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懂
魏道先慢步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后面步履蹒跚的刘雨婷,心焦不已。
你这跟个老太太一样的步伐,一天能走几里路。
他停下身等着刘雨婷慢慢赶上来,又不敢生气,生怕这个一言不合就要寻死的小姑娘真就累的想不开寻了短见。他好声好气问道:“我说刘贤妹,你能不能稍微走快一点,像你这样要走到猴年马月。”
刘雨婷委屈巴巴道:“我已经很尽力在走了。实在是没力气了。”
她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干脆就顺势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不走了。
魏道先一脸愁容,无奈道:“那你好歹先走过了这一段路,到了有城镇地方我给你找辆马车行不?”
刘雨婷摇摇头又点点头 ,耷拉着脑袋不动。
我的个姑奶奶,你能不能直说呀,摇头又点头是什么个意思?魏道先双手覆面,仰头叹气,感慨道:“女人怎么这么难伺候啊!”
“难伺候?”刘雨婷费力抬起头瞪了魏道先一眼,没好气道:“你走的跟个逃兵似的,我跑起来都追不上,这还要怪我。”
魏道先轻声疑惑道:“我走的很快?”
他一眼望去,这也没走多少路呀。
刘雨婷埋怨道:“一天走一百多里,行军打仗都没这么急。”
魏道先听着刘雨婷的抱怨才记起来她现在也就是个寻常女子而已,一天赶一百多里路好像是离谱了些。
他折返回刘雨婷身边,问道:“没什么事吧?”
刘雨婷瞪了他一眼,怒火中烧。她脱下鞋子,脚踝红肿,磨出了几个血泡。她只是轻轻碰了碰就疼的忍不住叫出声。
魏道先看了一眼,好像是挺疼的。他猛然记起自己身上还有不少丹药,对自己没什么用,但对此时的刘雨婷来说就是最好的伤药。身上没伤还能补气益血,恢复体魄。
刘雨婷看着魏道先掌心的几粒红色小药丸,有些惊恐不安的看着他。
“这就是几粒寻常丹药,对你的伤势很有帮助的,服下去一炷香的功夫就好了,还能补充精神体力。”魏道先解释道。
他看刘雨婷那般神色,正色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可是正人君子,绝不会乘人之危。”
不会乘人之危?这话可有深意。
刘雨婷欲哭无泪,长眉微挑,“走了几天的路你才说你有药?”
过去的几天她都像是逃命一样的赶路,每天都把脚磨得生疼,晚上觉都睡不着。
魏道先尴尬地笑了笑,拢了拢袖,这不是忘了嘛。
“我说带你御风,你又说你怕。那就只能这么赶路了,而且我也已经很慢了。”
刘雨婷瞪眼道:“你步子是不快,可是你一步就要走几丈远,谁追的上。”
魏道先轻声道:“那我不是教了你一门呼吸吐纳灵气的方法吗,你练习一下很快就能跟上我的脚步了。”
刘雨婷委屈道:“白天要赶路,晚上累的倒头就睡,哪有时间去练?”
魏道先只能投降,“好好好,那你休息一会,咱们往前找个城镇住两天,等你练会了再走行不?”
刘雨婷嘟着嘴点点头。
魏道先叹了口气,山高路远,道路迢迢啊。
不过她的情绪算是稳定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悲观,逐渐恢复起原来的心性脾气。
他笑了笑。恐高?以后入山修道免不了要学着御风远游,难道不学了?
天下可没有恐高的仙子。
“这里到焕金观还有多久啊?”刘雨婷问道。听魏道先之前的话,还得要学会吐纳灵气之后抓紧赶路,肯定就不是三天几夜的路程。
“焕金观是我瞎编的。我只是正好向北而行,就带着你一路。不过再远一点有一座白云山,那里就是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大概还有一万多里吧。”魏道先道。
“啊!”刘雨婷真想死了算了。
魏道先只是摇摇头,看向西北方向。西境距此有亿万里之遥,就算林书御风而行,都不知何年何月能到。好在他不像自己,莫名就揽事上身。
刘雨婷穿上袜子和鞋,站起身跳了跳,顿时感觉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魏道先没有再自顾自往前赶,放缓了步子略微领先刘雨婷几步。
没走出几里地,刘雨婷几次想要出声询问什么,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
她离开家乡跟着魏道先寻山修道,爹娘是知道的,却没有见过她最后一面。她虽然厌恶白河城中各色各样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对他们人性的丑陋失望透顶,但心里对爹娘还是担心挂念的,一旦踏入修行,岁月悠悠,就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了。
所以她还是心怀愧疚。
魏道先回头瞥了她一眼,安慰道:“放心,白云山并不是和尚庙或尼姑庵,是正宗的山中道门,不需要你削发为尼,也不用吃粗茶淡饭,更不用整天念经敲木鱼。”
刘雨婷虽然点点头但还是皱眉难过不已。
魏道先知道她是想家了。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呢。
刘雨婷叹了口气,看着魏道先的背影。做尼姑也好,清心寡欲,不用为了喜欢人而苦恼。
魏道先不喜欢提起和尚,更不信佛。记得爹娘生前也虔心信佛,可最后呢?他们俩就是死在了一座古庙佛像前。
走出了一条绵延数十里的山脉,刘雨婷深呼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眼前不远处就是一座繁华喧闹的大城,进了城就能休息了。
魏道先进了城没有着急找客栈住下来,而是在城中先逛了逛。
天色还早,没必要忙着住店。
刘雨婷忍不住哼哼唧唧,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随便逛逛而已,天色还早。这地方繁华得很,就这条主街”魏道先指了指脚下街道,“就得有数十里长,两边店铺林立,肯定有不少好东西。你们女子不是最喜欢逛街看衣服买胭脂水粉什么的吗?”
刘雨婷皱眉有气无力道:“走了几十里的山路,哪里还有力气逛。”
她现在是真的可以倒床就睡。
刘雨婷不愿意再四处闲逛的另一个原因还是一条街上熙熙攘攘的男男女女各异的眼神。一个个直勾勾的盯着她,男的眼里是惊讶和狂热,竟有如此绝色的女子!女的就是一色的嫉妒和恼恨。不少人眼睛都转不开,看人不看路,走着走着撞在一起。
她拉了拉魏道先衣袖,想让他找个客栈先住下来,她实在是不愿意在街上被人如此注视。
魏道先回头看了她一眼,注意到街上人的怪异神色。他一挥手,所有人看向刘雨婷的视线变得模糊,看不清脸。
“现在他们看不清你的脸,不用担心。”魏道先道。
“可是……”刘雨婷还是想找间客栈休息,嘟着嘴,愁眉苦脸。
魏道先叹了口气,略微思索,语气商量道:“那这样,先找间客栈住下来,你可以休息,我自己出来逛逛。”
刘雨婷点点头,喜笑颜开。
魏道先无奈摇摇头,毕竟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没走出几步,魏道先就看见了一间客栈,懒得再换,带着刘雨婷走进去。
魏道先没有等店家伙计,直接来到柜台前。
掌柜的看见魏道先衣着光鲜华丽,知道是个大顾客,欢喜笑道:“官人,娘子,可是要住店?”
魏道先淡然道:“对。要两件上等房,靠在一起的。”
掌柜看了眼后面的刘雨婷,却看不清面容。他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模糊不清。他嘶地疑惑一声,喃喃道:“难道是我眼睛不行了?”
魏道先皱眉问道:“怎么了?”
掌柜回过神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他看了眼魏道先,又看了眼刘雨婷,得意的笑起来,笑眯眯地看向魏道先,我懂的。
他看了眼桌上薄子,哎呀一声,忙道歉道:“这位官人,真是不巧啊,今天人太多了,这就只有一间房了,你看这……”
魏道先闻言挑眉瞪眼看向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话本看多了,戏精上身?
刘雨婷冷哼一声,冷笑道:“那还真是不巧啊。”
魏道先觉得后背一阵寒意,赶忙一手捂住嘴咳嗽一声,拿出一锭大银放在桌上,眼神示意他差不多得了,别瞎整些幺蛾子。
掌柜的瞥了眼魏道先,难道我装的太假了?他又看了眼簿子,正色道:“这位娘子,确实是没有房间了。”
魏道先一手捂脸,无奈无语。他直接传声告诉掌柜,别瞎说了,就要两间房!
掌柜看着魏道先嘴皮都没动却清楚听见了他说话,吓了一跳。他眼神闪躲瞟了几眼魏道先,不会是个妖怪吧?
刘雨婷眼神淡漠,心里却暗暗讥笑道:“正人君子?”
魏道先一抹脸,干脆装作若无其事。
掌柜认真看了看簿子。
啊这……确实就剩一间房了……
魏道先看了眼簿子,一整个无语住。 他一摸袖子,再拿出一锭大银轻轻推给掌柜,干笑道:“掌柜的怕是看错了,我怎么看着还有房间呢?”
掌柜的看着两锭大银,惊讶一声,使劲拍了拍额头,“确实,你看我这眼睛,人老了不好使了。确实还有两间上房,正好靠在一起!”
刘雨婷面无表情。
魏道先呵呵一笑。
他娘的,五十两啊!就两间房!
魏道先黑着脸上楼,一回头看见笑容玩味的刘雨婷。
他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心里嘀咕道:”你看我做什么?这都是掌柜的瞎搞事情,跟我可没关系啊。”
刘雨婷进了屋,沾到床倒头就睡去。
魏道先听着刘雨婷均匀的呼吸声,挥手设下一道结界,自己上街逛去。
街上热闹非凡,到了某些生意火热的店铺前真可谓是摩肩接踵,举步维艰。各行各业穿插在一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井然有序互不干扰。酒馆茶楼中的说书先生滔滔不绝讲述着精彩纷争的故事,听客们听的津津有味,拍手叫好。闲人们勾栏听曲,文人墨客填词斗诗。一派自在悠然的生活景象。
“ 照理来说,这座城市也不该有如此繁荣气息呀?”魏道先看着人们的贤然自得,自言自语道。
他绕过一些人流拥挤的地段,向着城市中心慢慢游赏过去。
魏道先走在桥上,看着桥下这条贯穿一座城市的弯曲长河。水流平缓,河水清澈见底,许多小酒坊沿河而建,河中不时可见一座观景水榭。
他来到一处临河书肆。店里只有老板一人,中年面貌,身穿布衣,拿着一本书坐在火炉边。老板瞥一眼魏道先没有理会,他的规矩就是这样,你来了,我不吆喝,不给你使劲推荐说我的书多好,哪本书好看,但我也不管你,你瞧的上哪一本书,那一幅字或画,自己拿来付钱就行。行家人一眼就看得出优劣,不需要你废话,寻常人看不懂,我也懒得跟你废话。
魏道先到处看了看,大多是些文人诗集,民间话本,志怪野史,还有不少字画。魏道先只是随意瞟一眼,画不去说,这字写的比起几位师兄可差得远了。
他摇摇头,什么也没买径直走出店继续沿河逛着。
老板看见了也不恼不气,现在的年轻人眼光也确实高得多。
走过了一段沿河屋舍,往城里走人就要开始少些,大抵是些商家富户居住之地。魏道先往城中心看去,这样看,城中心就是宫城所在,四周肯定都是些达官显贵的府邸,那些地方可不好进去。
魏道先径直往城中心走去。这座城市虽然作为一国都城,但只看城中百姓,是不会有这样的景胜气象的。
“你对这里边的景象很感兴趣?”一位儒衫青年微笑着问道。
魏道先抱拳歉意道:“外乡人,第一次来,多有冒犯,见谅。”
青年摇头道:“无妨。找个地方聊聊?”
魏道先不知他要做什么,但看似没有敌意,点点头。折回到河边一处小酒馆,坐在临河的一张小酒桌上旁。
“在下方世元,不知道友名讳?”青年笑问道。
魏道先眯眼疑惑看着他。
方世元端起酒喝了一小口,道:“我观兄台身上道气蔚然,所以猜测你是修道之人。”
魏道先喝了口酒没有说话。
方世元继续说道:“我也算是个修道之人,不过我和师傅一样,修的是周易算经和商家通文,不修长生不证道,算不得山上人。”
魏道先恍然大悟,想起什么,问道:“所以这座城市会如此繁荣也是你和你师傅的功劳?”
方世元笑了笑,望向城中燃起的万家灯火,“惭愧。这座城中的格局部署,商家店铺,上至金银珠宝,下到茶米油盐的物价,文武宗庙和私塾数量都是由师傅定下实施修建,与我并无关系,我只是这些年才成为他的弟子。”
原来如此,有商家弟子亲自操持经营,就不怪此城能够有如此气象。
“你师傅是南境仙宫的人?”魏道先问道。
方世元摇摇头,解释道:“他是南境仙宫一位商家前辈云游的时候收取的记名弟子,也算是半个南境仙宫弟子吧。”
魏道先喝了口酒,要问些什么,想想还是算了。
方世元端起酒碗,笑问道:“道友是不是想问,为何我师徒能够全盘接手这座城池的商道经营。 ”
魏道先点了点头。
方世元解释道:“商家在南境仙宫也是一条道脉之一,但又不全在山上规矩之内。只要商家弟子不修长生,那么对一座人间造成的影响就不会太大,何况这是造福人间之事,所以在那条规矩之外。”
山上修士不能插手朝堂,不能扰乱民生,不能滥杀无辜。
这是规矩,对山上人来说,能够修行就是对山下平民百姓的一种天然的不公平,更何况如今天下修道种子大半来自人间,所以山上保护山下,又不扰乱它的因果运转即是对这种不公平的补偿,更是一种本分。
修道修得忘记了根本,还修什么道。
“还没请教道友名讳。”方世元问道。
“魏道先。”
“魏道友,幸会。”
“我亦是。”
两人端起酒碗碰了一下,各自一饮而尽。
“如果魏道友想要了城中构造景观什么的,我可以为道友慢慢讲来。”方世元道。
魏道先摇摇头,“不用,我就是闲着,随便看看。”
方世元放下酒碗,若有所思地看向城内某处,许久才回过神来,表情落寞,暗自神伤。
魏道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城内一处府邸之内,一位女子独坐在院中,呆呆的看着刚刚升起的一轮圆月。不远处堂中他的父亲刚刚送走一位前来提亲的说客。
魏道先问道:“那女子……”
方世元见被魏道先看穿了心思,端起酒一饮而尽,唉声叹气道:“喜欢也没办法,我和她之间的差距太大,没可能在一起的。再说了,以她的美貌,爱慕倾心她的人多了,哪里是我能比的。”
他说着自嘲一笑,又倒满一碗酒喝尽。
“其实也不然。”魏道先语气深沉道,“只要她也喜欢你,问题就不大。而且你也不要太过妄自菲薄了,只要你想,入朝为官,青云高升对你来说不是轻而易举?身份地位什么的,不重要。”
方世元摇头笑道:“不愿为官。”
“那这还真不好说。”魏道先并不夸张直接说道。
没有必要说些好听的话安慰人,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说那些没用。
“她又怎么会喜欢我呢。”方世元有些醉了,仰头喃喃道。
他不是证道修仙的道家子弟,依旧是凡人的身躯体魄,酒喝多了也是会醉的。
“那可不是你说了算的。”魏道先安慰道。
他看着黯然神伤的方世元,真心想称呼他一句“道友”,同是天涯苦命人呐,可是自己还远远不及他呢。
“你不懂。”魏道先道。
方世元眼眶微红,垂头丧气道:“我确实不懂。为什么痴情总教人嘲笑,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呢?”
魏道先皱眉摆手道:“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她喜欢你。”
方世元抬起头看着魏道先,眼神中闪过一丝欣喜,随即又黯淡下去,“你怎么知道?”
魏道先无语道:“我是修道的,这点窥探心思的小法术我熟的很。”
方世元挑眉疑惑道:“你是说真的?”
“当然。”
他又有些不相信,失落问道:“她怎么会喜欢我呢?”
魏道先没好气道:“你问她去!”
方世元知道了那女子喜欢自己,反而更加沮丧失落 ,“她不该喜欢我的。尚书之女,岂是我能高攀。”
魏道先生气了,眯眼看着方世元,“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你师傅是皇帝默认的国师,举足轻重,谁高攀谁呢!再说了,那吴尚书不是傻子,不会看着一个堪当大才的女婿从眼皮子底下跑了,你愁眉苦脸给谁看呢!”
你以为那尚书大人为什么送走了一波又一波说客,不就是等着你?
魏道先越说越气,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哪像自己,喜欢的人远在千万里之外,她还不喜欢我!
这份苦楚,我又该找谁说去!
方世元酒醒几分,真诚问道:“道友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魏道先没好气道:“是!”
方世元听着魏道先的语气,又觉得不是。皱眉看着魏道先,又不敢再问。
魏道先双手捂脸,摇头叹气道:“看来你是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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