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李克用摔死段国舅

却说唐懿宗在位时，唐朝政局已经非常混乱。时期担任翰林学士的刘允章在《直谏书》中已用“国有九破”描绘过当时紧迫的局势：“终年聚兵，一破也。蛮夷炽兴，二破也。权豪奢僭，三破也。大将不朝，四破也。广造佛寺，五破也。赂贿公行，六破也。长吏残暴，七破也。赋役不等，八破也。食禄人多，输税人少，九破也。”对天下苍生的生存状态，他总结了“八苦”、“五去”。但刘允章所说的严峻局面不仅没有丝毫好转，而且是日益加剧。

        到李漼驾崩之时。晋王李俨以太子之身在懿宗灵柩前继嗣皇位，时年十二岁。扶保新君李俨登基的是国舅段文楚与太监田令孜，对这两个人李俨是言听计从。懿宗皇帝的丧事办完，各地官员要往京师朝贺新君。

        段文楚为人好大喜功，上奏天子建造一座新殿举行朝贺。段文楚借造宫殿之机横征暴敛，强役民夫筑此高楼。耗时三个月高楼建成，名曰“五凤楼”。此楼圈地千余倾，征各地良木不计其数。楼分三层，高约数丈，镏金筑顶，金铂铺地，奢侈至极。数日之后，朝贺文书发往各地。

        这一天文书传至云州节度使李国昌之处。云州地处北方边塞，有回鹘、突厥、契丹、鞑靼等多个少数民族在云州之北。谁都想窥视大唐疆土，伺机入主中原，所以朝廷命李国昌父子镇守。今朝庭发布朝贺文书已到云州，李国昌对诸子道：“塞北各部屡犯边庭，战事吃紧，本帅不可离开，由长子克用代父朝贺。”

        却说李国昌的祖宗们不姓李，姓朱邪（猪爷），祖宗十八代都是沙陀族人，而且还是沙陀部落的首领。沙陀族是西突厥的一支，虽然很生猛，但还算老实，自太宗起，一直本本分分地生活在西域。唐灭西突厥后，设北庭都护府管辖其境，沙陀部落主动归顺（不归顺也没办法，又打不过唐军），被唐政府安置在北庭的金满州（今新疆北部地区）。沙陀人挺知足，反正和西突厥又没什么很亲的感情，现在有了一块自己的地盘，没事儿打打猎、放放羊，小日子过得挺舒坦，平平淡淡才是真嘛。可惜好景不长，玄宗天宝年间，回鹘来归附唐朝，打着帮助平定安史之乱的名义在北庭一带定居，沙陀部落不得不依附在回鹘治下，而回鹘人不讲理，对治下部落横征暴敛，沙陀人天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安史之乱后大唐由盛转衰，实力一天不如一天，对西域的控制也日渐松弛，到了唐德宗贞元年间，回鹘衰落，受够了压迫的沙陀人在部落首领、李国昌的爷爷朱邪尽忠的率领下，投奔南面的吐蕃，吐蕃人则趁机北上攻占了整个北庭。吐蕃功成之后，将沙陀部落南迁到了甘州（今甘肃省张掖市），朱邪尽忠本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太平日子了，没曾想吐蕃人还不如回鹘，人家还是奴隶制社会，沙陀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能打仗的奴隶而已。吐蕃每次出征，朱邪尽忠都得领着沙陀骑兵充当前锋炮灰，打仗就得死人，朱邪尽忠看着自家部队一天天减员，那叫一个心疼，早知道就不跟吐蕃人玩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在回鹘人手下苦是苦了点儿，但至少不用去送死。

        没过多久，回鹘人杀了个回马枪，从吐蕃人手中抢回了几座重镇，吐蕃人担心朱邪尽忠转投回鹘，便想将沙陀部落迁到远离回鹘地盘的漠北地区。朱邪尽忠得知后不干了，漠北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不是死路一条吗？就跟儿子朱邪执宜商量，干脆去投奔唐政府得了，至少人家讲理。朱邪执宜说好，两人便带领全族三万多人，拖家带口地往大唐地界跑了。吐蕃人得知后大怒，派兵追击，朱邪尽忠领兵断后，光荣战死。沙陀人在他的掩护下成功逃脱追捕，朱邪执宜顺理成章的继承父位，成为沙陀部落的新一任领导核心。

        朱邪执宜带着沙陀老少爷们儿和军队残部，另外还有部落的全部家当——几千匹骆驼、牛羊等牲畜，跑到了大唐朔方灵盐节度使治下的灵州（今宁夏吴忠市）寻求政治庇护。时任节度使范希朝一看，一大片野蛮人难民要到大唐避难，此事非同小可，属于外交事件，得先请示领导。朝廷听说后，批示说：沙陀人早已属我大唐子民，只因回鹘、吐蕃双方争斗，才流离至此。为维护我大唐的国际形象，特命范希朝出面，妥善安置其族人，不得有误。

        范希朝接旨后，将沙陀部落安置到盐州（今陕西定边一带）。还为沙陀步骑兵专门设立了军府，名曰阴山府，朱邪执宜为兵马头头。朔方灵盐节度使管辖的地界是大唐的西北边境，周围民族情况复杂，异族犯边之事时有发生。范希朝在接纳了沙陀人后，一方面为了利用能征善战的沙陀部对抵御外侵，保境安民，一方面为了防止沙陀人过剩的精力无法发泄，给自己搞出乱子，就亲自出面，给沙陀部落买牛买羊买骆驼，笼络其心，沙陀人都很感激他，之前归唐路上失散的族人都闻讯归附。

        好景不长，朝中有大臣认为，盐州靠近边境，和吐蕃、回鹘都不远，沙陀人又曾经依附于二者，保不齐哪会儿就和旧主子里应外合，颠覆我大唐政权，建议皇帝要么将他们驱逐出境，要么把他们迁到内地，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然后慢慢同化他们。此时恰逢范希朝调任河东节度使，皇帝就下令让沙陀军队随其前往河东。范希朝从沙陀军中精挑细选了一千二百人，组成了一支强骑兵，号曰沙陀军，由朱邪执宜率领。从此朱邪执宜和他的沙陀军就跟随唐军四处征战，立下不少军功，最后官至阴山府都督、代北行营招抚使。

        朱邪执宜死后，儿子朱邪赤心继承了其官爵，此时的沙陀军早已不是范希朝时期一千二百人的小跟班队了，而是发展成为一支拥有一万余骑的独立团，战斗力之强傲视同规模的大唐军队。在朱邪赤心的带领下，沙陀军协助唐军主力御外敌、平内乱，立下汗马功劳，朱邪赤心也得到朝廷提拔，当上了蔚州（今河北蔚县）刺史。

        唐懿宗年间，桂林守军庞勋叛乱，朝廷命大将康成训前往平叛，同时派朱邪赤心带着三千沙陀骑兵跟随协助。康成训在取得几场胜利后便目空一切，认为庞勋叛军不值一提，结果在某次渡河作战时被伏兵包围，几乎全军覆没，朱邪赤心带领五百骑兵奋力将康成训救出。庞勋想一鼓作气干掉这位唐军主帅，派出八万大军与唐军作战，朱邪赤心亲率沙陀骑兵左冲右突，叛军大乱，败退，后又乘胜追击，奋勇杀敌，毫不惜命，给康成训和朝廷留下了深刻印象。

        庞勋叛乱平息之后，朱邪赤心被封为大同军节度使，赏赐豪宅别墅，并赐以国姓李，名国昌，正式加入大唐皇籍，后又调任振武节度使，镇守大唐西北边疆。

        李国昌担任振武节度使之后，仗着自己劳苦功高，兵强马壮，日益骄纵，渐渐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唐朝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把沙陀内迁本来是想控制其野心并加以利用，现在可好，是金子到哪都发光，人家凭本事挣下的官爵，独霸一方，控制不住呀。于是，朝廷下令将李国昌调任云州刺史、大同军防御使，这在级别上来说虽属平调，但比起振武节度使来，这俩官职的权力可是小了很多，李国昌不乐意，称病拒绝调令。

        李克用是李国昌的第三个儿子，老妈姓秦。相传秦氏怀孕十三个月的时候，胎儿李克用才极不情愿的从娘胎里出来。由此可见，待在娘亲肚子里的时间与日后取得的成就是成正比的，其他类似人物请参考哪吒

        生李克用时秦氏难产，仆人们担惊受怕，折腾了大半夜才想起来去城里买药请大夫，结果路上遇到一个白胡子老头，拦住他们说：“你家主子肚子里装的可是个能折腾的主儿，这种情况可不是一般的大夫能治的，你们拿什么药都没用。”仆人们急忙问老头咋整，老头一捋胡须，不急不慢道：“老朽确实有个办法，小家伙不是爱折腾吗？那你们就应该投其所好，回去赶紧召集部落中的所有人，穿上铠甲，举起军旗，然后边敲锣打鼓，边骑马呐喊，只消围着她的住所转上三圈，让孩子听到外面热闹，急切之下自然会顺利降生。”几个仆人连忙谢过老者，飞奔回部落，将老者所言之法一一禀告落实，鼓噪一通，马跑三圈之后，胎儿李克用果然顺利下世。小baby刚一出生，产房中瞬间充满了彩虹之光，庭院之内白气升腾，连院里的井水都暴涨溢出，一片祥瑞之兆。

        李克用刚会说话时，就喜欢学军队里那些黑话，长成半大小子时，就能纵马骑射，玩起骑马打架的游戏来，同龄的小孩儿都干不过他。十三岁的某天，李克用领着一群跟班出城打野，抬头看见两只野鸭正卿卿我我、比翼双飞，当即弯弓搭箭，啪啪两声将这对小夫妻射下。众跟班无不佩服，并将此事广为传颂，后人将其演绎，总结为六个字——秀恩爱、死得快。

        李克用家的城北有座神祠，祠前面有一口井。某日，井水暴涨外溢，城中人人称奇，都说神人显灵了。李克用想，人见得多了，神仙还没见过呐，不如去会会他，于是前往神祠，手持杯酒，祭洒于地，大声道：“我李家有迎奉天子，救助百姓的志向，一心想办大事，此时上神令井水溢出，不知此兆是福是祸，上神若有话交代，就不要墨迹，显出真身，咱俩当面唠唠。”话毕，真的有个身披金甲、手持戈矛的神人之影隐隐约约的在神祠墙壁上显现，一旁看热闹的人吓得一哄而散，只有李克用不慌不忙的向神影施了个礼，才慢慢退下。打这以后，人人都说李克用这人了不得，连神仙都听他的调遣，让神仙显灵就显灵，确实牛啊。李克用听了沾沾自喜，自负不已。

        庞勋作乱时，李克用十五岁，随父出征，冲锋陷阵，勇过三军，友军给他其了个飞虎子的绰号，李克用自以为美，但其实暗地里大家都叫他李鸦儿，因为他嗓门儿大，发起军令来咋咋呼呼的，跟乌鸦一样，而且李克用先天残疾，有一只眼睛失明，江湖人称“独眼龙”。或许正是这一先天缺陷，使得他箭法奇准，百步穿杨。

        据说有次与鞑靼贵族们打猎时，李克用对鞑靼人说：“列位，都说你们鞑靼人善于骑马射箭，百发百中，但依我看你们比我还差点儿水平，今天我来露两手，你们随便指一片树叶，我来射，射不到叶子中央就算我输。”鞑靼人一听，这小子口气也忒大了，早晨大蒜吃多了吗？一个个都不服，争着挑树叶让李克用射。李克用毫不拖泥带水，每次都是鞑靼人刚指出树叶所在，就抬手挽弓搭箭，噌噌噌将叶片射下，箭箭射在叶片中央。鞑靼人愕然，但仍有些许不服，提出将针挂于树枝之上，这要能射中他们才心服口服。李克用表示无所谓，随鞑靼人将针挂起，然后抬弓便射，箭箭中的，箭头射中铁针时的叮叮声让鞑靼人听了沉默，猎物听了流泪。

        等到庞勋之乱平定后，李国昌封官晋爵，李克用也落了个云中牙将的武职。驻守云中时，李克用曾在自家别墅中饮酒作乐，完了搂着几个歌姬就睡过去了。有个仇家想趁机谋杀他，提着刀溜进室内时，发现李克用睡的帷帐之中烈火熊熊，李克用就在烈火中安睡，这家伙以为神人下凡，吓得屁滚尿流，转头就跑。

        却说朝贺队伍由大车八辆，里面皆是馈赠天子的礼物，有百余名沙陀亲兵押送。李克用除随行护卫外还有一个义子，名曰李嗣源。一路之上风沙甚大，突然大车逆风而行车轴折断，众人皆惊。李克用对李嗣源道：“嗣源，车轴逆风折断，此兆不知主何凶吉。”

        嗣源道：“老爷不能亲往，此番遣公子代行，说不定会有奸臣借此奏上一本。”

        李克用道：“嗣源勿忧，此番并非老爷一人不能前往。今南诏起兵攻入西川，西南诸镇将官皆不能入朝为贺，山东、淮北闻有王仙芝与黄巢等人起兵造反，圣上诏令淮南、忠武、宣武、义成、天平五军节度使出兵围剿，朝贺之时焉能各就其位，等到京师再见机行事。”闲谈之时，有士卒已修复车轴，大队继续奔往京师。

        不日，李克用等众人持朝廷文书及贺柬入住驿馆。两日后，僖宗于五凤楼内宴会群臣，李克用代父位居云州节度使之座。他往四周一看，只见龙椅上坐的便是当朝皇帝李俨，十一二岁模样，一脸的稚气，与两边小太监嬉闹不止。李克用心想：我那十几岁时，早已随军枕戈沙场，何曾这般玩耍。再瞧文武百官，个个蟒袍玉带；,还有从天竺、波斯、大食、朝鲜、琉球等国前来朝贺的使节藩王，彼此交头接耳。

        却说国舅段文楚酒过三旬菜过五味，看见赴宴之人中有一独眼之人，认出他是李克用。他想李国昌父子向来不曾奉承自己，今日倒要戏弄一下这个一只眼，于是执酒樽于殿上言道：“今观云州节度使之位，坐一年轻将军，敢问可是大战庞勋有功的李克用将军？”

        李克用起身道：“国舅垂爱，正是末将。”

        段文楚又问：“你父李国昌官居节度使之位，因何不来朝贺？”

        李克用躬身答曰：“回禀国舅：今云州部族之乱其况未明，家父携兵镇守不敢懈怠，特命克用代父入京，朝贺新君登基。”

        段文楚又言：“我观将军只以左眼看人，为何不将右眼睁开，让我等一观将军威容？”

        李克用见旁边有人发笑，强忍怒火答曰：“克用右眼有疾不能睁开，平日仅靠左眼看人。”

        段文楚醉笑道：“既是如此，我有诗一首赠与将军，让圣上和诸位臣公见笑。”

        僖宗李俨道：“国舅以诗助兴，众爱卿和之。”众人皆应。

        段文楚略捻须髯吟道：

        “耳聋口哑不可交，

        瘸腿一走两步摇。

        番邦小丑一只眼，

        前世莫非属山猫。”

        此言一出百官无不哄堂大笑。李克用闻听对方骂自己是小丑、山猫，顿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摔杯怒道：“段文楚！我父子与你无怨无仇，何苦恶语伤人，出言不逊！”

        段文楚道：“李克用！想我大唐天朝国富民丰，文臣武将人才济济，焉能让你这独眼丑陋之人在此丢人现眼！朝贺的番邦使节看了，岂不笑我大唐无人？还不快快退下，以免污了圣上龙目。”

        “呸！你国舅算什么东西？文不能兴邦，武不能定国，不过是凭着妹妹的裙带关系才飞扬跋扈！我今天要让你知道沙陀爷爷的厉害！”李克用骂道。

        段文楚怒道：“看得起你才拿你开心，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将此番贼拿下！”言罢转身欲走。

        “老匹夫，休走！”李克用不理李嗣源之劝，上前左手一把揪住段文楚衣领，右手抓起玉带，大吼一声便将他举于半空，众人惊作一团。李克用大叫道：“吾当杀此老贼以谢皇恩！”说着将段文楚掷出两丈有余。这段文楚年近六十，李克用力壮如牛，一下子把他摔得骨断腰折，躺在窗下不能起身。李克用借势跳过酒席，一个健步跃至窗前，两手提起段文楚脖子，右腿一抬便将其掀出窗外。满堂百官惊呼不已。有几个当值卫士抢奔李克用而来，李克用不过轻轻一提，都扔在两丈以外！卫士人多，李克用寡不敌众，最终被卫土扑倒捆住。

        却说段文楚从数丈之高的五凤楼摔下，脑浆迸裂粉身碎骨。僖宗李俨大怒，命武士将李克用楼外正法。正是：

        只怨国舅欲逞强，

        取人何苦以貌扬。

        老命该亡段文楚，

        恶诗羞辱独眼郎。

        掷贼命归花月夜，

        气冲牛斗少年狂。

        以死除佞谢单目，

        不负李唐姓氏香。

        不知李克用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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