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一顿忙活下来，舒南乔和晨曦到村里时已经日薄西山了。云被扫上一层腮黄，温温柔柔地躺在那儿。

        舒南乔还哼着歌，背后的兔子偶尔扑棱一下，啪啪作响。舒南乔莫名心情很好。

        今天时间不够，她打算先处理一部分桃子。她盘算着，大半桃子拿来晒桃干，保存时间更久一些，也可以做一些桃子罐头，有汤有水的当零嘴儿——哦！她还可以做些桃子酱。

        不管怎么说，她手头调料还是太少啦，有时候难免觉得寡淡无味，桃子酱酸甜开胃的，还能泡水喝。

        舒南乔又忍不住感慨，要是有油、有辣椒多好呀，能把菜谱玩成花来了，“对吧？”她问旁边的晨曦。

        晨曦想了想，点头：“有油就可以做炒菜。”

        舒南乔贼兮兮凑过去：“不能吃辣哦？”

        “干嘛，我是南湾人，不那么能吃辣也正常吧。”晨曦面不改色道。

        “这个时候又承认自己是南湾人。”舒南乔逗他。

        到了堂屋，舒南乔随手找了个小筐子把兔子扣上，在堂屋地板上铺了一层塑料棚布，就去把桃子倒出来，堆成一座小小的山。看着冒尖的桃堆，舒南乔心里升起一阵满足。

        招呼着晨曦去准备晚饭，她撸起袖子，挑了七八个桃，不捡红的挑，反正做桃子酱的时候还要放糖的，红桃子留到更需要的地方去。她耐心地一个个搓洗，毛桃和改良后的桃子的最大区别就是这一身的又短又密又细又痒的绒毛，必须得小心着全部搓洗掉。舒南乔倒了一小撮盐在盘子里，放在手边。

        每拿起一个桃子，先过一遍水，等绒毛都沾湿了，再蜻蜓点水地沾些细盐，手脚利落地从这面到那面，完完整整搓一遍，绒毛就脱落了，再放到清水里过水浸泡。

        舍不得浪费，舒南乔把摩挲桃子的时候窸窸窣窣掉落的盐也用盘子一一接了，积少成多嘛。浸泡桃子后的盐水她也留下来，到时候还能在太阳底下晒干，又能剩下一些虽不太干净但除了食用也还能派上许多用场的盐结晶。

        毛桃的皮只能削，舒南乔实在懒得费那功夫了，一刀寻着中缝切下去，掰开，又掏出做枇杷罐头时候立功良多的勺子，围着核挖了一圈，把核整个挖出来丢在一旁。一连处理了七八个桃，都切成小块，用一个大海碗装了。

        又取出一块冰糖，慢慢熬化了，倒入大海碗里。

        本该加柠檬汁，但苦于“无米”，舒南乔这个巧妇也只能增加糖的浓度以求代替柠檬汁的抗氧化作用，而且这些桃本就不算很甜，也不太需要酸味来中和酱的甜度。

        “就这么着吧。”舒南乔这么安慰自己。

        取出一块厨房用布，那种以前用来压豆腐的，仔仔细细罩住海碗，取了根橡皮筋，在海碗底下把布捆紧。端到上二楼楼梯下最阴凉的地方放着。

        这儿还残留着几个腌咸菜的棕色陶缸，肚子大开口小，出口处有一圈盘子一般的设计，再倒扣有一个又深又厚的碗状盖。这样的形状能挡住空气进来的路。

        看着像是多年的老物件了，釉质看着很不错，锃光发亮的。但里头放了太久的咸菜，哪怕倒光了，也还散发着不好描述的怪味。舒南乔琢磨着哪天里里外外涮干净了，腌点黄瓜萝卜什么的，冬天也是一盘菜。

        做桃干不能挑太软的桃，软桃一煮就容易坏，没法晒干成型当小零嘴了。快手快脚处洗干净、去了桃核、切成块后，晨曦已经喊她吃饭了。她脆脆应一声，也懒得再费劲熬汤，掏了一块冰糖出来，用刀背哐当几声砸碎，和桃丁拌在一起。

        得用很大的漏勺，费着劲才能搅动。

        晨曦看她迟迟不来，找了过来，接了她手里的大漏勺，一边搅动一边问舒南乔：“煮的时候放糖不行吗？这样会不会太浪费？”糖数量有限，他总担忧这不可再生资源。

        舒南乔在旁边揉着自己发酸的肩膀：“糖溶液浓度高，能让桃丁里水分析出来，才能干后续的活儿呢。剩下的糖水咱们留着泡蜜桃乌龙茶。”

        她狡黠一笑：“你知道糖罐子吗？”

        晨曦摇头，猜测道：“蜂蜜？”

        舒南乔也学着他的样子摇头：“蜂蜜当然也是啦，到时候咱们看花期去采。我说的糖罐子是野果子。”

        “到时候你就晓得啦。”

        晨曦也忍不住微笑，对哦，她是大山的孩子，大山的孩子会从大山那儿尝到甜。他挠了挠后脖子，红红的。

        舒南乔取笑他：“对自己下手也挺狠。”再仔细一看，是一个小红包，“你在山上被蚊子咬了？”

        晨曦想了想，他觉得不是在山上被咬的，入夏以来蚊子就多起来了，他又招蚊子，一觉起来总能在身上发现多几个肿坨坨，他掐个十字，也就放在那儿不管了。

        只是偶尔的痒他实在有些忍不了的时候就挠一挠，有时候下手也没什么轻重，挠红一片，左腿上还挠破了皮，结了痂。他轻轻卷一卷裤腿给舒南乔看。

        舒南乔有些惊讶，怪晨曦怎么不跟她说。晨曦有些冤枉和无措，他一是觉得蚊虫叮咬本就是小事，能过上每天只要担心蚊虫叮咬的生活于他而言已经是幸福而满足了。二呢也是一直把自己定位成借住的客人。

        舒南乔肯收留他避世在此，已经是这个世道里她做出的牺牲了。他太清楚接纳一个陌生人可能存在的危险了，尽管知道自己不会做出什么坏事，但这是他的视角，舒南乔可不能确定。所以他真的非常感激她能承担这份风险留下他。

        尽管他对这座大山一无所知，但他也想尽己所能为这个两个人的临时居所做些事情。不过是那么丁点大的蚊子、那么丁点大的包，他怎么好意思提出来。

        听说痒是最轻微的痛，他才不怕。

        舒南乔让晨曦等着，自己走进放茶麸饼的那个房间，翻翻找找出一把晒干的艾草来。

        这还是她刚到村里的时候采的了，她在溪边看见了，自己估摸着快到端午节了，想起姆妈总是端午时节，在堂屋大门，木窗格上插上一束艾草。

        “清明插柳，端午插艾”，姆妈相信艾能辟邪防疫。她一边插艾草一边还要跟堂屋的祖宗嘟嘟囔囔唠叨几句，以示自己不是不相信他们保护家人的能力，只是插了艾草更加“过得妥”，意思是更加保险些。

        再挑出包得最大个的江米粽子供在祖宗前，又嘟嘟囔囔着道道歉、祈求平安，来来回回的话轱辘转。

        舒南乔能在这儿留下的端午节回忆也只有这一束艾草啦。虽然她一向不怎么招蚊子，但也有些远见地多割了些，晒干，存起来。

        现在取出来，在堂屋桌子底下掏出个可能是烧过纸钱的印着大红花色的搪瓷盆来，就着里面的灰烬，点燃了艾草，让晨曦端到他屋里去熏一熏。

        她带着笑意问他：“不介意这个盆吧？”

        晨曦一愣，“当然不，我想，”他端着盆，眼神飘得很远，“如果纸钱真能寄托着活人的思念到那里去，就好了。”

        舒南乔也沉默了一瞬，又打起精神来岔开：“少来，咱们这是丧尸小说，不是灵异小说，同志请注意你的频道！”

        又择出几根艾草搓一搓，打算在自己房间和晨曦房间都挂上一根。剩下的艾草她让晨曦拿去煮水，混着冷水调和好温度，今天洗澡用。

        艾草熏着有些呛人，他俩干脆又到前坪来吃饭了，外边通透，晚风一掠，凉爽。

        舒南乔随手又去给羊塞了几把新鲜的嫩草，察看了下伤口，见愈合得差不多了，满意地点点头。

        “我们真能喝上羊奶？”她问晨曦。晨曦其实也不是很肯定，但他猜想应该可以吧。

        “估计也要下崽了。”舒南乔感慨，“晨曦，”她扭头看着站在羊圈外的晨曦，他一看她还没吃东西入口就进了羊圈，他也放下了手里的饭食，紧匆匆地赶过来，看有没有什么要搭把手的地方。

        “你不用这样，真的，”舒南乔认真地说，“虽然我还说不出\"把这里当家\"这样的话，毕竟在心理上我还是觉得这里我才是主人，你能理解吧？”

        晨曦诚恳认真地点头。

        “但是，你也并不算是纯粹借住的客人，”舒南乔歪头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词，“你现在在我这儿的身份是\"朋友\"。”

        “作为朋友，我会毫不客气地使唤你帮忙，但你有任何觉得不太舒服的地方也尽管说出口，也不用亦步亦趋跟着我生怕少出一份力。”

        “你付出了你应该付出的，你就应该得到你应该得到的，晨曦，我们现在是朋友。”

        “当然啦，我也不会让自己吃亏的，”舒南乔扬起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她在羊圈阴影里，却让整个小木屋都亮了起来，“偷懒我可等不了明天。”

        晨曦沉默着，只觉得心里突然有一块地方发疼、发紧又好像在发胀，搞得人鼻子眼睛酸酸的，他在心里咒骂自己心脏的不争气，用悠长而缓慢的深呼吸压抑那股酸楚，那块地方又在那股酸酸的感觉缓解的一瞬间忽然软成如水的一滩，缠绵着涌入血液，送去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突然觉得每一寸身体都有了温度。

        “谢谢。”他嘶哑着声音，垂着头，逆着光站在羊圈门口，身体细微地颤抖着，像一只落水后被捞起来还在瑟瑟发抖的小狗。

        “南乔，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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