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家
月上梧桐,秋虫夜鸣。
警察局的灯光通明,钟表声滴答滴答。不知是冷空调还是深夜的缘由,秦沛澜觉得冷极了,他朝旁边空位移了移。
“你们几个都三十多岁,还打架…”警察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显得清晰极了,“年轻人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
本来只是了解私人恩怨的一场架,他们也是倒霉,碰上深夜路过的警察。
秦沛澜在半个小时之前迫不得已给他小姑打了电话。
秦书屿来得也快,推门而入时眼睛在寻找他的身影,他腾出没拿折扇的手,有些囧的招了招。
有些恍惚,距离上次见他小姑已经是四年前了。
警察见他这边来了人,也停止了对那群人的训斥。他毕竟是一个人,受的伤自然比其他人看起来重。
秦沛澜时不时抬眼瞄他小姑,说相声的嘴是不可能输的,他是为了观察秦书屿的表情。
他交了保证书,跟在秦书屿后面上了车。
秦书屿没发动车,瞥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和消瘦的模样,“这四年去哪了?”
“就在南庆。”他是不舍得离开南庆的,“梧桐巷。”
这四年他爸秦书城每月都打钱给他,他虽不用,刷盘子、送外卖、什么活他都干,也不至于没钱花。
秦书屿不问了,她也能猜出个大概,“回家吧。”
回过神来,加了一句,“我家。”
秦沛澜倚着车窗,把玩着折扇,“嗯”了一声。
他知道即使他拒绝了,他小姑也会强势的带他回去,甚至可能会惊动师父。
秦书屿住的是独栋别墅,他们家是富了好几代,世世代代从商。从他小姑这开始有了丝丝变动。秦书屿是个说相声的,跟他师父是平辈。
他在秦书屿家是有独立房间的,推门,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没被动过,干干净净。
秦沛澜很累,洗过澡就睡了,他也很久没睡过这样柔软的床了,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睡得这样好过。
日上三竿,秦沛澜才从床上揉着眼睛起床。
餐桌上,他和秦书屿对面坐。
桌上许多不一样的早餐,他扶头暗暗笑了笑,差点忘了自己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秦书屿放下黑咖啡,“房子我帮你退了,工作也辞了。”
他昨天愿意告诉秦书屿他住的地方和工作的地方,他接受了这种做法,他只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还回去吗?”秦书屿问。
他嚼了嚼嘴里的牛角包,淡淡的,“不回了,房子都退了。”
“我说的是青樾堂。”
秦沛澜的手有一刻是停滞的,青樾堂,他十五岁那年一声不吭地离开,甚至对师父连告别都没有,他没脸。
秦书屿是最了解他的,带着他的时间比秦沛澜亲妈都多。
秦书屿的师父徐/明/钧是青樾堂的创建人,八岁时跟着学相声,九岁时徐/明/钧创立青樾堂以后就一直跟着,直到十五岁那个舞台上名动一时的秦追。
青樾堂重情义的人比比皆是,她是知道秦沛澜觉得自己如今回去,他自己不能接受。
你走的头一年,我和你师父师娘没有一时是放弃找你的。还有你那些师兄弟,你觉得你不回去就是对得起他们了?”
秦沛澜垂下头,“已经四年了。”
四年,足够忘记一个人。
秦书屿没法子,逼他是最行不通的,“昨天你师父已经知道了。”
很显然,换来的是秦沛澜眼神里的错愕。
“让你回去。”
泪水滴在果汁里,有负师恩的是他,不去拜师的是他,离开青樾堂的也是他,最后灰头土脸回去的也是他。
“回吗?”秦书屿柔下声问。
秦沛澜牙齿摩擦,抹了泪,“回。”
什么是孩子,有负责任的大人在的时候才是孩子。
“吃完饭去收拾吧。”秦书屿心里悬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他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只带了一些衣服和必要品,还有那一把师父送给他的折扇。
—
秦沛澜坐在副驾驶,远远就能看到有个男人站在门前,四处张望,轮廓很像一个旧友。
车子离青樾棠越来越近,人像也原来越清晰。
那人还穿着黑色条纹大褂,走进,面色温和,恭敬地叫了声,“师姑。”
秦书屿微微点头,“刚下场?”
那人:“是。”
“人我带来了,我就不进去了。瑾瑜,替我向你师父说一声。”
秦书屿看向旁边,“下去吧。”
青樾堂内有一棵粗大高耸的梧桐树,站在外面能看得清清楚楚,青黄交接的叶子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秦沛澜拖着行李,走到那人身旁,目送着秦书屿的离开。
路瑾瑜接过他的行李,转身开口,“走吧,师父在等你。”
青黑色的木门,门槛比普通门高出了许多,似是与这个灯红酒绿、发达进步的时代脱节一般。
秦沛澜走在他旁边,跨过门槛,“青樾堂这几年怎么样?”
“你那一场吸引了不少人,有一大部分观众都为你来,也招了几个人。现在虽没有满座,至少半场能卖到了。”
斜对角廊下青板石上坐着一个男人,路瑾瑜指了指,“那是许从,三年前来的。”
秦沛澜眼睛随着手指望去,越走越近,那男人一双桃花眼,碎盖头发,像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人岁,只是侧影稍显落寞。
许从察觉到他们稀落的脚步声,抬头打量了秦沛澜一番,站起身来,待他们走近,“师哥。”
路瑾瑜是个规矩的人,“嗯”了一声,便开始介绍秦沛澜,“这是……”
未等他介绍,秦沛澜接过话,“秦追。”
许从微微一笑,“许从。”
他没见过能被路瑾瑜亲自接进来的学员,还是个敢截他这位路师哥话的人。
路瑾瑜淡淡笑了笑,也不在意,“先走了,师父还等着呢。”
穿过前院,最靠里的那间是他师父的房间。
每朝前走一步,秦沛澜的心就被揪得越紧。
他推门,房间里不单单是师父徐/明/钧一人,其子徐慰尘、李文德也在其中,他、徐慰尘、路瑾瑜还有李文德都是自幼跟着师父的人,也是最早的一批。
“师父。”
恭敬中融入了四年来的歉意。
又依着规矩,朝李文德两人微微点头示意。
徐/明/钧坐在老式红木座椅上,端起茶,“回来就好。”
嗓音是他从未听过的沙哑,还有水滴入杯声。
秦沛澜走近,正对徐/明/钧一米距离跪下,“是徒弟不孝,四年前私自离开。”
磕头也好,跪地也好,求的是原谅,保的是恩情。
徐/明/钧放下茶盏,扶起他,“你师娘做了你最爱吃的梭子蟹,冷了就不好吃了。”
眼泪真奇怪,苦、累时他都没流一滴泪,却因为梭子蟹淌下泪水。
—
徐/明/钧未跟着他们四个一道,说是还有事做。
他走了这么多年,回来再看,除了年龄,他丝毫没看到其他人的变化,或许有,但大体不变。徐慰尘还是那个吵吵囔囔的样子,文德哥还是一副沉稳模样。
对于三人对他四年的询问,秦沛澜也只是简单解释了一下。
他比徐慰尘高出不少,挽住他的肩,“你小子现在跟谁搭档呢?”
秦沛澜之前是跟徐慰尘搭的,而且也是四人中认识徐慰尘最长时间的,自然多关心一些。
徐慰尘推搡他的胳膊,“文德哥。”
劲儿小便放弃了,还是那个熟悉的没心没肺的笑脸,“哥,我现在是逗哏了。”
秦沛澜笑着调侃他,“那文德哥不得累死,就你这泼皮性子。”
“略略略。”
一副恃宠而骄的样子。
秦沛澜转头看向李文德,一副替他伤神的样子,“哥,你受累了。”
李文德淡淡笑了笑,“你俩脾性没两样。”
这话自是惹得一阵笑声,爽朗又纯真。
熟人相处,即使几年未见,亦如当初。
路瑾瑜永远能抓住细节和重点,名字的事至少得确定一下,“我刚刚在许从面前没揭穿你,不用本名?”
徐/明/钧从不赐名,‘秦追’是他当年迫不得已取的,后来也没改。
至于这名字也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秦沛澜脑海中又浮现那个许从的脸,不过也只是片刻,语气坚定地说:“不改。”
歪头一笑,“师父取的名字自然要用。”
徐慰尘改不了话多的毛病,介绍着青樾堂,“哥,我们堂里因为你来了不少人呢。”又压低声音,“我爹还收了个义女。”
秦沛澜是有些惊奇的:“?”
路瑾瑜说:“师娘一个朋友的。”
“京昭不大喜欢她。”李文德接上,“前段时间吵了一架,已经一周没回家了。”
徐慰尘点点头表示同意,“我姐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秦沛澜没见过徐京昭弄出过这样大的动静,即使这么不喜欢一个人,徐京昭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
饭桌上,师娘夹菜从未断过,秦沛澜也见到了那个义女。
师娘是个感性的人,见到他那清瘦的模样忍不住流泪,什么也顾不住了,往他碗里夹的全是肉。
“多吃点,这么高的个子怎么能瘦成这样。”师娘手里还在剥着梭子蟹,“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秦沛澜嘴里一堆东西,也只能点头。
徐慰尘忍不住,“妈,哥快吃不下了。”
“文德,别给他剥蟹了,我看他也吃不下了。”师娘说,“你得吃了五个了吧。”
徐慰尘嘴上还带着残渣,接过李文德剥好的蟹,“我就要吃。”
秦沛澜嚼完嘴里的肉,他面前还放着两个师娘剥好的蟹,拿出一个,递给徐慰尘,“还是小朋友呢,让他多吃点。”
梭子蟹是好吃,可是他做不到像徐慰尘那样连吃五个。
师娘又递了一个给只顾低头吃饭、从未抬过头的义女,“三儿,这是木樨。”
秦沛澜缓慢重复:“木樨?”
那女孩抬头,声音很小,“我叫郑木樨。”
“秦沛澜。”
师娘在,他不好再糊弄,也不好不说自己原名。
秦沛澜礼貌地笑了笑,淡声开口,“名字很好听。”
郑木樨眼睛僵了一瞬,微微笑着点头回应,“谢谢。”
师娘瞥向剩下的六个,拿出三个装在食盒里,对徐慰尘说:“你拿三个给你姐送去,剩下的给你爸留着。”
徐慰尘抹了抹嘴,接过食盒,含糊不清地说:“好。”拉上李文德就朝外走。
“你文德哥还没吃多少东西呢。”师娘喊也喊不住,“在外面吃点。”
“做事毛毛躁躁的,都快十八岁了还长不大。”
秦沛澜倒是喜欢他这天真烂漫、没心没肺,“就这样就挺好。”
师娘收拾碗筷一桌子的碗筷,笑容慈祥,“你两最像。”
“他比我好。”
秦沛澜小的时候生活在青樾堂,师父爱护,师娘一视同仁,与徐京昭、徐慰尘一如亲生兄弟。
他从未有过寄人篱下的感觉,反倒比自己亲生家庭更能感觉到暖意。
—
秦沛澜无意多坐,前院,他还有重要的事与师父商议。
月光下落,洒满整个庭院,微风轻吹,树影斑驳,廊下立着一人。
“师父。”不近不远的距离,秦沛澜轻声喊。
徐/明/钧转头,直截了当,“来。”
秦沛澜收起把玩的折扇,走到师父身旁。
“这几日你师娘都会做肉,你记得每顿都去。”徐/明/钧说,“沛澜,回来后有什么打算?”
秦沛澜望着月色,缓缓开口,“先不上台了,先跟着堂里学徒学一个月。毕竟,我有四年没说了。”
沉默片刻。
徐/明/钧已经了然,微微点头表示可以,“名字呢?”
秦沛澜点头,“我第一次上台用的就是秦追这个名字。”
即使秦沛澜带了暂时的人气,但也是昙花一现,失去水源的森林早晚得枯死。
“如今呢,学徒有两个人。”
秦沛澜等着师父的话,静默不语。
“一个现在是报幕的,叫邓乙;另一个,有些不同,叫许从。”徐/明/钧跟他详细介绍,“他们两个是从其他会馆来的,人是极好的,不用担心。”
“我见过那个许从,看得出是个温柔和善的人。”秦沛澜清透的眸子被月光照得发亮,顿了顿说,“我想跟他们一起住宿舍。”
徐/明/钧满点了点头,转过身来,“许从和邓乙去年拜过师了,都是有底子的,也不用人教,你就更不用了。这个许从呢,就是不肯上台,只说学艺不精,真是以为我看不出来。”
徐/明/钧讪讪地笑了笑。
“这也真是奇了,学艺的人都卯足了劲儿往上爬,他却不慌不忙的。”
秦沛澜也不想深究,转了个话题,“文德哥和小尘搭我是没想到,”淡淡笑了笑,“越想越觉得合理。”
“我也觉得放心。”
他和师父站在月下,徐/明/钧详细地同他介绍了这四年的事情和人员变动。
回去时已是深夜,秦沛澜既已决定做学徒便不能肆意赖床了。
前后院交加着的院是学徒待得的地方,秦沛澜穿了一身黑色简约运动服,顶着睡意,拿着师娘早上蒸好的肉包慢悠悠地走过去。
学徒大多在左厢房,师父□□钧赐名花落门,花落结果,望弟子出此门皆能圆满功成。
屋内背贯口的声音不大不小,秦沛澜倚在花落门上,叼着肉包,听着里面那人一字不差、语言流畅地说完一整段的《莽撞人》。
说完之时,秦沛澜吃完最后一口肉包,刚好腾出双手来拍掌,“师哥说得真好。”
待许从转过头来,秦沛澜恭敬地笑了笑,“许师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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