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拾。交易
迈入崭新的一年后，此时已是元治二年二月，某天早膳后，雪村千鹤拿着托盘，带着许多装满茶水的茶杯拉开了集会所的纸门。
“各位，我将茶端来了。”雪村千鹤小心翼翼的将茶端至每个人面前，以防茶水洒出来。
“喔。麻烦你了，千鹤君。”井上源三郎笑着接过茶杯，轻轻啜饮一口，惬意的眯起眼睛。“在寒风刺骨的日子，温暖的热茶果然特别美味。”
“感谢夸奖。”雪村千鹤闻言露出笑容，很高兴自己的手艺被认可。
“虽然一直受到八木家的关照，但这座屯所越来越狭小了。”土方岁三轻声嘀咕着，这也是不可避免的，队士越来越多，空间也逐渐不够大家使用。
“确实是越来越挤了。毕竟队士的人数也渐渐增加……”原田左之助听到此话也点头赞同。
“如果可以搬到更加宽敞的地方就好了。挤成沙丁鱼睡觉的人好像相当难受。”永仓新八也对愈发拥挤的空间有些不满。
“对啊。居住在前川邸的人每天睡觉都挤得像箱寿司一样。那样根本无法消除疲劳，得想个法子解决才行……”原田左之助无奈应和，对此状况也是有些不满。
“说是这么说，但是没有地方愿意接受我们新选组吧？我们在京都很惹人嫌喔。”冲田总司语带轻浮，但也确实说出了事实。
“西本愿寺……如何？”坐在近藤勇身边的人摊开地图，指向一个地方说道。这人名为伊东甲子太郎，是江户北辰一刀流道场之主，学识渊博，且是尊王派的人，藤堂平助去往江户募集队士时与他交涉使其加入新选组，现为新选组参谋兼文学指导。
“西本愿寺？……我不认为能够得到对方的允许。”武田观柳齐出声反驳，就如冲田总司说的那样，新选组不会被轻易接受。
“可是能够容纳数百名队士起居的宽阔场地，只有那里吧？而且若是那个地点，紧急时刻亦能方便行动。除此之外，听说西本愿寺以前曾经藏匿长州浪士。若我们移居西本愿寺，浪士们将会失去一个藏身之处。”伊东甲子太郎并未因此放弃，整个京都，的确只有那里最合适。
“你是在深谋远虑之后才选定的啊。原来如此……！”近藤勇闻言不禁露出敬佩之情。
“……以武力压制僧侣的动静，实在说不上是个好主意。”山南敬助轻声插话，提出异议。
“将寺院当做藏身之处为非作歹的人，难道不是长州浪士吗？竟然会顾虑扰乱京都治安的不法浪士，山南先生也真是温柔。”伊东甲子太郎略微皱眉，盯着山南敬助开口回答。
听见伊东甲子太郎的话，山南敬助一脸不甘的低下头。雪村星在旁皱起眉头，有些不快，本来现在山南先生的心理防线就很危险，偏偏来了个伊东先生。她看向山南敬助，心下做了决定，是时候了，如果再拖下去，说不定山南先生会做出极端的选择。
其实雪村星作为普通队士并不该在集会所与干部们一起开会，雪村千鹤是因为作为土方岁三小姓可以留下，而雪村星则是被冠以因剑术卓越而特许一起开会的理由，再加上她有时也会有独到的见解，虽然也有人不满，但还是没有反对。当然，这个有人也只是有两人罢了。
“……我同意必须抑制尊攘激进派的这一点，但是……”山南敬助有些犹豫，如果以强制手段入驻西本愿寺，只会让新选组的名声更加不堪。
“但是什么？难不成你想说决斗时要堂堂正正的报上名号，说【呦，我正是某某人】吧？不法浪士们要是会按照你那套宛如镰仓武士的做法就好了。”出声的人名为三木三郎，是伊东甲子太郎的弟弟，同样是藤堂平助招揽进来的队士，刚一加入便成为了新选组第九组的组长，这让许多队士都有不满，在他们眼里，明明同样剑术卓越的雪村星到如今仍是第三组的普通队士。或者说，能和干部们一起商议事情，哪怕没有实权，雪村星也凭借自己的强大让大家认同，何况她平时待人接物也很温和并不会摆架子。但三木三郎的脾气，却让普通队士十分不满。
“……三郎，注意你的言词。”伊东甲子太郎出声制止，但此举很难不让别人认为他是故意放任三木三郎如此言行。
“哎呀，真抱歉。不小心说出真心话了。”三木三郎敷衍的道歉，显然不是真心认错。
“各位，不好意思。这孩子从以前说话就不知分寸……还请山南先生不要见怪。我认为为了壮大新选组像你这样的人才亦是不可或缺的。即使你再也无法使用左手，你的才智与学识应该仍能为队上带来莫大贡献。”伊东甲子太郎也跟着道歉，但话语中的“不知分寸”，到底是他特意授意，还是三木三郎真的如此不得而知。
听见伊东甲子太郎这一席话，只见山南敬助咬紧了下唇。而其他人也都变了脸色。
“——伊东先生，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土方岁三沉着脸，用着宛如质问敌人般的语气说道。众人随着土方岁三的话语也都看向伊东甲子太郎，的确，刚刚就任参谋就如此以主人家自居，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就在众人都被转移注意力时，雪村千鹤看见自家小妹悄悄将一张小纸条插入山南敬助腰带，她不禁瞪大双眼，难道……！雪村千鹤看向雪村星，见对方摇了摇头，这让她明白了，如今山南敬助立场的尴尬，也终于让雪村星下定决心暴露自己了。雪村千鹤轻抚胸口，在心中祈祷，希望会是好结果吧……
而听到土方岁三质问的伊东甲子太郎同样惊讶的瞪大双眼。
“如你所言，山南先生是优秀的参谋。……但是，他作为一名剑客也是新选组无可替代的人才！”土方岁三此时也是真心反驳，却忘记了这样的话反而会伤害山南敬助。
“但是我的手已经……”山南敬助面露苦涩，显然比之前看起来还要痛苦些许。
发现自己的言词让山南敬助更加消沉，土方岁三的表情相当难受。
“……非常对不起，我失言了。山南先生是大家重要的伙伴。彼此间情谊深厚是件十分美好的事。……但愿对于新入队的队士们也能抱持相同的态度。”伊东甲子太郎看似在道歉，实则故意挑出土方岁三话语中的不妥，暗指他任人唯亲。
听到此话，这让土方岁三更加愤怒。
“总之，关于屯所搬迁一事我们多加讨论之后再决定……伊东先生，之后能麻烦你陪我一下吗？我想再仔细听听刚才的那件事。”为了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近藤勇开口做出总结。并邀请伊东甲子太郎接下来与他一起。
“是，我很乐意。”伊东甲子太郎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应近藤勇的邀请。
“近藤局长！可否让我加入你们？”见二人这副模样，坐在一旁的武田观柳齐也匆忙站起身请求。
“当然。你也务必来听听伊东先生的话，大幅拓展自己的见识吧。新选组的干部可不能只有剑术出众啊。今后必须要有宏观的视野以及渊博的知识才行。”近藤勇露出笑容点点头，接受了武田观柳齐的请求。
“是……”武田观柳齐点头接受。
近藤勇就这样带着伊东甲子太郎和武田观柳齐一同走出了集会所。
“……呵。”三木三郎冷笑的扫视在场所有人后，也跟着踏出了集会所。
“……真是的。到底是谁把那些人拉进来的啊？”直到听不见几人的脚步声，冲田总司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咕哝着。
“犯人现在还在江户吧。……等平助那个混账回来以后，我要修理他一顿。”永仓新八同样不满，甚至决定好了仍在江户的藤堂平助归来时的结局。
就在此时，山南敬助发现袖子划过腰带微有异样，没有引起注意，他不动声色将小纸条握在手中，而后悄悄退到后面看完了内容，山南敬助脸色一变，目光灼灼看向坐到他身边的雪村星，只见对方只是镇定的点点头。
“伊东先生是尊攘派的吧？和长州人理念一致的家伙竟然会想要加入新选组。”原田左之助蹙眉发问。
“对方宣称因为赞成尊王攘夷就将他和长州混为一谈实在令人失望。尊王说穿了……就是叫嚷着一些不知所云的事情。近藤先生也真是的，竟然轻易的被他们笼络。”土方岁三做出解释，话语中也尽是不满。
“谁叫近藤先生是个滥好人。很容易就被那种善于花言巧语，其实一肚子坏水的人欺骗。”冲田总司看向别处，似乎是在回答，倒不如说是在说服他自己。
“伊东先生担任参谋，他弟弟则是第九组组长……事情变得很麻烦了。”原田左之助也是一脸苦涩，并非自己人当上干部，且是对方的势力，就意味着很大可能意见不合。
“……山南先生，你用不着在意那种人说的话。”土方岁三依然向有些垂头丧气的山南敬助开口。
“抱歉，我有些累了，想要回去休息一下。”山南敬助笑了一下，看起来有些勉强，而后对着土方岁三轻轻的摇摇头。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看向雪村星继续开口，“星君，可以麻烦你和我来一趟吗？我有些话想找你谈谈。”
“是。”雪村星略有紧张的握住左手，跟着山南敬助走出集会所。
就在山南敬助带着雪村星离开后，众人陷入沉默。并没有人疑惑为何山南敬助要找雪村星聊聊，在众人眼里，也仅仅是如平常一般闲聊罢了。只有雪村千鹤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也不自觉紧张起来。
“土方先生，你赶快找个适当的理由，把伊东先生那群人赶出去吧。自从那群人入队以后，我每天晚上都噩梦连连耶。”打破沉默的是冲田总司，虽然难得严肃，但说出口要求似乎有些强人所难。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办到？近藤先生看起来十分钦佩伊东先生。如果伊东先生还有与他一起入队的人遭到那种待遇，他不会坐视不管吧？”土方岁三无奈的回应，如果真的能做到他或许很愿意，但如今对方的地位也无法轻易撼动了。
“真是没用耶。独断专横是鬼之副长的职责吧？”冲田总司有些孩子气的反驳。
“那么，干脆由你来当副长。然后把他们赶出去。”土方岁三不是不明白冲田总司的想法，但仍然被他故意刺激自己的话语激怒。
“啊哈哈，我才不愿意。这种事情多麻烦啊。”冲田总司笑着说道，语气依旧轻浮，但没有再进一步闹脾气了。
斋藤一依旧安静喝茶，在雪村千鹤问他想法时虽然理智，但也看出来很是头痛。
而后，众人解散，雪村千鹤也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继续做着杂务，不知道，小星那边如何了？
……
雪村星跟着山南敬助到了他的房间，二人进入室内，相继跪坐下来，沉默一会后，山南敬助率先开口。
“星君……你在纸条上写得内容确实属实吗？”山南敬助如同之前的反应一般目光灼灼，倒不如说像是绝望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也难怪山南敬助如此反应，只因雪村星塞过来的纸条上写着【山南先生，我是雪村星，我可以治好你的手腕】。
“纸条上的内容的确属实，但并非是用普通药物治疗。”雪村星看向山南敬助，在对方有些怀疑的目光中，继续开口，“山南先生也不需要想别的，这个方法也与大家提过的药无关。”
“那究竟是……？”山南敬助并不惊讶雪村星猜到药物和罗刹的关系，只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不需普通药物来治疗。
“虽然这样说起来很奇怪……但我不是人类，而是妖怪。”一瞬间，雪村星的头发变作金色，眼眸也由棕转金。“也因如此，我才能作为女子从幼年起就有与常人不同的力量，毕竟，一般来说，女孩子剑术学得再好，先天力量上仍然有不足吧？”
山南敬助怔怔失神，但并未露出厌恶的神色，他心底是相信雪村星的，只是手腕的伤让他变得极端又锋利。
“如果单以这种变化不足以作为证据，我还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证明。”未等山南敬助做出反应，不知从何而来的风缠绕在雪村星身上，眨眼间，雪村星变作了一只鹫，但形象上又像雕，她全身是金色的羽毛，羽毛之下的绒毛昭示着其主人的稚嫩。而后，雪村星又在一瞬间变回人形。
“也就是说，星君说得方法，是你拥有的妖怪的力量可以治愈伤口？”山南敬助看到了雪村星眼底的挣扎紧张，放柔了声音，显然，对方更害怕因为自己是异族而被排斥、恐惧、厌恶。
“嗯……”见山南敬助没有害怕、没有厌恶，雪村星也放松了神色。
“山南先生，请你把你的左手伸出来。”在山南敬助依言伸手之后，雪村星也将自己的双手附在其手腕上，下一秒，金色与橙色交织的火焰忽的燃起，却并不灼人，山南敬助很明显感觉到手腕处断裂的筋在连接上，当手腕的伤彻底不存在后，雪村星双手的火焰也熄灭了。
山南敬助转转手腕，又起身拔刀挥舞，终于确认，他的手腕真的彻底被治好了。
“多谢你，星君，我想，你做这些，也不仅仅是为了治好我吧？”山南敬助露出如曾经一样的温柔目光，像是看穿雪村星心思一般开口。
“原本我想以此作为筹码来换取罗刹的情报的。但是，如果山南先生不说，我想我也不会有不满了。”雪村星露出笑容回答，作为异类被轻易接受，没有被厌恶恐惧，真的非常令人开心。
“那么，晚饭之后，我会通知土方他们在集会所集合。虽是如此，星君你的特殊之处，仍然要和其他人解释清楚，没问题吗？”山南敬助温柔询问，不是不相信其他人，只是要克服心里的恐惧并不容易。
“没关系，在看到山南先生的反应之后，我相信大家也会愿意接受我的，虽然各有不同，但我知道，大家都是温柔的人。”雪村星想，我应该试着更加相信大家。
……
交谈结束后，雪村星回到她和姐姐房间，并与雪村千鹤讲述了结果，雪村千鹤松了口气，二人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就这样迎来了夜晚。
……
避开伊东甲子太郎一派与武田观柳齐之后，众人聚集在集会所，山南敬助将一切讲述，并挥刀展示自己真的彻底痊愈了。
众人神色各异，但并无恐惧厌恶，且对山南敬助的恢复十分惊喜，唯有冲田总司露出了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他开口询问，“那小星可以再变一次吗？”
雪村星依言变化成鹫的模样，而后冲田总司再次开口，“来，来，小星过来~”冲田总司明显是在故意调戏雪村星，但也同时证明他真的轻易接受了雪村星的不同。
雪村星虽然知道对方是故意的，但胸中还是窜出火来，她维持着鹫的模样，一下跳到冲田总司头上，抓乱了对方的头发。“总司哥！你这根本是在呼唤宠物的语气吧？！”
一瞬间，众人中的气氛变得如往常一样，原田左之助和永仓新八笑话冲田总司调戏不成反被打，土方岁三与近藤勇无奈露出笑意。山南敬助安静的笑着注视几人。山崎丞和岛田魁如往常一样，拉住气鼓鼓的变回人形的雪村星“劝架”。雪村千鹤温柔笑着，高兴于雪村星的不同被接纳。
“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待众人安静下来后，土方岁三询问雪村星，她的特殊之处的知情者除了眼前的众人是否还有其他人。
“八郎哥知道，姐姐知道，父亲……我无法确定，我没有在父亲面前展示过自己的不同，但父亲因为什么而收养我我不太清楚。”雪村星坐回雪村千鹤身侧回答，无视另一边冲田总司兴致盎然的目光。
十三年前，雪村纲道抱着看起来只有两岁的雪村星回家，告诉雪村千鹤，这是她的妹妹，以后要一起生活了，但雪村星为何会被收养，雪村纲道没有提到过。
听到此话的雪村千鹤神色并无异样，不知为何，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在她心里，似乎要比父亲更加重要，或许是因为二者同样是“异类”。
“这样啊……”土方岁三点头回应，而后看向近藤勇，对方也会意的点点头。
“小星，千鹤君，现在我们来告诉你们，药物究竟是什么。其实……纲道先生原本是在这里研究药物的，那种药物，原本是幕府高官带来这里的，听说是和西洋交易时取得的物品。”近藤勇解释几句后停下来，让雪村姐妹先消化此时的情报。
二人记下后，继续发出询问。
“是能够爆发性提高人体肌力和自然治愈能力的西洋药物……人们服用药物后，和野兽搏斗也不再毫无胜算。只要不是致命伤，伤口都能即刻愈合。换句话说——只要不被砍头或刺穿心脏，就能永无止境的战斗。”斋藤一接着近藤勇的话继续解释，他看起来神色复杂，想来这个药物并不是单纯的好东西。
“那种药物有副作用，就是我们一年多前那个晚上见到的白发红眸的存在……对吧？”雪村星提出猜想，而后得到了证实。
“嗯……喝下药物的人会陷入癫狂，甚至无法脱离人血而活。……将新选组的队士拿来做实验，进行药物改良的人就是纲道先生。”斋藤一点头回应，继续将副作用讲完。
“父亲他……”雪村千鹤有些不愿相信，哪怕心底某处已经有了事实就是如此的预感。
而后，众人讲述了喝下药物的人被称作罗刹，住在南部邸，那些存在不接触鲜血便不会失控，也还算容易操控。
结束交谈后，众人各自回房，不论如何，知晓了这个情报的雪村姐妹也算是和众人拥有共同秘密的另一种意义上的“伙伴”了。而在这之后，山南敬助提议由他来试着改良变若水，在雪村星与他做这个交易之前，他便已经着手改良过了，成了罗刹的队士的渴血症状也有减弱，土方岁三权衡之下应允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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