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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玫瑰花


05

        付行云第一次见孟清的时候就觉得很惊艳,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只是他的一切光芒都在渐渐消失,就像一张逐渐褪色的老照片。现在出现在付行云面前的孟清,已经完全褪去色彩了,只剩黑和白。黑如点漆的是眼珠和头发,苍白得像纸的是皮肤,他手腕细伶伶的,好像一折就会断。

        付行云吓了一跳,反手带上门,惊道:“你绝食吗?瘦成这样。”

        孟清无力地笑笑,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陷进去,不像坐在沙发上倒像是陷在泥沼里,好像松软的沙发也会将他吞噬。

        面对这样的孟清,付行云心中一沉,觉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必定要落空了,但他没办法放弃。他说道:“你没必要这样,又不是天塌了。”

        孟清还是朝他笑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付行云有些焦灼地原地踱步,他语气尽量柔和,慢慢说道:“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说的,你说只要你在,我就能红。现在你总不能撒手不干,哥,我喊你一声哥了,振作一下好不好......”

        孟清打断他,声音都是飘的。

        “你不是已经红了吗?”

        付行云一时语塞,坐在椅子上,半晌才说道:“是......但还不够......”

        孟清的眼神焦点一直落在虚空中,他突然问道:“你爱过谁吗?”

        付行云好像被他的话刺到了,猛地站起来,觉得有种无力感。他问:“什么时候出殡?”

        孟清说:“下周一。”

        “为什么选周一?”

        “帮不想来的人找好借口,只想让想来的人来。”孟清说。

        付行云匆匆离开,空洞的孟清以及他空洞的家都很吓人。原来爱情是这样可怕的吗?爱情消失的时候会把人的一切生命里都带走。

        周一那天,付行云换了一身黑西装,去参加阎星驰的葬礼。

        葬礼的人并不多,相对于阎星驰数年前在娱乐圈的热度与地位来说,人算是非常少了。付行云看着崭新的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觉得阎星驰真的是配得上这个名字了,微笑时眼里有星辰流动。

        鞠躬时付行云站在孟清旁边,孟清瘦得西装都穿不住了,裤管里空荡荡,他好像脚下有些站不稳,但当付行云想去扶他的时候,又发现他站得稳稳的。

        第一次见孟清的时候,付行云很狼狈。

        当时他已经在A市闯荡了两年了,租的房子越来越小,能用的钱越来越少,锐意被一点点消磨,拍过的最长的镜头不超过两分钟,没有说过三句以上的台词。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偶尔会绝望地想,我这辈子都红不了了。

        冲着他的皮囊,也不是没有人给他抛出过橄榄枝。

        他也曾以为是自己的才华被发掘,但娱乐圈从不缺才华,更不缺好看,他如果要握住橄榄枝,那就必须要出卖色相。金主给他描绘灿烂前景,只要陪吃陪喝陪睡,你想要的一切也就有了。

        付行云气愤过,拒绝过,一次两次三次,当他离开觥筹交错的酒席,回到出租屋,发现合租的室友搬走了,当晚就睡在了某制作人的床上,半年后,地铁广告上就有了他光彩夺目的脸。

        他动摇了,总是忍不住地去想,如果当晚,咬咬牙的是他,那广告上就是他了。

        到了下一次,再有人暗示他的时候,他脑子一热,点了头。但当他真的坐在了酒店的大床上,听着浴室里的水声的时候,看着大床上暧昧的玫瑰花瓣时,他又害怕了。

        他怕得牙齿打颤,心慌腿软,他不合时宜地想起闻逝川。

        那天他很伤心难过,原因已经不记得了,但就是很难过,他任性地对闻逝川又推又踹,他说:“你走,走远点,再见吧,别管我。”

        闻逝川真的走了,付行云更气了,甚至抹起了眼泪。但没过一会儿,闻逝川又回来了,外面很冷,他穿着单薄的毛衣冷得嘴唇发白。他手上拿着一支玫瑰花,就一支,因为临近圣诞节,玫瑰花太贵了,他只买了一支。

        闻逝川把玫瑰放在付行云鼻子下面让他闻,付行云脸上还有泪痕,脸埋在枕头里,不愿意看他。他钻到床上抱住付行云,用冰凉的嘴唇吻他的额头,清清嗓子,用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背书给他听。

        “你们的确一点也不像我的花,你们没有被驯养过,也没有驯养过别人。对我来说,她比你们加起来一起还重要,因为她是我亲手浇灌的......都是因为,她是我的玫瑰花。”*

        付行云渐渐听得困倦起来,悲伤难过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懒洋洋的舒服。他抬起一点点头,从枕头的缝隙里偷看闻逝川英俊的眉眼,用手指摸他眼窝上的痣。

        闻逝川咬住他的手指,继续背:“我在世界上只有你,你在世界上只有我,都是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玫瑰花。”*

        后来他们开始做爱,那朵斥巨资买回来的玫瑰花被他们翻滚时压在身下,花瓣洒落得到处都是。

        如今,此时此刻,付行云坐着的这张床比当时他们一翻身就吱嘎响的破床,舒服一百万倍。上面的玫瑰花瓣很多,新鲜水嫩。

        它们和自己的那朵花一模一样,但它们都不是它。

        浴室门开了,里面出来的人皮肤松弛,眼角眉梢都是酒色之气,付行云浑身开始起鸡皮疙瘩,他上下牙打架,甚至磕出了声音。就在那根因为常年抽烟泛黄的手指摸上他脸的时候,付行云一把推开他,夺路而逃。

        走廊里,他撞上了孟清。

        据孟清所说,那时候他的眼神和阎星驰特别像。阎星驰抑郁症发作时候,会抓住孟清的手,好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眼睛里的星辰都暗淡。但孟清还是没有成功救阎星驰,三金影帝阎星驰抑郁症发作,从高楼跃下,没死,但成了植物人。

        有人说是他拍戏入戏太深,也有人说是他早年被潜规则留下的心理创伤。

        孟清说:“我救不了他,总能救你吧,只要我在,你就能红。”

        孟清出身好,本来做着和娱乐圈不沾边的工作,和阎星驰扯上关系之后才接触的娱乐圈。他聪明又不自作聪明,圆滑又不世故,就着阎星驰过往的人脉,加上他自己的人脉,带着付行云在娱乐圈真的闯出了一片天。

        阎星驰躺在床上苟延残喘了数年,如今总算解脱了。付行云心里这么想,但看着孟清失魂落魄的脸又不忍心说。他实在忍不住烟瘾了,找了棵大树,松了松领带,躲在树后点了根烟,抽起来。

        孟清在他旁边,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行云,对不起。”

        “没事。”付行云真诚地说,“你已经帮我够多了。”

        孟清:“你也攒了些房产,手上代言也不少,想拍戏就挑几部出不了错的拍拍。说出来你不要怪我,你不是拍戏的料,不要太过勉强自己。人总有起落,避着些别人的锋芒,做点自己开心的事情。”

        付行云哂然一笑,不得不说,孟清对他过于了解了。

        但他心有不甘,说道:“你真的不能......”

        孟清打断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说道:“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得歇歇。”

        风吹过,枝叶簌簌摇动,好像情人在耳边的低语。孟清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阎星驰的墓碑,拍了拍付行云的肩膀,走了。

        剩下付行云一个站在原地把烟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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