道上都挂满了花灯,临江河畔的水岸边,青楸树上也皆是装饰了彩绸。
江陵的百姓尤为重视端阳节,往往半个月前,城中的茶楼酒馆就已被预定一空。
而那些个世族大户,则会筹办些大型的宴席,聚在一处同庆端阳。
而今年的于付林,虽说是参选翰林院主簿未果,却是得了个机缘结识了宣政院宗正,堪堪够上了左相的端阳宴请之列。
其实于付林心里清楚的很,凭他的品阶,是不够格被提上宴请名簿的,可是那叶宗正却是旁敲侧击了几次,有意通过他的关系,拉拢陆知谦入宣政院。
要知道宣政院可是隶属左相傅炜的管辖,陆知谦得圣上赏识,如今又令傅相青眼,于付林巴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他的叔父,哪里还有不乐意的道理。
所以今日一早,他便吩咐了陈氏要提前准备,等到他下职回来,就准备带着家眷往城北的临芳苑去赴宴。
他知道陆知谦遣了人来接于卿,并没有多问,只当他们会一道过去,可等陈氏出来了,却发现于瑶也不在。
“瑶儿呢?”
于付林问道,陈氏却只说于瑶下午送去漂洗的嵌玉头面还没送回来,需要再等一会。
于付林面露不悦,生怕耽误了时辰,皱着眉头便道,“多事!换一副不就行了,怎么临出门了又闹这一出。”
“年初我说给瑶儿再置一副,你又说浪费,可她就那一副像样的头面,今天这种场合,又怎好随便。”
于付林绷着脸,正想端出家主的姿态再说教两句,陈氏却又立刻安抚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先走,再另备马车接她过去不就是了。”
她熟知于付林的性子,三言两语便将人给糊弄了过去,两人带着于萍先一步上了马车,临走之前,陈氏却朝府门外等着的另一辆马车,瞧了一眼。
……
内院中,于卿刚刚收拾妥当,前院的小厮来传了话,说是陆家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口了。
她出门的时候日头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前院门口也都点上了灯笼。
于卿本以为叔父叔母都已先走了,却打眼瞧见了于瑶,她今日妆点的格外用心,连外罩的拢月氅衣都绣着玉兰飞蝶。
于卿走过去,往门外看了一眼,她发现叔父叔母与大姐姐不在,便疑惑地问道,“瑶儿姐姐,你怎么还没走?”
于瑶扬起头,目光游移,她借着温黄的暖光打量着于卿,嘴上只挂着一抹浅淡的笑。
“有些事情耽搁了,卿儿要出门了么?”
于卿点点头,眼神澄澈,不染纤尘,精致的芙蓉髻上绾了一支简单的柳叶簪,却衬得她像玲珑一般脱俗清纯。
于瑶攥紧了手,心中满溢的愁思逐渐变得焦灼,定定的看了于卿许久,才开口说道,“时间不早了,那我们快走吧。”
于卿知道今个儿叔父要去官宴,便与于瑶一道出了门,门口两架马车一左一右,还不待她开口问,于瑶便指着西边的一辆,与她说,“上车吧。”
“嗯,瑶儿姐姐也快去吧。”于卿缓步上了马车,正准备探身进去,却被于瑶唤住了。
“卿儿,你先前说……没有中意的人,是真的么?”
于卿有些诧异,倒也没有多问,而是扶着门稍轻轻点了点头。
于瑶微不可闻的吁了一口气,扬手与她挥别,眼看着人进了马车,那深色的窗帘却悄悄掀开了一边。
“瑶儿姐姐。”
“怎,怎么了?”于瑶问。
可于卿微微勾起唇角,探出头与她说了句,“端阳安康。”
……
月色如练,繁星若缀,两架马车一前一后,朝着同一个方向,缓缓驶离于府。
只是行至路口,后面的一辆却转而向西,行去了西城秦淮河的方向。
江陵城中有一条秦淮河,贯穿主城,连接东西。内河河岸植有成片的菩提树,淮畔岸边更是繁华无两。
今日是端阳佳节,河畔边的商户丛立,人潮马车熙攘,灯火通明的下游堤边,还停了几艘游船。
一辆马车自街道中驶出,缓缓的停在了堤岸边,驾马的车夫停稳车后,车上才走下来一个披着月白氅衣的窈窕身影。
陆知谦站在船边,脸上的笑意扬起,目光所及之处是炫目的灯火,他等的人,正背着光缓步走来。
陆知谦走下船,感觉心头都带着绻绻的余温,少女娉婷的身姿渐近,陆知谦迎了几步,借着船上的灯火瞧清了佳人娇妩的面靥,唇边的笑意,却陡然顿住了。
“瑶妹妹?”
于瑶扬起脸,努力让自己露出几分意外,目光惊异的看着陆知谦,出口唤道,“陆表哥?”
“怎么把我送到这里来了?不是要去临芳苑的么……”于瑶故作疑惑,偏头与身边的婢女求证,那女婢也好似才反应过来,不自然的回头望了眼马车,“是啊,难不成,小姐与三小姐上错车了?”
她说着偷偷去看陆知谦的脸色,于瑶才小心翼翼地捏着绢帕,半嗔半恼道,“怎么如此大意,这种事情都能弄错。”
婢女连声告罪,于瑶也作势收声,她本以为戏做到此处便差不多了。事已至此,她人都已到了这,陆知谦总不会再将她送回去,他一惯恭良温柔,也必定会好好照顾自己。
可等她再次转向陆知谦,却见他好像还没回过神,目光远远的落在堤口,连唇角的笑意都隐去了。
于瑶有些惶恐,提着裙角又走近一步,她的声音有些不安,宁静的月夜下带着不易察觉的期盼,“卿儿大概已经到临芳苑了,陆表哥……瑶儿陪你游湖好么?”
陆知谦收回视线,看着近在咫尺的于瑶,默了许久,才又缓缓笑了一下。
“瑶妹妹,我们去临芳苑吧。”
于瑶窒住,脸上的红粉一寸寸褪去,陆知谦明明什么也没有多说,她却觉得自己这些可笑的计俩已是早就被他看破了。
于瑶眼眶发胀,努力想从陆知谦脸上瞧出些什么,可入目的,就只有那一成不变的温良。
“表哥……”
“我其实……其实,是想来见你的……”
她坦白,怕陆知谦真的就这么带她回去,所以本来想好的说辞,也皆乱了套,她急切将真心剖白给他看,伸手便摸出了藏在袖间的绸帕。
抛却了女儿家的矜持与羞涩,她鼓足了勇气,捧着它递到了陆知谦面前,绸帕轻薄,稍稍一拂,便露出了里面一枚精致的鸳鸯扣。
“这是瑶儿的鸳鸯扣,我想……我是想来…”
“瑶妹妹,不用说了。”
可陆知谦却打断了于瑶,唇角微弯,眸光平静无澜,他的样子仿佛在安抚一个稚儿,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困扰。
“这个,我不能要。”
“可是陆表哥,卿儿她要守孝的,她要两年以后才能嫁人,母亲说……说你需要人照顾,我可以代她照顾你,就是以后,也可一起在你身边……”
“瑶妹妹。”陆知谦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他静默不语的样子带了几分严肃,语气竟罕见的有些清冷。
于瑶一直喜欢他的斯文恭顺,也熟悉他的温润柔和,可这一瞬间,她才发现,他对自己所有的关怀照料,都是在止乎于礼的范畴之内。
所以他的疏离也仅有一瞬,再开口,已是恢复了往日的柔和与诚恳。
“任何时候,都不要放低自己,我不喜欢你说这些话,知道了么?”
于瑶眼睛酸的很,她慌忙的垂下头,眼泪却打湿了手中的绸帕,她盼着陆知谦最后的温情,可男人却止于一步之外,温声与她道,“走吧,我们去临芳苑。”
……
另一头,临芳苑。
于卿一下车便发现来错了地方,望着临芳苑门口伫立的守备与络绎不绝的氏族车马,于卿踌躇的站在车前,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齐御史与夫人江氏刚到,才下马车便瞧见了于卿,她旁顾一圈并没看见陈氏,就朝着于卿招了招手。
“怎么就你一个,你叔母呢?”
前几日听陈氏说起于家也受了邀,她还有些意外,可想来也是沾了那位状元远亲的光,江氏知道其实于卿才是人家正经的表亲,见着人走过来,便亲切的拉住了于卿的手。
“江姨,叔父叔母应是先到了,卿儿……有事,耽搁了一会儿。”
江氏不露声色的打量着于卿,少女蛾黛轻点,羽睫深深,一张樱桃小口不染而赤,清秀的小脸欺霜赛雪,举手投足间已带了叫人无法忽视的娇艳。
这样的可人儿,落在陈氏手上可真是可惜,江氏暗暗品酌,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是稍稍点了点头,握着于卿的手说道,“那你就与我一道吧,入了园子,江姨给你找你叔母。”
于卿颔首,乖顺的应了,人便跟着江氏,缓步入了临芳苑。
这临芳苑是圣上为太子时的产业,后来便交给了左相傅炜打点,平日里办些官宴或是庆典。
这处原来便是个精巧的地方,交到傅相手里之后,又修葺过几次,连路边的卵石玉竹,都是别样的雅致。
曲折婉转的修竹茂林点缀着萤萤火烛,宽敞平坦的曲桥尽头,隐隐有丝竹管乐和谈笑声,于卿不敢左右顾盼,只垂着手跟在江氏后面,一路穿过了几道月门。
前方的火光渐盛,照亮了主苑外的门廊,于卿一直小声陪着江氏说话,却见她的视线被引向了远处,前面的齐御史已是大步走了过去。
江氏稍稍整了整发钗,领着于卿也跟了上去,待到她们站定了,于卿才发现石玉白的飞檐雕廊之下,站着几个身姿挺拔,气质不凡的人。
他们被人群拥着,不停有人上前问礼,中间的那位长者眉目凛厉,英武巍然,仅仅偶尔点头,面上皆是上位者端肃的姿态。
于卿偷偷瞧了一眼,神色却有些困惑,心头莫名的涌上一丝熟悉,可想来,她也不可能见过这位大人。
她垂下眼,实在有些摸不着头绪,想再大着胆子看一眼,却猛然瞧见了人群中央站着的另外两个人。
略高的那位站的稍近,微微垂首似在听那位长者说话,而他身侧的一位,则是伫立在廊下,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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