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缭绕的水雾带着潮湿和不真切感,轻纱般铺满了视野,两个人的轮廓匿在其间,徒增一种奇妙的距离感。
距离两三米,但盛怀昭已经感受到对面那个人睁开眼睛,正在看自己。
沉寂,森寒,绝对不是小哭包会有的冷静。
盛怀昭眼睫稍眯,想拨开薄雾与云谏对视时却发现他已经侧过了脸。
温热的泉水极大程度地缓解了伤口的疼痛,盛怀昭犹豫了片刻,扶着岸边缓缓迈动步伐。
潺潺涟漪从胸口荡开,浮在水面的红嫁衣像是源于盛怀昭的血,渗入了云谏的视野里。
他听到那句含着轻佻笑意的试探:“小夫君?”
抬起眼,他先看到一小阵水流顺着波纹撞到了盛怀昭的锁骨上,轻薄的红纱便搁浅在漂亮的锁骨间,许是因为清瘦,锁骨里兜了浅浅一湾水,映着泉面灵气的碎光。
云谏错开眼。
盛怀昭揣了坏主意,全然没在意他的眼神,只问:“你能动吗?”
云谏站得笔挺,修长挺拔的身形在水里也不见摇晃,跟盛怀昭的弱柳扶风截然不同。
他的黑眸转了回来,俨沉沉的:“你绑的?”
盛怀昭天真地点点头,抬指轻撩开跟前的衣摆,附在锁骨上的那点纱就被展落出来。
“嗯,用我的腰带。”
他捉到了云谏脸上一晃而过的不愉,紧接着就发现他转过了头。
盛怀昭舌尖轻压犬齿,忍住了得逞的笑意。
云谏一直抬着的头颅缓缓垂落些许,脸边的一缕湿发坠入水面,他似乎又尝试了一次,才开口:“解开。”
“哦,好。”盛怀昭状似乖巧。
灵巧的指尖嵌入腰带中间,一挑一松,束带便落在了他的右手虎口之间,只不过盛怀昭解的不是绑在云谏手腕上的那条,而是系在他腰上的这条。
“你干什么。”云谏反应迅速,腰抵在了岩壁上才没让自己陷入狼狈,看盛怀昭的眼神瞬间沁出暗意。
盛怀昭歪着头:“不是你让我解的吗?”
他故意的。
昨天晚上被掐着脖子在鬼门关走一回的仇他还记着,冤有头债有主,他自然得找机会算回来。
尤其是当这位小冰山露出那种“我看你很不爽但又不得不承认你是我老婆”的表情时,他的感觉来了。
——我可能是个s。
突然新增的自我认知让盛怀昭挺满意的,他慢慢靠在了云谏身边:“累了,让我靠下。”
他本身就使不上劲儿,光是站着就很辛苦了,要他靠着那凹凸不平的石壁泡半个小时温泉,估计泡完后背淤青一大片了。
所以,他来找个人肉靠垫。
随着陌生的触感贴近,云谏身体缓缓紧绷了起来,他是剑修,虽然年纪不大,但身体的每一处都锻炼得相当精壮,肌肉线条绵延优美,带着一种蓬勃的生气。
而盛怀昭跟他不一样,他只是凡人之躯,以前在盛宅里干的也是劈柴打水的粗活,在勉强不饿的状态下,他跟云谏比起来简直是羸弱。
云谏垂眼看着那只手臂,明明在脑海中具象化的是把他扯开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去看……他的腕骨,怎么那么小。
盛怀昭没有理会身后的人,缓慢地把自己胸口的血腥味洗干净之后,却发现因为久站他的双脚已经麻了。
失重感骤然袭来,他心道不妙,一只手却轻横在腰前,很轻地把他往后托了一下。
盛怀昭的后背贴到云谏的怀里,仿佛被拢进了一片温度稍高的阴影间。
看着扣在腰际节骨分明的手,盛怀昭撑着岩壁拉开距离:“你什么时候松开的?”
云谏把那条红色的腰带从水中挑起来,透着讽刺的漠然:“刚刚。”
看他寂冷的眼神,盛怀昭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感觉再洗慢一步又要惨遭掐脖子。
他收回腰带,一脸谨慎地扶着岩壁:“泡够了,我先上去。”
云谏没有回应,看似专注地凝着一处,余光却随着飘远而去的红衣。
盛怀昭还是很虚弱,双手攀着岩壁边慢走,也是一步一趔趄,好几下沉进了水面,呛了半口水后站着咳了两声。
咳起来也有气无力的,眼尾跟鼻尖一同氲着浅红。
等一切归静后,云谏缓缓睁开眼,池边只剩未尽的涟漪。
那个人说,是自己的妻。
但修剑之人一心问道,即便自己是个魔修,又如何动的情与欲……
魔修?
云谏微怔,抬手看着自己手腕的勒痕,深红色的眼眸结出寒意。
盛怀昭一路强撑,直到转交遇到明舜才浑身泄力。
明舜吓了一跳:“你这不能自己走的,你应该叫我……”
“没事,扶我回去。”盛怀昭气息微急。
要是叫明舜,就依那块冰山的性格,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来。
到了洞口,明舜轻声:“刚刚我在打坐的时候,想到了我以前看过的医书,云施主的情况应当是离魂症。”
盛怀昭也猜到了,云谏应该是换魔核后人格分裂了,目前只有哭包跟冰山两个人格,但无论怎么样男主都已经代替他成为魔尊了。
想到这里,盛怀昭深思稍深:“离魂症一事,我可否告知云谏?”
明舜摇头:“最好不要。”
患离魂症乃修士走火入魔的前兆,修真界曾有一位妄虚境的大能,因渡劫失败患上离魂症,而在知晓躯体不完全属于自己后,想尽办法铲除体内的异魂,结果魂识受损疯癫百年后自缢身亡。
盛怀昭闻言,沉默片刻。
他还真信冰山能为了占据体魄把哭包扼杀了,而告诉哭包……万一他哭得更严重怎么办?
既然不能说,那就只能逃了。
盛怀昭又问:“小和尚,你师父应该有给你个什么信物,让你去找什么门派吧?”
按套路,这种被灭门的独苗苗都会揣几个门派的令牌或者信物的。
果不其然,明舜点点头:“我师父让我去找延风派的林掌门。”
盛怀昭支着笑脸:“带我一个呀。”
明舜没反应过来:“可,可你不是……”
盛怀昭悄悄地举起手挡在嘴边,像跟他说悄悄话:“我是他强抢过来的。”
明舜骇然:“真的?可是我看他对你……”
两个人的悄悄话还没说起来,门口的人影便卷着寒风进来。
盛怀昭跟明舜默契地眼观鼻鼻观心。
云谏进来前想到昨天晚上那声“小夫君”,脸色又沉三分,他视若无物地从明舜身旁走过,靠到盛怀昭身边。
盛怀昭正心虚,下意识找话:“你冷不冷?”
云谏无视他的提问,念诀烘干了自己身上的湿意。盛怀昭自讨没趣,转过身阖眼。
山洞在沉夜中重归寂静。
有药浴跟药草的加持,盛怀昭底子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开始慢慢回复。
“他无大碍,我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午的日光下,云谏坐在小木墩上,拨弄着一片草药小声道。
明舜还是不习惯他这白天黑夜的人格转换,警惕又小心的点头。
在他刚要回答时,盛怀昭开口:“我好饿啊,要不我们出去这附近的小乡小镇吃个饭怎么样?”
他可由不得明舜就这样离开。
云谏委屈地压了压唇角,小声:“我做的不好吃吗?”
“我只是想吃饭了。”盛怀昭这倒没说假话,从换灵核以来,无论云谏给他找了多少吃食,他都处于隐隐约约的饥饿状态。
胃好像一直没有填饱,隔三差五就搜肠刮肚地叫着。
云谏已经辟谷了,小和尚摘俩野果也能混日子,但他不行。
明舜也点头:“你身上有伤,应当膳食均衡。”
见小哭包还犹豫,盛怀昭缓缓坐起来牵他的手:“真的,就出去看看吧?”
看看,才有机会跑啊。
小哭包向来是被他牵着走的,只能点点头。
盛怀昭的算盘打得很响,以明舜这种开天辟地独一个的圣父人设,绝对会帮自己跑路的。
他得创造机会。
被云谏抱在怀里时,识海的系统小声:宿主,云谏不是说了他会护你周全吗?你为什么非要离开他不可?
盛怀昭反问:为什么不跑,你是觉得晚上的冰山信我胡编乱造的谎吗?
云谏现在是被蒙在鼓里的。万一有一天他什么都想起来了,盛怀昭还不是该碎成九块就九块?
系统安静下来,身侧的明舜却有了声音:“停下!有人!”
云谏脚步微顿,随他回头,果然在脚下的山头看到一袭青袍。
白莲袖纹,翠绿剑穗,正是延风派的弟子。
明舜落地时,才发现他已经奄奄一息。
“施主,施主!”明舜轻拍他的脸,给他渡了一掌灵气,“你还好吗?”
青衣男子痛苦地睁开眼:“回,回宗门……”
明舜连忙把人架起来:“好,我正要去延风派,我带你一同。”
云谏在侧默默看着,显然是不打算伸出援手。
但垂在身侧的手却被轻轻握了一下,他低头,看到盛怀昭盈盈的目光:“他们好可怜,我们要不送他们一程吧?”
云谏垂下眼,轻轻地捏着他的指肚:“……可是娘子,延风派离这里还有两座山头。”
“那就更要送了。”盛怀昭坚定道,“好人做到底,更何况他伤得还那么严重,我们更应施以援手。”
话音刚落,盛怀昭感觉自己掌心微痛,是被云谏的指尖轻压了一下。
擅长眼红的小哭包眼底又慢慢浮现一层薄雾。
他委屈开口:“但延风派是正道,而我是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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