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八章 发展权

　　学生宿舍应该是什么样子？

　　陈阳见过最好的宿舍，是上大学的时候，学校里的高档宿舍套间，

　　“三本”嘛，别的怎么样且不说，就是突出一个字，贵！

　　四房一厅的套间,  客厅布置得跟星级酒店似的，沙发、电视、音响、柜机空调一应俱全，淋浴房有热水器，洗手间是高档马桶，甚至还有一间带厨具的小厨房，

　　然后每个人一间带阳台的房间，里面同样设施齐全，

　　一米八的大床,  独立大衣柜，带电话和网络接口的书桌，人体工程椅，挂式空调，阳台上的洗衣机，自动晾衣架……

　　当然，额外加收的住宿费也很感人，

　　一万一年，还不打折，等于一套房一年的租金就是四万，比外面的高档小区还贵。

　　那还是零二年的时候呢，四年的租金都可以买一套房！

　　以至于入住这种宿舍的土豪也寥寥无几。

　　反正那种宿舍，以陈阳的家庭条件肯定住不起，只能去住四人间的免费普通房，

　　说是免费，其实房租也是包含在一年一万二的学费里面，

　　还好,  环境已经算不错，

　　下面是书桌和衣柜，上面是床铺，还有空调，挺好的，

　　就是夏天要加收电费，有点坑，

　　不像邹蓉念的那所重点大学，除了一年四千多的学杂费，其他什么费用都没有。

　　这是环境好的宿舍，另外他也见过环境最差的宿舍，

　　那还是上高中读书的时候，学校的一部分男生宿舍，是用以前平房老教室改造的，一间教室从中间隔成两半，半间教室就是一间宿舍，

　　当时正规宿舍楼安排不下的几百个住宿生，就住在这些宿舍里面，

　　里面满满当当塞进去二十几张高低床,  一间可以住五十几个人,  

　　每个人一张床位，没有衣柜，箱包就塞在床底下，脸盆水桶放在进门靠墙的地方，漱口杯搁也搁在门口处的一张木头架子上，

　　至于毛巾，自己在床架子的柱子上牵一根绳子，晾在上面就行。

　　当年同学们都戏称，那就是牲口棚，

　　可就算是牲口棚，里面也有电灯，吊扇，床铺是单人的，不用跟人挤，

　　夏天的时候，学校还会安排打药消杀，保证最基本的卫生条件。

　　而这里呢？

　　走进大门，一股浓郁的酸臭气便扑鼻而来，

　　这回陈阳是怎么都忍不住了，赶紧用手捂住口鼻，

　　一直跟在后面的沈友顺，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包扎袋，撕开后取出里面浸有酒精的纱布，递给陈老板和邹蓉，

　　陈阳看了看，还是轻轻摆手，示意不用，

　　邹蓉也摇了摇头，很快将手放下，在屋子里慢慢打量。

　　沈友顺抿抿嘴，又将纱布塞回去装好，放到口袋里，跟着打量起这个一百一十三人的宿舍。

　　陶桃转过身来，带着歉意地双手合十拜了拜，同时解释，“这里的通风不太好，忘了提醒你们了。”

　　见陈阳他们笑着示意没事，她才继续说道，

　　“我们学校的同学，只有十几个人是本村人，其他人都是距离很远村子的住读生，

　　您别看这里的条件很差，但如果没有这个既不通风又没有水电的宿舍，我们的一百多个孩子，至少会有一半不会过来读书，

　　因为有的村子距离真的太远太远，要走三十几公里的山路才能到达，光是在路上的时间，一天就没了！”

　　听着陶桃的解释，陈阳慢步往里走，

　　映入眼帘的，是几排大通铺。

　　大通铺，指的是众多床位连接在一起很大的铺位，

　　一般通铺在工地里，或者特别穷困的学校出现，一个大通铺很长，可以住很多人，比如，十个人住一张，也有可能更多，

　　通铺的特点，房间里面一排的床，一个床挨着一个床，只能够睡觉，没有可以活动的地方！

　　恰好，

　　这里就是特别穷困的学校，

　　但区别是，这里的通铺，很难说它是床，

　　就是一排木头架子，上面搭着一块块木板，然后一直排过去，围绕整个墙壁排了一圈，

　　这还不够，

　　在中间的位置，又加了两排，

　　最离谱的，是这些木头架子，竟然还区分了上下铺！

　　难怪这么点地方，竟然能容下一百多个孩子睡觉，按照这种排法，恐怕再来三五十个，挤一挤也能睡得下！

　　再看床上铺着的被褥，

　　垫一层棉絮，再铺一层床单，由于床铺是一直排过去的，床单也就是件件相连，至于被子，简单地叠好后，放在靠墙的地方，所以这个大通铺，整体看上去还算整齐，

　　可能是闻久了，此时也不觉得屋内的气味有多难闻，

　　陈阳翻起一件床单看了看，顿时感觉抓了一手垃圾，随后转头看向陶桃，“这些床单也是你们洗？”

　　又是做饭，又是浆洗，他们还哪来的时间教学？

　　陶桃赶紧摇头，苦笑着说道，“这里几十块床单，都让我们洗的话，哪里洗得过来啊，”

　　顿了一下，又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些床单是由同学们轮流带回家去洗的，因为大部分同学离家很远，他们一般一个月回家一次，

　　然后因为他们都是挤在一起睡，平时也很少洗澡，就难免脏了些，

　　每次换洗过后，要不了几天就弄脏了，剩下的时间，也只能这么将就着。”

　　陈阳站在原地转了一圈，最后站定看向她，轻声笑道，“你带我来这里，是想让我给你们捐个宿舍？”

　　“呵，呵呵，”

　　陶桃尴尬地笑了笑，她也没想到陈老板这么直接就说了出来，

　　随即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说道，

　　“其实我带你过来，就是想请您看一下，我们这里的条件确实很艰苦，呵，”

　　她此时都不敢把视线投向陈阳，左顾右盼地说道，“就是吧，如果，如果您能……”

　　可不等她说完，陈阳就摆摆手打断她，“这样，我们出去说，正好我有些情况想向你了解一下，如果你能让我满意，什么都好说。”

　　“真哒？”

　　陶桃顿时瞪大眼睛，当即没脑子地连连点头，“行行行，您问我什么都行！”

　　陈阳笑着摇摇头，牵起邹蓉便转身走了出去，

　　哪怕这时候已经习惯了屋里的气味，可待久了也确实有些气闷，真不知道那些孩子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安然入睡的。

　　快步走出去，刚到门口，陈阳几人就猛吸了几口气，

　　这时候又觉得里面太味儿了，实在受不了！

　　在教室的另一头，也就是与厨房相反的地方，挨着学生宿舍的位置，还有两间低矮的小房子，

　　不过，尽管这两间屋子只有两米多高，总面积加起来还不到二十平米，但却是两间砖瓦房，

　　陶桃带着他们走到这里，笑着说道，“这是老师宿舍，是当年建这所学校的时候，用多余的一点材料建起来的，后来为了隔热保温，村里的老乡们还特意给房子加了茅草屋顶。”

　　她说着推门进去，正准备邀请几人入座，可看到屋子里只有一条板凳，顿时尴尬起来，

　　屋子里的摆设非常简单，一张高低木架床，上下铺都有被褥，应该是陶桃和付婷的床位，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书桌和一条板凳，再就是一张实木打造的柜子，应该是她们的衣柜，

　　别的就什么都没了。

　　一看这情况，沈友顺立马将手一挥，带着两个同伴到不远处蹲着，

　　这下不用尴尬了，

　　陈阳直接拉着邹蓉坐在长条板凳上，陶桃就坐自己床上，

　　可是，

　　没有茶水！

　　陈老板也不在意，反正他不是来做客的，

　　坐定之后，他便看着陶桃问道，“刚才你说，是八月份来的这里，那就是差不多两个月了？”

　　陶桃点点头，表示正确。

　　陈阳又问道，“那你来这里两个月，对这个地方怎么看？”

　　陶桃眼珠一转，不确定地问道，“您是指哪些方面？”

　　陈阳笑着摆摆手，“没事，就是闲聊，哪些方面都可以，”

　　顿了一下，他又解释道，“其实这次我出来，就是想了解一下偏远落后地区的真实情况，具体要怎么操作，还没有确切的计划，先了解情况再看吧，所以你有什么说什么就行。”

　　“哦，原来是这样，”

　　陶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略微沉吟两秒，说道，“那，我就简单说说自己的看法，”

　　随即她又急忙说道，“其实我来的还是太晚，对这里也不算多了解，要不，请卢哥过来跟您聊？”

　　“没事没事，”

　　陈阳笑着摆摆手，“你就说你的，我自己有判断。”

　　“那，好吧，”

　　陶桃迟疑地笑了笑，随即沉默下来，想着要从哪里开始，

　　陈阳也不着急，坐在板凳上，透过敞开的门看着远方的大山，倒也不觉得闷，

　　片刻后，陶桃突然说道，“很多人对凉山的第一印象，可能就是贫穷落后，

　　怎么说呢，如果是与中东部地区相比，确实算是落后，可要说他们的生活是那种朝不保夕的贫穷，其实未必。”

　　这一番话，很是出乎陈阳的预料，

　　正常来说，她不是应该强调这里有多穷的吗，怎么会这么说？

　　但他也不插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陶桃似乎已经整理好思路，看着他继续说道，“其实这个观点，不是我自己的想法，而是每天和卢哥、婷姐讨论的结果，

　　先说为什么我们会这么认为，

　　一般来说，赤贫状态，应该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那种日子，听村里的老人们说，几十年前也确实是那样，

　　甚至到现在，很多彝族家庭都有只准备一餐食材的习惯，因为当年他们食物匮乏，一方面是连一餐的食材都不够，另一方面，如果有多的食材，准备好了可能会浪费掉，

　　这种情况在他们看来是很不好的，

　　但是现在，哪怕这里是大山深处，那种赤贫的状态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山里的村民们，依靠最基本的小农种植、养殖和采摘山货，也能基本保证温饱，有些勤快点的，一年下来甚至还能存下一点钱。

　　怎么说呢，”

　　陶桃歪着头想了想，随即猛地抬起头来，“对了，就和外面八十年代时候的农村差不多！”

　　陈阳缓缓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明白了，他们不是外面以为的，连饭都吃不起的那种穷，而是一种基于解决了生存权之后，急需解决教育、医疗，以及提升生活品质等需求的发展权！”

　　他现在算是想明白，刚才跟木古老人聊天的时候，感觉不对的地方在哪里，

　　生活得好不好，是有标准的，

　　有的人的有车有房有存款，可他们的视线总是盯着更高一层的人，在他们自己看来，可能都是需要帮扶的对象，

　　而有的人，身无分文家无余财，可天性乐观，总觉得有手有脚身体健康，吃得饱穿得暖，生活就很幸福了，

　　这里的村民就是第二种，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需要帮扶的对象，可在他们自己眼中，目前的生活，是以前想象不到的美好，自然就很乐观幸福，

　　所以，刚才木古老人跟自己讲的那些话，还真是发自内心啊！

　　“对对对，”

　　陶桃认同地连连点头，“就是这样，”

　　她说着指了指外面，“您看刚才他们招待的酒宴，有猪牛羊鸡，还有酒，所以他们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但是这种珍贵的东西，也只有在招待贵客，或者过彝族年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也就是说，还没有到可以随意享用的地步，

　　而且这里教育、医疗等资源缺乏，村民手中也没有多余的钱用来应对生活中的意外，

　　这些才是他们与外面差距最大的地方！”

　　“懂了，”

　　陈阳笑着点点头，看着她问道，“还有呢？”

　　陶桃想了想，继续说道，

　　“至于别的，其实您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们需要解决的不是生存权的问题，而是发展权，

　　匮乏的医疗、教育条件，过于贫乏的物资条件，很难说他们的生活有多好，

　　包括我们过来支教，其实也是为了帮助他们进行发展，”

　　说到这里，陶桃苦恼地抓了抓脑袋，歪着头愁眉苦脸地说道，

　　“可是，怎么帮助他们进行发展，我就不知道了！”

　　这些东西，实在是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之内，

　　如果说过来支教，算是帮助当地提升教育质量尽了点绵薄之力，其他的医疗、交通、增加收入等等，确实让她摸不着头脑，

　　所以，对于陈老板的问题，她也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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