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冰川之下（九）
渡珣回到了最开始的那顶帐篷。明明进去之前看见的还是空荡荡的一架架床铺，走进去之后渡珣便出现在了冰原之上。
原本的破军装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刚开始的防寒服。怀表也还在。
渡珣走了两步，腿已经好了。但是拄了那么久拐杖，一下子没有了还挺不习惯。
渡珣决定不再想那些事，而是去寻找下一个地点。
就在渡珣走在厚厚的冰原之上、寻找下一扇门的过程中，渡珣突然顿住。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万物毁灭的声音。
就在冰川之下。
他缓缓蹲下来，侧耳聆听着冰面之下的世界。
冰面之下存在着另一个世界，一个只有透过古老的留声机才能听到的世界。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鳞次栉比的建筑、生机勃勃的森林、繁华忙碌的都市，一瞬间化为漫天灰烬、被呼啸的狂风卷起，融入荒凉焦黑的土地，落进川流不息的河流、被裹挟着汇入汪洋大海。
在诡异的安静之后，渡珣听到了脚步声。
一个人从一个昏暗狭小的屋子走出来，踏上这片了无生气的土地。
但是，这个人丝毫没有恐惧、难过或者震撼，脚步声从刚开始的试探甚至渐渐活跃起来。
脚步声渐渐放缓，随之而来的是一段管风琴的声音。
年迈的管风琴笨拙的吐着音符，中世纪教堂的钟声似乎跨越百年，和管风琴撞在一起，卷起沉寂千百年的尘土，无情地覆盖住这片废墟。
脚步声在管风琴和教堂的钟声中再次清晰起来。
他踏着孤独的音符，似乎在欢呼、在雀跃，在感受这个荒凉却自由的世界。
冰面似乎在变薄，微弱的光亮透过冰层跑过来，冰川之下的世界渐渐清晰。
渡珣看向另一个世界。
冰面之下依稀可以看见还飞扬着尘土的废墟。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披着银色斗篷的小王子，从砖块上一步一步跳过去，在音乐声中欢快跳着舞。
小王子似乎不知道累、也不会停下，像是八音盒上转圈的玩偶，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
就在渡珣以为小王子真的不会停的时候，小王子慢慢停下了。
小王子从刚开始的试探，到后来的欢欣，又到了现在的落寞。
小王子停下，解开银色的斗篷，斗篷滑落在地上，激起一层厚厚的灰尘。
小王子在断壁残垣处蹲下，把头埋进膝盖，一动不动。
良久，小王子抬起头，看向天空。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渡珣自己十岁的脸。
但是，渡珣的记忆中不存在这一段。
小王子缓缓张口：“你能听到我吗？”
渡珣一愣，旋即回道：“可以。”
意识到小王子没听到，渡珣甚至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回答。
可是。小王子听不到渡珣的回答。
小王子看了很久，终于还是低下了头。
小王子开始喃喃自语。
“从出生到现在，我都住在一个很小很小的房间里，房间很黑、很狭窄，可是，我很喜欢。”
“——因为我一踏出房间就有很多人围上来，他们逼问我，为什么你的功课这么差，为什么你不会表演才艺，为什么你都不和别的小朋友玩，为什么你不爱说话，为什么你不会给爸爸妈妈长点脸，为什么你这么没用……”
“——还是房间里安全。”
“——我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我永远只能在小房间里生活，我出来了。”
小王子眼里亮了一下：“他们全都不见了，没有人逼我说话，没有人欺负我，没有人说我笨，没有人说我孤僻！”
“——我可以晒太阳，可以看风景，可以唱歌跳舞，我可以自由自在！”
小王子的眼神又黯淡下去，沙哑道：“可是，我还是一个人。”
“——万物毁灭，再度逃离，重获自由……可是，从一个漆黑的小房间，到一个没有人的大世界，至此之中都只有我一个人。”
“——我渴望的世界，只是我一个人存在的世界吗？我只配拥有一个人的世界吗？”
“——不是的……”
小王子再度把头埋进膝盖，消瘦的身体开始颤抖、抽泣。
或许，我生来就是个怪物。
或许，我本就格格不入。
或许，从始至终我都不该存在……
小王子没有说话，但是渡珣可以听到小王子内心的声音。
渡珣尝试突破冰川的阻隔，但是他无法做到。
“重生吧，以我生命为祭。”
渡珣急切想阻止这一切，但是一切都来不及。
冰川不知从哪里开始生长、蔓延，如同滔天洪水般覆盖了整片大地，包括小王子。
小王子沉睡在了层层冰川之下。
冰川越来越厚，小王子越来越模糊，冰川之下的世界在不断消逝，直到渡珣什么都看不见。
渡珣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切，却什么也做不了。
良久，冰川之下的世界再次清晰起来。
渡珣眼睛一亮。
可是，这一次映入眼帘的只有无边的绿色，一个生机盎然、却也一片死寂的世界。
绿色的枝蔓悄无声息的生长，穿过残垣、穿过厚厚的冰川、穿过小王子的心脏。
绿色的藤蔓嗅着渡珣的气息，猛地刺穿冰面，冲向渡珣的心脏。
藤蔓携卷着无数或属于或不属于渡珣的记忆，在短短一瞬涌入，渡珣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有满地鲜血，有死去的骑士，有冲天的火光，有绚丽的霓虹灯，有破败的高楼，有腐臭的河流，有焦黑的树林，有融化的冰川，有喷发的火山，有梦里陪着自己的人，有小时候独自待在漆黑小房间里的自己，有忙碌却坚强的母亲，有死在手心里的小仓鼠……
到底哪些是现实，哪些才是游戏……渡珣也有点分不清了。他在极寒之地拍过戏，也在游戏里的冰原跟npc周旋。
他跟游戏里的灵魂对话，却被告知那灵魂就是他失去的记忆。
他在战场上演过尸体，也在游戏里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伤员。
他到底是谁，到底哪里才是现实？
他曾经一个人度过了孤独的童年，小王子也被全世界抛弃……冰川之下的小王子到底是谁？为什么小王子抬起头确实渡珣的脸？
渡珣又是谁？
最后，冰川之下的世界连带着渡珣的思绪，所有都在一声轰鸣中化成了灰烬。
渡珣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只有那个死神先生。
“死神先生，你是来收走我的性命的吗？”渡珣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疲惫、嘶哑。
死神先生只是看着渡珣，良久后才缓缓摇头：“你的、生命，只属于、你自己。”
渡珣没想过死神先生会救他，更没想到死神先生会这么回答。
渡珣注意到死神先生宽大的袖子湿漉漉的垂着，和权杖纠缠在一起，不自觉去触碰，死神先生飞快躲开了。
“过来。”渡珣还没缓过来，语气依旧疲惫。
死神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靠近了些。
渡珣一把抓住死神先生的袖子，猩红的血液顺着渡珣的手，一点点染红雪白的防寒服，如同一朵朵鲜红的小花，娇艳欲滴。
死神先生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凭空就跑了。
渡珣手里还抓着空气。
若不是手上和衣服上的鲜血，渡珣甚至都要以为刚才是自己的幻觉。
渡珣再向下看，冰面下只有一片生机盎然的绿。
生气的绿织成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叮咚！恭喜玩家渡珣找到冰川的秘密，即将结束游戏……警告！警告！游戏世界正在崩塌，请玩家迅速离开游戏，警告！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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