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却说契丹改元会同，国号大辽。公卿百官皆仿中国制度，且参用中国人，进赵延寿为枢密使，兼政事令。一面遣人入洛阳，接归延寿妻燕国长公主。夫妇同入虏廷，延寿遂一心一意为辽效力。晋主石敬塘闻契丹改辽，乃遣使上辽尊号，命宰相冯道为辽太后册礼使，左仆射刘昫为辽主册礼使，备着鹵簿仪仗直抵西楼。辽主大悦，优待二使，厚赏遣归。

        北方稍得安静，始思控驭南方。吴越王钱元瓘，楚王马希范，南平王高从诲，均向晋通好，尚守臣礼。独闽国王延钧称帝后，与中原久绝通问，嗣主王继鹏改名为昶，晋天福二年遣弟继恭入修职贡，且告嗣位。晋主不暇南顾，于是礼待继恭，即日遣还。次年冬季，始命左散骑常侍卢损为册礼使，封闽主王继鹏为闽王，赐给赭袍，封闽主弟继恭为临海郡王。

        使节方发，闽主王继鹏已有所闻，即令进奏官林恩入白晋相，谓已袭帝号，不愿受册。晋主不追回卢损，卢损竟至福州，王昶辞疾不见，但令弟继恭招待，不受册命。卢损遂辞归。王继鹏仍不出面，但令继恭署名奉表，遣礼部员外郎郑元弼随卢损入贡。晋主召元弼入见，谕令归国禀明，此后上表，不应再由继恭出名。元弼唯唯而去，还白闽主。王继鹏置诸不理，但与宠后李春燕及六宫嫔御彻夜宴饮，淫媟不休。

        王继鹏弑父谋权篡位称帝，是为闽康宗，封李春燕为贤妃。次年，王继鹏改元通文，并想废元妃李氏，立李春燕为后。王继鹏的元妃是他表妹，出身名门，其父李敏任同平章事。内宣徽使叶翘认为此事不妥，上殿谏曰：“夫人乃先帝甥女，聘之以礼，奈何以新爱弃之？”王继鹏无言以对。

        这个叶翘与王继鹏的关系可不一般，是他未登基时的旧人，亦师亦友。叶翘不仅学识渊博，而且为人质朴正直。当初，王延钧把他提拔为王继鹏的僚属，专门辅佐他。王继鹏也用师傅的礼遇对待他，多方面得到他的帮助和益处，宫中管他叫“国翁”。

        针对立李春燕为皇后的事被叶翘谏止，王继鹏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很不高兴，从此便疏远了叶翘。终于，王继鹏禁不住李春燕的枕边风，仍欲自行其事，立其为后。叶翘复上书力谏，王继鹏心意已决，在其疏上题一首诗，这就是著名的《批叶翘疏》，诗曰：

        “春色曾看紫陌头，

        乱红飞处不禁秋；

        人情自厌芳华歇，

        一叶随风落御沟。”

        诗中表白了自己喜爱年轻貌美，讨厌年老色衰，坦诚地说明了自己喜新厌旧的原因，而且十分巧妙含蓄地表达了自己对叶翘的失望厌烦之意。诗意隽永含蓄，指意明确，一语双关，同时明确告诉叶翘要识趣。此诗也被收入了《全唐诗》，可见这个王继鹏还真有点歪才。第二日，叶翘被罢职为民，放归永泰，后来年老去世。于此同时梁国夫人被废，李春燕立为皇后。王继鹏为表白对她的厚爱，又下令筹巨资为其建造“紫微宫”，此宫比先前的东华宫更为富丽堂皇，极度奢靡。

        王延羲是闽太祖王审知少子，王继鹏的叔叔。王继鹏喜欢长夜饮宴，强制群臣喝酒，喝醉便让左右的人找他们的过失；王继鹏的堂弟王继隆醉后失礼，王继鹏便把他杀死。

        天福四年（939年），王继鹏的叔父前建州刺史王延武、户部尚书王延望很有才干和名声，卜巫人林兴与王延武有怨隙，借托鬼神的话说“王延武、王延望将要叛变。”王继鹏没有查核，就让林兴率领强壮兵卒在他们的府第中把他们杀死，连同他们的五个儿子也一起杀了。

        由于王继鹏多次猜疑诛杀宗室，王延羲只好装作狂呆用来躲避祸端。王继鹏赐给他道士服装，把他放置在武夷山中；不久，又把王延羲召回来，将他幽禁在他的私宅。

        王延钧在日，曾袭开国遗制，设二卫军，号为控宸、控鹤二都，朱文进，连重遇为二军使，王继鹏另募壮士二千人为腹心，号为宸卫都，禄赐比控宸、控鹤二都较厚。朱文进，连重遇阴怀不平。会北宫大火，求贼不得，王继鹏怀疑连重遇与贼同谋，意欲加诛。内学士陈郯私告重遇，重遇因夜入值，竟号召二都卫兵焚毁长春宫，攻逼闽王。且使人从瓦砾中把王延羲迎接出来，拥立他为闽国君主，并召集外都兵众攻击王继鹏。

        王继鹏仓皇出走，引着皇后李春燕及妃妾诸王奔至宸卫都营中，宸卫都慌忙拒战。怎奈火势燎原不可向迩，那控宸、控鹤二都又乘势杀来，令人无从拦阻。彼此乱杀多时，宸卫都一半伤亡，剩得残兵千余人奉闽主逃出北关。行至梧桐岭，忽闻后面喊声大震，堂兄王继业统兵追来。王继鹏素来善射，引弓射毙多人。俄而追兵云集，射不胜射，王继鹏投弓语继业道：“卿为人臣，臣节何在？”王继业道：“君没有君德，臣怎能讲臣德呢？而且新君是我叔父，你是我的堂弟，谁亲谁疏，不问可知【王继业一家后来被王延羲杀死，最是无情帝王家，哪有什么亲疏】。”王继鹏无言对答。王继业遂命士兵将王继鹏用帛带勒死，皇后李春燕并王继鹏诸子一并被杀，藁葬莲花山侧。

        据说王继鹏和李春燕死后，其墓上长出一棵树，树上生出一种少见的花，如同鸳鸯交颈一样，时人称之为“鸳鸯树”，也是怪事一桩。

        继业返报延羲，延羲遂自称闽王，易名为曦，改元永隆。讣闻邻国，反说是宸卫都所弑，假意改葬故主，谥王继鹏为康宗。

        王曦乘商人入京，带着表章向后晋朝廷为自己申说未尝称帝。十一月二十三日，晋王乃遣使至闽，任命王曦为威武节度使，兼中书令，封闽国王。王曦虽受晋命，一切措施仍如帝制。

        王曦因宫阙俱焚，另造新宫居住，册李真女为皇后。曦性嗜酒，后性亦嗜酒，一双夫妇，统视杯中物为性命。所以终日痛饮，不醉不休。一日在九龙殿宴请群臣，从子继柔在侧，向不能饮，偏王曦令大家都用巨觥饮酒，不得少减。继柔实在饮不下去，乘王曦旁顾倾酒壶中。不意被王曦瞧着，怒他违令，竟命推出斩首。群臣相顾骇愕不知所措，勉强饮了数觥，便陆续逃席退出殿外。翰林学士周维岳尚在席中。王曦醉眼模糊顾左右道：“下面坐着系是何人？”左右答是维岳，王曦微笑道：“维岳身子矮小，为何独能容酒？”左右道：“酒有别肠，不在长大。”王曦作色道：“酒果有别肠么？可捽他下殿剖腹验肠。”此语说出，吓得维岳魂不附体面无人色。幸亏左右代为解免，向王曦禀白道：“陛下如杀维岳，何人侍陛下终饮？”王曦乃免杀维岳，叱令退去。维岳忙磕头谢恩急趋而出，三脚两步逃回私第。

        王曦弟王延政，出任建州刺史，屡上书规劝王曦，王曦不但不从，反覆书痛詈，且遣亲吏邺翘监建州军。

        邺翘与延政议事，屡起龃龉，邺翘语延政道：“公欲反么！”

        延政遽起，欲拔剑斩翘。翘狂奔而出，逃回福州。王曦见邺翘奔归，乃遣统军使潘师逵、吴行真等，率兵四万往击延政。兵至建州城下，分扎二营，师逵驻城西，行真驻城南，皆阻水自固，所有城外庐舍悉数焚毁，镇日里烟雾迷蒙。王延政登城四顾未免惊心，亟遣使至吴越乞援。

        吴越王元瓘命同平章事仰仁诠、都监使薛万忠领兵救建州。兵尚未至，那延政已攻破闽军杀退大敌。原来潘师逵轻率寡谋，被延政探悉情形，先遣将林汉徽等出兵挑战，诱至茶山，由城中出军接应，两路夹攻，斩首千余级。越宿复募敢死士千余人，昏暮渡水，潜劫师逵营，因风纵火，城上鼓噪助威，吓得师逵手忙脚乱闯营出奔。凑巧碰着建州都头陈诲，一枪刺去坠落马下，再复一枪断送性命。余众四溃。待至黎明，整兵再攻行真寨，行真闻潘营尽覆，正想遁走，蓦闻鼓声遥震，亟弃营奔逃。建州兵追杀一阵，杀死万余人。

        会值吴越兵至，延政出牛酒犒师，说是闽军败去，请他回军。仰仁诠不肯空回，竟至城西北隅下营，想与建州为难。

        王延政延入名幕，写了一封急书，遣人诣闽求救。书中大意为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王曦一致对外，令泉州刺史王继业为行营都统，率兵二万驰援，并遣轻兵绝吴越粮道。吴越军食尽欲归，王延政麾兵出击，大破吴越军，俘斩万计，仁诠等仓皇窜免。吴越军本是救人，结果却被求救的打败，也是倒霉！

        外敌既退，内战又起，王延政自称兵马大元帅，再行攻击王曦，两下互有胜负。

        941年正月，王延政修筑建州城池，请求王延曦在建州设置镇武军，他自己担任节度使。王延曦便任命王延政为节度使，封为富沙王。

        六月，王延曦听说王延政招纳泉州刺史王继业，便把王继业召到福州，连同他的儿子都杀掉。    这样，王延政和王延曦兄弟之间的矛盾更加尖锐，于是各自整顿军队，再次相互攻伐。

        942年六月，王延政围攻汀州，王延曦调发漳州、泉州兵五千人救援汀州。    王延政经过四十二次战斗，还未攻下汀州，便退军返回。

        943年二月，王延政在建州也公然称帝。国号殷，改元天德。偌大一个闽国，竟生出两个皇帝来。正是：

        阋墙构衅肇兵争，

        宁识君臣与弟兄！

        分守一隅蜗角似，

        如何同气不同情！

        王氏兄弟谁也吃不了对方，只好得过且过混日子，局势相对平静一些。王曦也打累了，趁活着享受一把也好。

        王曦对钱特别感兴趣，没有王曦，就没有如今的“老板”一词。

        他制造大铁钱，“以开元通宝为文，五百文为一贯，俗称为钱板；经商者、店主手中常常掌握“老官板”，故购物者往往称店铺拥有者或管理者为“老板”。演绎至今日，即把工商业主统称为“老板”。

        泉州刺史余延英假传圣旨强抢民女，为人告发。王曦大怒，准备斩杀余延英。余延英知道王曦喜欢钱，于是送给王曦十万贯买命钱。十万贯相当于现在的一百万，王曦大呼：“余刺史，你真是太有财了！”然后又装做不稀罕的样子：“就这点？皇后那没一份？”余延英又拿出十万贯，然后问王曦：“听说有人弹劾臣假传旨意？”王曦装傻：“谁说的？我不知道啊！”余延英大喜。

        王曦在福州西面修建城廓用来防备建州军士。王曦让民众离俗当和尚，民众为了逃避沉重的赋税，很多人出家为僧，共有一万一千人当了和尚。

        却说唐主李璟即位，贻书闽主王曦及殷主王延政，责他兄弟寻戈有乖友爱。王曦复书辩驳，引周公诛管蔡，唐太宗杀建成、元吉事，作为比附，自护所短，说话倒还客气。王延政却大骂李璟父子篡夺杨氏天下，人神共诛。李璟“好心”蹭了个冷屁股，差点气昏过去，和王延政断绝往来，殷唐遂成敌国。

        王延政虽然得罪了南唐，但二王兄弟中先死的却是王曦。王曦在福州以牛饮杀人为乐，但王曦因为一点小事，杀了控鹤军都指挥使魏从朗。魏从朗是个小人物，但他身后站着两个人：六年前杀掉王昶迎立王曦的朱文进、连重遇。

        朱文进和连重遇擅杀皇帝，心中有鬼，几年来一直忐忑不安，王曦有次醉酒对二人念起白居易的诗句“惟有人心相对间、咫尺之情不能料。”二人知道王曦话中有话，连忙向王曦大表忠心：“臣世事王氏，奉陛下若生父，绝不敢有二心。”王曦喝多了，直眼望着他们，一动不动。

        二人以为王曦起了杀心，决定再干掉王曦，反正王曦是他们立的，杀了也算公平。二人事先约定，事成之后，由朱文进做皇帝，连重遇做宰相。

        二人即密谋行弑。适皇后父亲李真有疾，王曦至李真府第问安，文进、重遇暗嘱拱宸马步使掖王曦上马，乘便拉死。

        侍从奔散，文进、重遇拥兵至朝堂，率百官会议。当由文进宣言道：“太祖皇帝光启闽国数十年，今子孙不肖，荒坠厥绪，天厌王氏，应该择贤嗣立，如有异议，罪在不赦！”

        大众统是怕死，没人敢发一言。连重遇接口道：“德高望重无过朱公，今日应当推立！”

        大众噤不发声。文进并不推让，居然升殿，被服衮冕，南面坐着。重遇率百官北面朝贺，再拜称臣，草草成礼。即由文进下令，悉收王氏宗族。自太祖子延熹以下，少长共五十余人，一体骈戮。就是曦后李氏、曦子亚澄也同时被杀。李真闻变惊死，余官得过且过，乐得偷生。

        朱文进自称威武军留后，权知闽国事。葬闽主王曦，号为景宗。用连重遇总掌六军，兼礼部尚书。

        建州城中的大殷皇帝王延政听说朱文进居然自立并灭福州王氏，气得七窍冒烟，王曦再不好，也轮不着你朱文进插鸡毛扮凤凰。更何况建州地处偏辟，四面受敌，战略地位不如福州。晋开运元年（公元944年）十月，王延政发兵南下，屯兵古田。

        朱文进慌得手足无措，求救吴越，吴越尚未出师，殷军已集城下。朱文进无法可施，因遣同平章事李光准诣建州，赍献国宝。

        李光准方行，南廊承旨林仁翰密语徒众道：“我辈世事王氏，今受制贼臣，倘富沙王到来，有何面目相见呢？”

        众应声道：“愿听公令！”

        林仁翰领兵径趋连重遇第，执槊刺杀重遇，斩首示众道：“富沙王将至，汝等恐要族灭了！我已杀死重遇，去一逆党，汝等何不亟取文进，赎罪图功？”

        大众一听此言，立即摩拳擦掌闯入阙廷，朱文进立被乱军拖出，乱刀齐下粉骨碎身！

        当下大开城门，迎吴成义入城。吴成义验过二人首级，传送建州，并请殷主延政归闽。

        此时唐兵方至建州，王延政未暇徙都，但命从子继昌出镇福州，且复国号为闽。改福州为南都，发南都侍卫及左右两军甲士两万人，同至建州抵御唐兵。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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