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飞醋
车开出停车场，光线亮了起来，我降下窗户玻璃，风卷起发梢蹭在脸上，略有痒意。周围景色随着车子的前进飞驰而过，我的心里还在忐忑个不停。
我有必要这么紧张吗？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何况他就是个虚构的假人，根本不会有什么真情实感，我又何必放在心上？
对，平常心。
小周继续汇报着工作：“还有就是这次探班几家联合资方也会去，跟艺人那边也都打好招呼了，楚耀白和冯安娜明天都在片场。”
楚耀白和冯安娜？那不就是阮湘湘也演了的那部剧吗？
我的记忆被串起。
这段是小说里一个很重要的情节。因为梁梦儿在生日宴上得知了顾宇承和阮湘湘非同寻常的关系，于是在片场探班时她故意处处针对阮湘湘，现场很多人都看出了她的心思，为了讨好她，也纷纷跟着欺负这个籍籍无名的新人，没想到适得其反，激起了顾宇承和楚耀白对柔弱小白花的保护欲，最关键的是——霍醒言也是在这场闹剧中对阮湘湘产生了好感，两人逐渐有了来往。
“梁总您在听吗？”
天塌了。
我仿佛看到一片广袤无垠的青青草原悬在我头顶。
说不在意是假的，婚约还没作废呢，红杏出墙这种事怎么能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
不行，绝对不行。
“明天的探班你也会去吗？”我装作随口一问。
霍醒言虽没有转头看我，但好像听出了我是在问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肯定得跟您一块儿去啊！”小周积极回复。
“你把剧本和所有演员的资料都发到我邮箱。”
我跟小周通着话，眼睛却不眨一下地盯着霍醒言。
“好的。您明天上午来公司吗？”
“不去。”
“噢好！那我明天下午两点去接您。”
“知道了。”
冷漠地挂了电话，我手肘撑在窗框上，手背抵住下颌，侧着上半身全神贯注地审视着霍醒言。
帮阮湘湘披衣服，陪阮湘湘聊梦想，请阮湘湘吃夜宵，他倒是殷勤得很。甩掉了自私任性刻薄放荡的未婚妻应该很高兴吧？迫不及待找个温柔体贴开朗乐观的红颜知己吧？
一声冷笑从我的嘴里传出。
霍醒言指节一紧，懵然转过头，正对上我阴森的眼神，不由地怔了怔。他扶稳方向盘，惴惴问道：“你干嘛……”
“你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话虽如此，他仍然被我阴阳怪气的腔调震慑住了，半道上再也没吭过一声。
按道理来讲，眼下我不该用还没发生的事来苛责他，可道理是一回事，情感上又是另一回事，我很难不把他即将诞生的风流情史现在立刻马上就算在他头上。
这一路我都在仔细回忆着小说里他和阮湘湘在不久的将来会经历的一点一滴，每想起一个新的细节，我的拳头就握得更紧一分，再配上脑补的真人画面，我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车开到家门口，我二话不说就开门下车，本想重重关上车门来发泄我的闷气，可文明人的觉悟使我放弃了这个念头。
王姨听到门铃声匆匆出来接我，见门口停着的是霍醒言的车，热情地前去打招呼：“醒言少爷，不进去坐会儿吗？”
霍醒言从车里望了我一眼，不敢自讨没趣，只丢下一句“不了”便准备离开，车轮刚向前滚了半米不到又停了下来。
“王姨。”从窗户后面传出他的声音。
王姨赶紧走到窗口边。
“回去帮她热敷一下膝盖，严重的话上点药。”
“哎好！”王姨点了点头。
没有多余的话，他交代完这句就走了。
王姨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转弯处，关切地过来扶着我：“小姐，腿疼得厉害吗？”
“不疼。”我赌气似的往院子里走，抬脚迈上家门口的台阶时身体顿了一下，动作变得缓慢起来。
“还说不疼呢！”王姨嗔怪道，“昨天就让你涂药，你非不听。”
恍惚间我感觉是我妈在跟我说话。
这么想来，我已经三天没跟爸妈联系了，虽然不知道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和这里是否相同，但我在这个世界的感知是切切实实的三天。我在原本的世界里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是失去意识还是完全消失，有没有人发现我的异常，这些都不得而知，我能做的就只有暂时在这个地方好好活着，也许还有转圜的机会。
进了门我差点下不去脚，客厅里到处堆满了衣服，有装叠在纸箱里的，有挂在移动展示架上的，都是我上午阔绰出手的战果。
“小姐，你房里的衣帽间都满了，这些要放到哪里？”
“找个空房间，把楼上的衣服都打包收拾好放进去。”
万一哪天我走了，真正的她回来了，我把人家衣服都扔了算怎么回事？做人还是得厚道点，帮她留着吧。
“全部？！”王姨瞠目结舌。
“嗯，全部。”我换了双干净拖鞋，踩着客厅里的空当走到沙发旁，抛掉一身的疲倦躺了上去。我拿了个靠枕垫在脑袋下面，眼睛闭上又睁开：“哦不对，我前天穿的那件t恤，还有那套卫衣裤子鞋子，那几件先别收。”
t恤是我来这里主动换上的第一件衣服，卫衣鞋裤是霍醒言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某种意义上来说都算是一种纪念吧，纪念我人生中不平凡的第一天。
王姨打了盆热水来，把两条毛巾泡进盆里，浸湿后捞出来拧干对折，覆在我的左右膝盖上。一股恰到好处的灼热感瞬时从膝盖传遍全身，身体也跟着放松了不少。
“以前都没看出来，醒言少爷还是挺关心小姐的。”王姨声音中有藏不住的欣喜。
我闭着眼睛幽幽说道：“他很快就要有更关心的人了。”
“不会的！”王姨拿起变凉的毛巾放回盆里重新浸泡。
“王姨，他以前经常过来吗？”
“你说醒言少爷啊？我想想……”她边拧着毛巾边抬头回忆着，“去年也是在你生日那天来了一下，但你刚好不在家，他就回去了。”
“一年就来了一次？！”我震撼到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这么一说还真是……”王姨仿佛是头一回意识到这个问题，也万般不解。
不聊天，也不见面，他们俩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吗？
“帮我把电脑拿来吧。”
我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先把这件事放一边，着手忙起了工作。
小周办事效率很高，几乎是在我挂掉电话后没多久就把完整剧本、演员个人信息、定妆照、剧照这些资料统统整理好发过来了。看到邮件的时候我有点恍神，因为跟我在现实世界中的工作内容太过于相近，这个过程使我频频产生在家加班的幻觉。
大学时我的专业是制片管理，一心想着有朝一日能当上影视行业里决定项目命运的大制片人，掌握娱乐圈话语权；后来假期去剧组实习，做了三个月的生活制片助理，每天最主要的工作：订盒饭。
我倒不觉得辛苦或委屈，各行各业从底层学起是必然的，可是爸妈坚决不同意，跟组就意味着漂泊不定，于是最后我进了一家影视宣传公司，也勉强算跟我的专业沾点边。如今我一睁眼就站在了金字塔尖，轻而易举实现了当初的梦想，然而我却不是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开我的玩笑。
我沉下心看完剧本，外面天已经黑透了，中途王姨让我先吃饭，可我正看到精彩的部分，眼见不剩多少了，干脆就一口气看完了。趁着王姨去加热饭菜的间隙，我把演员资料和定妆照粗略浏览了一遍，对这部剧有了大致的了解。
女主角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性情古怪难以捉摸，有一天抓走了一名武林正派弟子——也就是宁死不屈的男主角，关了没几天又放走了。为了找到一把宝剑，她隐藏身份混进正派，意外地和男主有了微妙的相处，随后当着武林众人的面，男主跟着女主跑了。男主背叛师门的事传遍江湖，名门正派咽不下这口气，团结一致进攻魔教，在混乱的决战中逐渐揭开了一桩江湖旧事。
江湖、武侠、反派主角，倒是很有卖点，加上冯安娜和楚耀白的人气，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是公司投入的重点，也是梁梦儿在日记中所提到的那部花费了很大精力挑选男主角的剧。
冯安娜那张脸的确很符合大众传统印象里为祸江湖的妖女形象：冷艳、神秘、不可一世，但这都是固有印象，要是我就选个长得可爱的来演，外表看上去人畜无害，实际上武功卓绝心思缜密，这样的反差或许会更有意思。至于楚耀白，不得不说，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合适到他的定妆照让我丝毫看不出和晚宴那天的大男孩是同一个人，亦正亦邪的眉眼将男主角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诠释得十分完美。
不过这种题材向来很难断言，拍得好也许能一炮而红，但拍不好就是烂片，市场上太多这样的先例，只有我知道这部剧最终会在巨大的争议中草草收场。
说起来还是因为冯安娜。
她这个人在各种片场和活动现场耍大牌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可偏偏在这部剧播出的第三天，有人爆出了她对工作人员恶语相向的视频。短短一下午，不到一分钟的视频就传得沸沸扬扬，即使发动了紧急公关撤下视频也于事无补，网友一窝蜂地涌去给这部剧打低分，弹幕里很少再看到有关剧情的讨论，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谩骂，“冯安娜滚出娱乐圈”成了连续一周的热门词条。尽管楚耀白的粉丝竭尽全力为偶像宣传新剧，但根本挽不回被冯安娜拖累的口碑。
自那之后冯安娜在圈内被默认为劣迹艺人，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接不到任何通告，过了一年半载，偶尔有不入流的综艺和剧本找到她，她心高气傲看不上，久而久之也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既然这部剧播了也只是这么个下场，我还操什么闲心？安心吃饭得了。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我上楼泡了个澡，早早地睡了，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天大亮，我的第一反应不再是“我怎么还在这儿”，而是“我果然还在这儿”。
虽然不愿承认，但我似乎已经开始习惯不用早起的生活，社畜的生物钟渐渐被摧毁。
我拿起手机随便看两眼，发现又收到了新短信：
“您尾号8888的储蓄卡4月23日09时58分收入人民币73922002元，活期余额86556823674元。[京海银行]”
……
唉，看来每天的花钱指标又要上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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