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斩断情丝
一辆马车在一片辽阔无垠的草原上飞驰，马蹄作响，震起尘土飞扬。一行大雁北飞，低下头看了眼地上那个速度飞快的黑点，很快就被那个黑点超过。
魏道先驾着马车马不停蹄地赶路，不过几日就行出八千里有余， 要不了两天就能到达白云山。
刘雨婷坐在车厢内，一手托腮，哀怨难过，为什么偏偏喜欢上一个不懂情爱的呆瓜。
魏道先时刻保持着心无杂念心中境界，他不敢懈怠。自那晚上灯会后，他就隐约有些不安，似乎对刘雨婷突然产生了某些莫名的情愫，但他隐隐察觉到这并不是喜欢，甚至不能算是一种情绪上的的波动，更像是一种道法，深入人的魂魄，在两个人的心境之间建立起一种被迫的牵引。如果不是魏道先的心神境界足够澄澈空明，他都未必能够察觉到此番异样。
所以他不敢有任何心境上的迟疑和松懈，稍有不慎被施下道法的人抓住机会就是个不小的麻烦，心神魂魄一类的道法他不擅长。
穿过了一片广袤草原，竟然来到了一条横亘东西的大江前。江面宽广近百里，水流平缓。魏道先顺着大江流向看去，一眼看不到尽头，不知有几万里长。
绕路而行是不可能的，这样至少多走十多天的时间。魏道先抓起缰绳向上一拉，马车沿着一条无形的道路向上腾空而起，横空跨过江面。
刘雨婷探出头向下看去，吓得她赶紧缩回车厢中。
马车御空数千丈，在天上沿着魏道先指出的一条路上奔走如飞。
没走出几里，江水中突然窜出十几头数百丈大小的巨鲸，跃出水面直扑魏道先所在马车而来，只是还没碰着马车一点，就坠落回水中，搅得一片宽阔江水涟漪阵阵，波涛四起。
魏道先看着不停扑腾上来的巨鲸，庆幸刚才没有踏水而行，这些体型巨大的鲸鱼虽然造不成什么伤害，但自己毕竟还要护着点刘雨婷，还是有些麻烦的。
江面逐渐平静下去，魏道先却突然感到一丝不安。
下一刻，数十头鲸鱼奋力跃出水面，一头体型近千丈的蓝色巨鲸高高跃至空中，距离魏道先所在马车就差几丈距离。
魏道先一掌下按，将所有鲸鱼拍回江中，溅起数百丈高的层层巨浪。一个人影随着溅起的水浪趁着魏道先视线受阻的间隙一线往上，一拳递出就向着魏道先而去。
魏道先突感危险，离开马车向下也是一拳正对上那人影。
两拳相对，只听见一声巨响，震起涟漪阵阵。
魏道先后退数十丈回到马车上，那人被一拳打飞回江中，直接陷入地底。
马车仍在向前行驶，魏道先悬于江水上方，防止那人再次出手偷袭。
许久也不见动静。魏道先正要返回车上，近千丈的江水突然冲天而起，直扑那辆马车。魏道先急忙御风而回打碎车厢，抱住刘雨婷就全速御风向对岸飞去。那江水也像有目的一般直追魏道先。
魏道先一落地赶不及慢慢放下刘雨婷，后面的滔天江水就紧追而至。他一把丢出刘雨婷，回头一拳打退那道巨浪。
刘雨婷在地上翻滚出十几丈，摔得她眼冒金星，躺了好一会才晕乎乎爬起身来，又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肚子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在地上蹲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你就不能轻一点放吗？”刘雨婷干呕着道。
魏道先面朝江面，歉意道：“抱歉，那人追得紧了，没办法。”
一个人影缓缓从江中心浮出水面，是个青年男子，身材矮小，相貌平平。他瞥了眼魏道先，眼神贪婪地盯着后面的刘雨婷，咧嘴笑道：“好手段，悬空铺路可不是低阶修士能够掌控的道法。”
魏道先云淡风轻道：“你要做什么？”
那人邪魅笑道：“我叫江可，是这渴禄草原的霸主。至于想要做什么，当然是想要你后边那个娘们儿。”
魏道先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霸主？他看了眼那矮小男子，还是妖，但不是江中之物，既然是草原上修练成形的妖怪，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看了眼深沉不见底的江水，是被这头妖精窃取了江中水运？难怪会些半吊子水法。
江可见魏道先迟迟不出声，狞笑道：“年轻人，听我一句劝，修行不易，不要为了个女人把命搭在这儿。还是个凡间女子，你要护着她就不好应付我了吧，不如你识相点自己逃命，把她留给我。”他说着又痴痴地笑起来。
刘雨婷皱着眉，一脸鄙夷。
好猥琐恶心的妖怪！
魏道先没忍住笑出声，漫不经心道：“我不喜欢骗人。”
江可不屑道：“什么意思？”
魏道先笑道：“我说会打死你就一定会打死你。你这五境修为来之不易，不要觉得会点水法，靠着这条江水就有实力跟我嬉皮笑脸。我严肃的时候就不要跟我开玩笑。”
江可狂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狂妄大话！”
他说着掀起一道数百丈高的巨浪向魏道先席卷而来，声势浩大，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魏道先无奈摇头笑了笑，你自己找死，我就不劝你了。
他不再有所顾虑，祭出那把雪白长剑。双手持剑，天地间的灵气被疯狂吸取，卷挟而来一阵呼啸的飓风。自下而上一剑劈出，一道细长剑气带着如同千军万马的浩大气势劈碎了已至身前的巨浪。江水中心的江可被剩余半剑的威势斜劈成两半坠入江中，甚至都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魏道先长舒一口气，人不听劝，想救都难。
他转过身就要走，突然觉察到一股强大诡异的气息从水下缓缓升起。
竟然是那个绝对已经死了的江可？！
江可缓缓浮出水面，悬空而立。一道从肋下到肩膀的伤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
魏道先吃惊地看着死而复生的江可，重新祭出长剑，紧握在手。
不对！魏道先看着远处的江可，分明只是一具没有魂魄精气的躯体，只是此刻那具躯体里散发出来的威压让魏道先都觉得有些棘手。应该是死了之后被人用某种道法操控了尸体，这个人的境界手段极高，但看此刻的江可，虽然仍是一个五境，但只论境界修为还在魏道先之上。
魏道先有些烦躁，自己虽然是喜欢多管闲事了些，但也算是量力而为，没理由招惹这种境界的存在呀？
他提起手中剑就要出剑。
远处空中那个‘江可’却突然出声。“你没必要如此多管闲事的。”
魏道先不明白他的意思，皱眉问道：“你是什么人？我和你无冤无仇吧，你现在算不算是多管闲事呢？”
魏道先看着他，难道也是为了刘雨婷而来？妖怪也这么贪恋美色？
‘江可’笑了笑，眼神空洞，一身境界近乎虚无。他就是为了魏道先而来，先前在现空山，那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竟然敢拒绝他的提议要求，所以他亲自赶赴南境。无冤无仇，确实。但有人和我一样，看不惯你师傅要做的某些事，所以自然不能让他就这么如愿。他不经意瞟了眼远处，一位中年男子掩盖住部分气息正在注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他不能让魏道先察觉到他的存在，又要让‘江可’有所忌惮，不敢随意乱来。
‘江可’笑看向魏道先，“你又不喜欢那女子，这么护着她做什么？”
魏道先没有回答，跟你有关系吗？
‘江可’继续说道：“你不喜欢她，还是不敢？你觉得你喜欢苏玉瑶所以就不能对其他女子动心？”
魏道先强装镇定，心中却无意识的有些惊恐。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些，难道自己的行踪一直被他监视着？
“喜欢一个人是无法制止的，你可以知道你的心在想什么，但你从来都不能左右它，你的思想拒绝的只是你的那份喜欢和你的观念产生的冲突而已。你明知道那姑娘喜欢你，可你没有告诉她你不喜欢她不是吗？你觉得她年纪小就真不懂这些吗？别忘了，你也才二十一岁而已。如果你真喜欢上了她，你会怎么样面对她呢？”‘江可’继续道。
他有意的说着这些话，眼睛却一直在观察着魏道先的一切变化。
魏道先的心突然跳的很快，他感觉到了慌张和不安。
这个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刚才的言语都只是为了动摇魏道先的心神。他也确实做到了。
魏道先感觉到道心开始摇晃，意识逐渐模糊，呼吸变得急促不平，隐约看见有一根红线从自己心口位置连接到刘雨婷身上。
‘江可’看见自己的道法起了作用，抬手就要扯动那根红线彻底搅乱魏道先的道心。
远处那位中年男子伸出一指轻点，空中的‘江可’就像失去控制一般颓然坠入江中。他正要赶去稳住魏道先的道心，就被一位紫衣女子拉住，他回头看了眼女子，惊讶道：“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紫衣女子没有回答，只是让他不要插手再管。
他看了眼单膝跪倒在地柱剑勉强支撑着的魏道先，面露犹豫之色，还是就此离去不管。
更远处的一处洞府之中，一位青年男子盘膝而坐，闭目凝神，忽然头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身形摇晃一下，差点就要飞出去。他缓缓睁眼，心有余悸笑道：“不愧是十境圆满的大仙人，果然无可匹敌。”
刚才那人如果执意追来，自己必死无疑，就算搬出自己的身份和师傅都没用，因为要杀人者是那人的弟子。
只是他又为何收手，不去救深陷道心囹圄的魏道先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想不到，就不去想，反正自己要做的事已经做成。但他没有就此返回北境，他要确保魏道先确实道心破碎，再无大道可言！
紫衣女子看了眼魏道先，其实她心里更着急，但还是解释道：“是大师兄的意思，不是生死危难不要救他，道心是否破碎，大道有无折损都由他自己解决承担。”
中年男子咬了咬牙，叹了口气，还是松开拳头。
师兄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大师兄嘛，站的更高，看得更远。
魏道先跪在地上，呼吸困难，道心摇曳，心境如同一块瀑布下的潭水被不停冲刷，难以平静。他尽力维持着一丝意识紧握着手中长剑起身，踉跄着向前漫无目的的走去。
刘雨婷担心的跑上来扶住他，颤声问道：“你怎么了？你……你……”
一句话没说全，她就不自主眼眶红润要哭出来。
魏道先意识模糊，下意识紧紧握住手中剑。他听不见刘雨婷的哭泣，只是不知所以的走着。
一颗道心如同将要凝结的冰水，修为灵气四散，每一步都走的像是要用上全部力气。
刘雨婷泪流不止，一边哭一边扶着魏道先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去。
两个人搀扶着缓慢行走，直到夜色渐深，星辰满天。
刘雨婷肩扶着魏道先来到一棵参天古树前。她小心翼翼的将魏道先放下坐在古树下。
夜幕深沉，虽然星辰满天却不见明月，亿万里人间不是处处都可见明月当空的。
刘雨婷抽泣着坐在魏道先身旁，她不知道魏道先到底出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该怎么做。
魏道先背靠古树坐着，一动不动，一手紧握长剑拄在地上。
天地间一处湖泊之中，魏道先朦胧间睁开眼醒来。他四下张望，看不见任何事物，自己就像处于一个陌生天地之中。他向下望去， 此时所处就像一面如镜子般的湖泊之中，只是湖水清澈若无，映照不出任何倒影。魏道先站在湖中，每一步都荡起阵阵涟漪。
古树下，魏道先手中长剑忽然微微震颤，一道雾气从剑身中散出进入魏道先的眉心。
湖泊上，一缕雾气从这方天地外渗入，凝聚为一个白衣青年。
魏道先看着突然出现的白衣青年，问道：“这是哪里？”
白衣青年淡然道：“这是你的心境之中。每个修士的心境都算是一方崭新的小天地，与自身大道气府相连。”
魏道先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又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衣青年道：“那个人以道法连接你和刘雨婷的心神，想用你对她的一丝喜欢坏了你的道心。如今你道心虽然没有破碎迹象，但你所走大道产生了一点点偏移。”
魏道先喃喃道：“我喜欢她吗？”、
白衣青年解释道：“是一丝情感上的牵引，算是一点喜欢。但你潜意识规避了这种情感，因为你喜欢另一位女子。”
魏道先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
白衣青年一伸手抓住一根透明丝线，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魏道先摇摇头，没见过。
白衣青年解释道：“这是你的心念所化。这里是你的心境，你所有的记忆和念头都在这里，我自然可以知道。”
魏道先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白衣青年眯眼轻笑道：“就像那人说的，喜欢一个人是不由自主的。她对你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你对她只是一丝情感上的波动，就像这湖水，虽然泛起涟漪，但终究还是会归于平静。”
魏道先点头道：“我不知道如何跟她说。”
白衣青年淡淡道：“有缘无分。”
“这……”魏道先有些犹豫。
“没什么好纠结的。”白衣青年道。“总该如此。你与她之间其实有一根红线相连，所以你会对她有那一丝的喜欢。”
“红线？”魏道先看了看身上，“没看见啊？”
白衣青年一挥手，一根若隐若无的红色丝线自魏道先的心口连出到心境之外。
“要是我斩断了它，是不是就会断去对她那一丝喜欢？”魏道先问道。
“是。”白衣青年道。“但是她喜欢你不是因为这根红线，你斩断红线，对她没有影响。”
魏道先一手握住那根红线，二指作剑却迟迟未能落下。
“你的道心摇晃就是因为她，这一丝喜欢要不要保留着，你自己决定。”白衣青年提醒道。眼光却看向别处。
古树下，刘雨婷看着一幅画卷中的魏道先，惨然一笑。
白衣青年的后半句话，其实是对她说的。
她尚未入道，不知道道心摇曳破碎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自己的喜欢让魏道先为难了，注定会给他带来麻烦。
魏道先犹豫再三问道：“若是我留着这根红线会有什么后果？”
白衣青年道：“轻则修为折损，境界跌落，重则魂魄颠覆，大道崩塌。”
“你有办法吗？”魏道先看着白衣青年问道。
他摇摇头，“不擅此道。”
魏道先为难的不是对她的那一丝喜欢，而是她因为这份喜欢才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若是这丝希望被他亲手断去，她又该以何种理由活下去呢？
心境之外的刘雨婷泪如雨下，她蓦然一笑，至少他还是曾经对她有过一丝喜欢的。
这就足够了。
她拿过魏道先手中剑，挥剑斩断了那一缕情丝。
心境之中的魏道先看着手中消失的红线，皱眉看向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只是一挥手，心境之中也同样出现一幅画卷，是古树下的刘雨婷。
魏道先摇摇头，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但没有结果的喜欢终究会成为一种难以释怀。
刘雨婷无力的蹲在地上，还是没忍住，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无怨无悔，只是难过。
有缘无分，即是悲哀。
缘起于雾，散于风，这大概就叫有缘无分吧。
在雾里触摸着那一丝朦胧的爱意，又怎敢奢求不会起风。
魏道先叹了口气，终究是难免辜负了。
白衣青年只是嗤笑一声，这种小孩子之间的情情爱爱什么的，对他而言，不屑一顾。
魏道先对她其实谈不上有什么喜欢，更多是愧疚。他看着白衣青年，才想起来，你是哪位？
“前辈是……？”魏道先试探着问道。很多高人眼界之高，脾气之怪不是他能想到的。
白衣青年淡然道：“你是问我的名字，还是岁数？”
魏道先道：“都问。”
白衣青年闭上眼，仔细回忆了一下，“名字，扶苏，岁数嘛，二十二万多岁了吧。”
魏道先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看向他。你确定没有在开玩笑？
山上史书记载也只是在十二万年间，你的意思是你比史书记载的上古年代还大十万岁？
名为扶苏的白衣青年轻蔑一笑，果然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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