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6章
第一章记忆中的刀鱼
二零二零年二月四日,农历正月十一,立春。
小区开始严管,出入需要出入证了。
和往常一样五点下楼,天还黑着,整个小区没几个人出来。来到小区门口,保安说从今天开始出入需要出入证,还必须得测体温。我说这个挺好,应该的,安全第一。
到大街上,大街上没几个人,路灯还亮着,二三六路公交车站那一个人都没有,以前这个时候会有人在那等车,现在都没了。
在街对面有一对老年夫妻在遛狗,都带着口罩。
前面的松山浴池自打过年的时候就关了门,现在依然是大门紧闭,看来疫情不结束是不能开了。
再往前走是天下鲜烧烤,朋友开的,他家的烧烤在我们小区附近是最有名的,尤其烤羊腿喝烤羊排,已经申请了专利。这次疫情也是关门不敢营业,只能安心等待着疫情的结束。
再往前走就是小公园了,以前这个时候小公园里已经有了晨练的人,现在没有几个,走近一看原来是社区联防人员,胳膊上戴着红袖箍,他们看到我之后把我拦下,其中一个认识我跟我说:“老谭,还是这么早。”
我说:“习惯了,醒了就睡不着。”
他说:“从今天开始先别进小公园走路了,少锻练几天,在家隔离。”
我说:“都这么严重了?”
他说:“那可不,严重,没看新闻说现在都得在家进行居家隔离,没啥事别外出,也别走亲访友的,赶紧回吧。”
我说:“那就回了。”
看来是真的严了,头两天还觉着离自己很远,都是武汉那边的事,没想到现在已经到了自己跟前儿,咱们不能到前方去参加抗疫,遵守国家规定老老实实的回家隔离就是对全民抗疫的大力支持。
往回走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来到小区门口保安看到我说“小公园也不让进了吧。”
我说:“是,不让进了。”
保安说:“现在开始严管了,没事别出来溜达了。”
我点点头,又测了一遍体温,然后进了小区。
到家的时候爱人刚刚起床,看我这么快回来了就问:“今天没锻炼呀?”
我说:“开始严管了,小公园不让进。”
爱人说:“昨天都告诉你了你还不信,非得下楼,我们单位去哈尔滨送货的车三天了,到现在还回不来,要是平时早回来了,被隔离在那了。”
我说:“你们物流的车还隔离?物流车应该不隔离。”
爱人说:“现在不管啥车都得隔离,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今天八点以后我给哈尔滨那边打个电话联系联系,看看能不能回来隔离。”
爱人是做冷链物流的,负责整个东北区,每年的这个时候是她们公司最忙的时候,今年也不例外,她们公司上两天单独准备出十台大型冷链车随时待命,政府一旦下达往湖北武汉运送救援物资的任务随时都可以出发。
我问爱人她去不去,爱人说去不了,轮不到她,她得在家负责整个大区的调度。
看看外面的天开始亮了,到厨房准备早餐。
自从两年前检查出癌症之后一直没上班,在家积极养病。我这是初期,大夫说只要是保持心情愉快,有个好心态,再加上积极配合治疗,癌症也能治愈。我的心态很好,除了刚知道自己得了癌症那几天心情沉重之后,慢慢的也想开了,自己不是还没死吗,没死就好好活着,快快乐乐的活着,兴许老天爷眷顾还能多活几年,或者能好呢。
我实在内蒙工作的时候检查出来的癌症,在那里治疗两个月,稳定下来之后回到省城,回来的时候和个好人一样,根本看不出是有病的人,一直瞒着爱人和儿子没告诉她们,自己感觉没啥事,应该能好的。
现在癌症也能治愈,就看自己的心态了。
昨天爱人说:“老谭你在家也没啥事,现在疫情期间也上不了班,你还不如在家写点啥呢,要不然也是整天拿着个手机看视频,时间都浪费了。”
爱人说的也对,现在对我来说时间事最宝贵的,与其天天无所事事不如干点啥,爱人说的写点东西,些什么呢?
我问:“写啥?我一个厨子写啥?写咋做菜呀?”
爱人说:“随便,写做菜也行,没看抖音上有很多视频都是教人们做菜的,点击率还挺高呢。”
我说:“我不会录视频,还是写吧。”
想到写还真不知道从那开始写,也不知道怎么写,当了一辈子厨子做了一辈子菜,让一个厨子写东西有点为难。
儿子昨天说从今天开始,学校教练要求每天上午十点开始在家进行训练,要求开直播视频,教练进行遥控指导。
做好早餐招呼儿子起床吃饭。
早餐熬了小米粥,炸了一盘小馒头,拌个一个咸菜,把昨天剩下的炸刀鱼热了热,又做了一个鸡蛋汤。
刀鱼只剩下三块,和儿子说:“都吃了别剩下,要不然浪费,晚上做新的。”
儿子看了看刀鱼,说:“不爱吃,昨天剩的,吃着没有新炸的好。”
现在的孩子都惯坏了,剩菜剩饭几乎不吃,想自己小时候哪管什么剩菜剩饭,能填饱肚子就行。看儿子不吃剩下的刀鱼,只好自己夹着吃了。
边吃边对儿子说:“知道吗,爸爸小时候,过年要是能吃上刀鱼就高兴的治不了,那算是最好的菜了。”
儿子问:“为什么?过年的时候奶奶不给你做好吃的吗?”
我说:“爸爸小时候家里穷,吃不起刀鱼,也就是过年的时候能吃上一顿。”
想给儿子上一堂忆苦思甜的家庭课,但是看他一副满脸不相信的表情想想还是算了。现在的孩子没吃过那些苦,也没受过穷,一家就一个孩子,都是从蜜罐里长大的,就算是跟他说他也是不理解,说了等于没说,白白浪费口舌。
记得小的时候家里穷,我们家一共姐弟六人,我头上有五个姐姐,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儿,也算是宝贝疙瘩。父亲常年有病,在我七岁的时候离开了我们。父亲走后母亲领着我们姐弟六个过日子,那时候的日子穷呀。
只有到过年的时候,家里才会买上三、五条刀鱼,是最好的过年菜了。
对大山里的孩子来说,鱼有时候一年都见不到,就别说海里的刀鱼了。
年三十中午,母亲把刀鱼拿出来,简单的收拾一下,切成段,下到锅里炖上,炖刀鱼的时候加上一块豆腐一起炖,要不然孩子多,那几块数过来了的刀鱼根本不够吃。刀鱼头是不扔掉的,和刀鱼段炖在一起。
过年的时候炖刀鱼在我们家是最好的年菜,剩下的就是炖酸菜,炖豆腐,再炒个鸡蛋。鸡蛋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平常日子鸡蛋是不吃的,而是攒起来卖钱来维持家里的日常花销。豆腐也是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做一顿。每年腊月二十三过了小年之后,母亲泡上五斤黄豆,泡一天,然后三姐和四姐把泡好的黄豆用水桶挑着挑到磨坊,等着排队磨豆腐。村子里就一个磨坊,是过去老式的石磨,别人家磨豆腐用毛驴拉磨,我们家没有毛驴,三姐和四姐一人一个推磨杆,一左一右的推石磨,转圈磨豆腐。
过去的年很穷、很苦,但是有盼头、有滋味。
由于是家里唯一的男孩,还是老疙瘩,很多时候很吃香,姐姐们也都护着我。
年三十的晌午饭是记忆中最香的一顿饭。
挨着母亲吃饭,母亲把最好的、肉最多的刀鱼段夹给我吃。姐姐们每人夹一块刀鱼,吃完之后就是吃炖刀鱼里面的豆腐,不再吃刀鱼。一碗刀鱼炖豆腐也没几块刀鱼,姐姐们就是尝个味道,把剩下的刀鱼都留给我。小时候不懂事,觉得这很正常,也不管那些,就是大吃特吃。
等长大了一点,好像是八岁的时候,看到母亲在吃刀鱼头。母亲吃的很慢,很小心,将刀鱼头(那么小的刀鱼头)一点一点的拆解下来,把骨头一块一块的送进嘴里,用嘴含着,吸吮上面的味道,吸允完把骨头吐出来,再去吃下一块。等吃到刀鱼的两个牙时,发现母亲的嘴角流血了------
看到母亲嘴出血,我的心揪了一下。
我说:“妈,你嘴出血了。”
母亲用手擦了一下嘴角,说:“没事,刮了一下,这鱼牙还挺硬。”
我说:“妈你吃鱼肉吧。”
母亲说:“你吃,妈不爱吃,妈乐意吃鱼头,比鱼肉有味儿。”
我那时上小学一年级,已经懂事了,于是偷偷的留了一个鱼头,等吃完饭的时候,悄悄地在外屋地(东北东村把厨房叫外屋地)吃。到鱼头吃起来很费劲,并且只有一点儿鱼味儿,鱼骨头挺硬,尤其是鱼嘴鱼牙,根本没有肉,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嘴划破流血。我也被鱼牙划破了嘴,用手擦了一下嘴角,看着留在手上的血,说实话,那一刻,我的心不是滋味,有针扎似的疼。
我爱吃刀鱼,也痛恨刀鱼。
母亲爱吃刀鱼,可总是吃鱼头,把最好吃的鱼肉留给了我。
我的母亲呀!
当了厨师之后,在厨房里总会做刀鱼这道菜,有炸刀鱼、煎刀鱼、炖刀鱼、焖刀鱼、红烧刀鱼、干烧刀鱼等等,这些刀鱼的做法我都做过,并且也研究出刀鱼的其他做法,但是怎么也没做出小时候母亲做的那个刀鱼味道,那个年味儿。
现在的刀鱼比过去大多了,鱼头也大了许多。有时候看到厨房师傅把刀鱼头直接扔掉感到心疼,捡起来收拾干净,师傅们问我捡刀鱼头干什么。
笑笑,对他们说:“给你们做一道刀鱼头的菜。”
把鱼头洗好了,放到盆里用盐和料酒腌一下,那块大豆腐打成大厚片。然后闭上眼睛,想想小时候母亲炖的刀鱼那香喷喷的味道,然后睁开眼睛开始制作。
没有什么复杂的工序,就是忘记自己是个厨子,也忘记厨房里那些叫人眼花缭乱的调料,很简单,加点酱油、加点盐、放点花椒、大料、葱花、大蒜,小火慢慢的炖,用心的炖,就像母亲过年的时候给我们姐弟炖刀鱼一样,慢慢的、仔细的炖。
当香味第一次飘出来的时候,闻一闻,打开盖子,加一点葱花进去,小火继续炖五分钟,等香味再次飘出来的时候就炖好了。
把一锅炖好的刀鱼头炖豆腐端到师傅们面前,叫大家吃,品尝品尝。
说实话,所有的师傅都吃得喷香,叫好。问我这是什么做法,这么好吃。
什么做法?返璞归真,原汁原味,妈妈做法。
这是只有经历过之后才有的感悟,也许这辈子也就能做出那么一回好吃的刀鱼头。
第2章咸菜疙瘩
有人说贫穷能改变一个人。
贫穷是一块磨刀石,能磨练人的意志,让人坚强。
贫穷不是一个结果,只是一个经历而已。
怎么说呢,从小就是穷日子,对贫穷没有什么感觉,觉的一切都很正常。吃不上好吃的就不吃,母亲贴的玉米面大饼子是最香的,也是最爱吃的。直到现在还是爱吃玉米面大饼子,觉的它比大米饭好吃。没有新衣服就不穿,家里缺钱,水总是不缺的,旧衣服洗干净了照样穿,穿在身上一样遮风挡雨。
我们家一年四季都是粗茶淡饭,这要是放在现在属于养生了。
那时候吃的最多的就是母亲贴的玉米面大饼子,母亲一贴就是一锅圈,发面的,吃起来非常喧呼,尤其是刚出锅的时候最好吃,我一口气能吃两个。
每年六月份的时候我家的粮食会不够吃,那时候就开始吃返销粮,有时候返销粮也不够,这时候园子里的两季土豆正好熟了,母亲把土豆起出来,洗干净了用锅蒸熟,我们就吃蒸土豆。土豆是发性的东西,吃多了会在肚子里涨,胀肚子很难受。记得有一回我怕饿着背着母亲多吃了两个土豆,这肚子给我涨的,难受了好几天,以后一看到土豆就反胃,打心里不想吃。
记得小时候上学念书,别人家孩子带饭都是用饭盒装,我不是,家里没钱买饭盒,母亲用一块干净的布把大饼子包起来,放在书包里。等到吃午饭的时候,同学们都打开饭盒开始吃饭,他们的饭盒里面有大米饭,还有菜。我打开我的那个布包,拿出玉米面大饼子,同时还有一个晒干的咸菜疙瘩,吃一口大饼子,啃一口咸菜疙瘩,吃的也挺香。
不得不说一下那个晒干的咸菜疙瘩,在我们老家那几乎家家都有。每年秋天把辣菜疙瘩放到大缸里用盐腌上,腌一个多月就成咸菜疙瘩了。冬天家里也没啥菜,除了酸菜就是这咸菜了。
咸菜疙瘩一般的情况下有两种做法,一种是切成细条,直接拌着吃。这种做法简单,咸菜本身就有咸淡,切好了拌点葱花就可以直接吃。那时候我家冬天的饭桌上拌咸菜条就是东方不败,天天有。后来到城里打工开始吃不到了,不是城里没有咸菜疙瘩,而是城里咸菜疙瘩没有家里那样的,一点不好吃。直到现在每年春节的时候回老家,都会在老家带一些回来吃,还是那个记忆里的味道。
另外的一种做法是把咸菜疙瘩切成小丁,把黄豆提前泡好,泡成黄豆芽,咸菜丁和黄豆芽一起炒,很好吃。所谓的炒,就是黄豆芽和咸菜丁放在一起炖,炖到汤汁快没了的时候盛出来就可以了。像这种咸菜丁炖黄豆芽在家里不是每天都可以吃到,因为家里的黄豆很少,每当母亲看我们几个孩子都开始不怎么爱吃拌咸菜条的时候,才会泡上一把黄豆,等泡成黄豆芽之后给我们改善一下伙食。
黄豆芽炒咸菜这道菜后来我在饭店改进了一下,里面加入了猪肉皮。首先把猪肉皮制净,然后煮熟,切成小条,和咸菜丁、黄豆芽一起炒,炒的时候不要着急,像在家里炒的时候一样,用小火慢慢炒。不要加一些什么特殊调料,越简单越好,越家常越有味道。
厨师炒菜不是炒调料,炒的是菜,看的是火候,凭的是感觉,吃的是滋味。
厨师要想把菜炒好,首先要知道什么是菜,如果不知道什么是菜,那炒的不是菜,是调料。
厨师想把一道菜炒好,首先忘掉自己是一个厨师,忘掉那些各种各样的高档调料。
需要想什么是最基础的东西。肉怎么做才能做出肉的本来香味,青菜怎么做才能做出青菜的本来清香。怎么样才能够做到返璞归真、原滋原味,这才是最重要的。
简单点,就拿饺子来说,我们到饭店吃饺子,就算再好吃的饺子吃到嘴里也感觉不如家里母亲包的饺子好吃,为什么?就是饭店的调料太多,太工艺化,调料的味道把饺子本来的味道给盖住了,吃不出饺子该有的香味儿。
母亲包的饺子好吃,那是因为家里没有那么多的调料,就是加点咸淡,然后我们的母亲用心和爱去包饺子,味道自然不一样。
我爱吃母亲包的小白菜馅饺子,自从做了厨师之后,也做饺子,一直没包出母亲的味道来。
有一次回家,母亲包小白菜馅饺子,我仔细的观察。
母亲首先把面和好,放在一边醒着,然后开始摘小白菜。母亲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把小白菜一个菜帮一个菜帮的摘洗。母亲眼神有点不好,有时候看不清菜叶上的东西,就把菜叶举到眼前,冲着阳光仔细的瞅了又瞅,看干净了才放下。母亲把小白菜摘洗好了开始焯水。小白菜焯完水,母亲一小把一小把的攥干,在攥小白菜的时候我看到母亲的双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着,手上的青筋一根根的裸露出来,还有手背上因为劳作而结了疤的口子,醒目而扎眼。
看到母亲那双手的时候,不知怎么心里酸酸的,不好受。
母亲按照她的流程,一丝不苟,仔细的为她儿子包着饺子。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做不出母亲包的饺子的味道了。母亲是用天底下最伟大最无私的母爱为自己的儿女包饺子,每一个饺子都倾注了深深的母爱。所以母亲包的饺子最好吃,最有味道,别人学不来。
后来很多厨师问过我,菜怎么做才好吃,我说用心去做最好吃。
厨师做菜做到最后,一定是和做人是一样的,用心的人才会做出好菜来。
做菜就是在做人,一个懂得感恩的人做出的菜是有情感在里面的,这样的菜就有味道,就有滋味。
把黄豆芽炒咸菜丁加肉皮这道菜做出来之后,大家吃了都说好吃,很多师傅说吃出了小时候在家妈妈做菜的味道。后来又经过几回改进,做出了制作流程和标准,开始进行店面销售。刚开始起的名字很土,叫“豆嘴猪皮”,服务员说很多客人看到名字都不点了,点的客人吃过之后都说好吃,是一道很好的家常菜,能不能把菜名改一下,好听一些,点击率就会提升。
我没有改名字,只是在“豆嘴猪皮”后面加了五个字——妈妈的味道。
这道菜卖火了,有的客人吃了一盘之后还会打包一份带回家。我问过常来打包的客人为什么要打包,很多客人都说带回去给父母吃,因为父母总是说这道菜,做儿女的怎么也做不出来,这回好了,父母可以吃到了。
说句实话,听到客人这么说悟出一个道理:小时候父母为我们做我们喜欢吃的菜,现在父母老了,我们就要给父母做他们喜欢吃的菜。都说父母一老就和小孩儿似的,是老小孩儿,这句话非常的对,小时候父母怎么把我们养大,现在我们大了,父母成小孩儿了,我们就要把父母养老。
这没有什么可说的,感恩孝道,本来就是天道循环,给父母养老,天经地义。
每年开春之后,天气渐渐热了,缸里的咸菜开始放不住,这时把咸菜捞出来放到外面晾晒,直到晒干巴了,就成了干巴的咸菜疙瘩,这样的咸菜疙瘩可以吃一年,也是我念书时候每天带饭的必需品,玉米面大饼子配咸菜疙瘩,绝配。看别的同学吃大米饭、炒鸡蛋什么的,吃的很香,我吃我的玉米面大饼子啃咸菜疙瘩也很香。
那些家里没有咸菜疙瘩的同学会跟我要咸菜疙瘩,我都会在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多带一个给他们。咸菜疙瘩吃起来很好吃,主要原因是很咸,咸中有味。那种咸和盐不同,有点像腌渍的咸鱼,虽然咸,但吃起来很香。但毕竟是咸菜,不能多吃,吃多了对气管不好。我现在的气管不怎么好,支气管炎,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第3章劳务市场
我上学的时候学习很好,小学的时候品学兼优,一直是三好学生,每次把三好学生的奖状拿到家里之后母亲都会拿到手里仔细的看了又看,母亲不识字,但是依然认真地看着,脸上是喜悦的笑容。上初中的时候我的学习成绩依然很好,在班级里名列前茅。
念初中的时候我开始感受到家里生活的困苦。那时候家里就剩下我和五姐、母亲我们三口人,大姐、二姐、三姐、四姐都出嫁了。我和五姐都在念书,五姐念书比我的成绩都好。因为我和五姐念书,家里的农活都落在了母亲肩上,母亲很累,很苦。
每年种地的时候都是姐姐们回来帮着把地种上,等侍弄地的事都是母亲一个人干,母亲本来就瘦弱的身体更加瘦弱了。读初中的时候我就有不想再念书的打算,想不念书下来帮着母亲在家侍弄地,减轻一下母亲的负担。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我又那么的想念书,想好好学,考上大学走出大山,给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是我最大的梦想。
后来,五姐考上了师范学院,我同时考上了高中。
五姐年师范学院需要用钱,我读高中也需要用钱,可是家里没钱。记得那个暑假我几乎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最后才把五姐的学费凑齐。在借钱的时候我遭受了不少嘲笑和白眼,全都忍住了,因为家里穷确实没钱,如果不借钱五姐就念不了师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贫穷的窘迫,真的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一分钱憋到英雄汉。
五姐去念师范,我上了高中。上高中之后我想好好学习,搭三年辛苦,一定要考上大学出人头地,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我也有出息的一天。想法是好的,现实也是残酷的,没钱的窘境再次向我逼来。五姐读师范每个月都需要生活费,我就得每个月都出去借钱给五姐邮去,借钱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咱家还穷,没人愿意借给咱,怕咱们还不起。
我对自己还念不念书这件事开始动摇了。五姐读师范我可以在家给她借钱,当我考上大学之后谁在家给我借钱?
我的家还能借钱吗?还能借到钱吗?
难道让母亲出去给我借钱?
考大学对我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家里穷,供五姐念书都已经捉襟见肘,再供我念书------
我有点不敢想。就这样,我坚持着读完了高一,等到高二的时候实在是读不下去了,和母亲说了自己不想念书的打算,母亲没说什么,叫我自己拿主意,只要以后不要埋怨她就行。
不念书之后我开始在家跟前儿四处找活干挣钱,因为家里就是我和母亲我俩,那时母亲已经六十岁了,我不想把母亲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出去打工。可是在家附近干活挣钱实在是挣不了多少,挣得那点钱根本改变不了我家的贫穷状况,于是狠下心来和母亲说我要出去打工,母亲没说什么,就是告诉我在外面要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走路。
一九九五年的正月十八,我一个人来到省城。
举目无亲,身上带的钱只够自己活十天的,如果十天之内找不到工作,就得打道回府,回老家去。
我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劳务市场。
那时候的劳务市场不像现在这样,在室内,有规有矩的。那时候的劳务市场在南湖公园。花两块钱买张门票,从公园门口进去,一进到里面就好像进了农村大集里的牲口市场一样,有把自己卖了的感觉。
刚一进去,首先是零工区。那里站着很多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个用纸壳做的小牌子,上面写着“零活”两个字,有的还写着“保姆”“做饭”“护理”的牌子,都把牌子放在胸前。
拿着“保姆”“做饭”“护理”牌子的大多数是中年妇女,也有一些中年男人,但很少。
过了零工区再往里走,是饭店的招聘区就这样。那里站的人多数是年轻人,手里的牌子写着“厨师”“水案”“抻面”“熏肉大饼”“服务员”等等。在饭店服务区那里站了一会儿,自己手里没有牌子,什么也不会,站在那里看别人是怎么找工作的,顺便也看看老板是如何找人的。
说实话自己什么经验都没有,第一次出来打工,在偌大个省城举目无亲,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要想找活干只能来劳务市场。
在劳务市场里老板和打工的很好区别,老板的派头足,衣着光鲜,眼睛里是寻找和挑剔的眼神。等打工的手里举着个纸壳牌子,脚底下放着自己的行李包,眼睛里是希翼和热切的眼神。
找个靠边的地方站着,在那里观察。
有个老板来到饭店服务区,立时很多人围上去,问:“老板找干什么的?找抻面吗?”
还有人问:“找水案吗?”
有人问:“找厨师吗?老板。”
老板说:“找个厨师。”
十多个拿着“厨师”牌子的人围过去,其他人走开了。
十多个厨师开始问这问那,和老板讨价还价。最后,老板相中一个操着河南口音的厨师,俩人谈好了价钱,那个厨师扛着自己的行李包跟着老板走了。剩下没有被老板相中的厨师又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举牌站着,等再有老板过来,再次围过去,讨价还价。
这样的情景不断发生。整整一上午我都是站在那看着,没有老板过来找我,我也没往前凑,因为咱啥也不会。
饭店服务区的下面是力工、装卸工区域,那里站着的都是年龄在三十岁以上的大老爷们儿,身体非常好,一看就是出苦大力的。他们没什么牌子,有的手里拿着个大锤,那就是干力工的;有的手里拿着个瓦匠铲,不用说那就是瓦匠;手里拿着锯的是木匠;还有的手里啥也没拿,五大三粗的往那一战,不用说就是干装卸的。
我看看饭店服务区,又看看力工区,在心里跟自己说,看来只能是去力工区找活干了。
离力工区十米远的地方站了不少打扮入时的女的,都很妖艳,年龄从十八、九岁到三十五、六岁之间都有,看她们的衣着打扮知道是干小姐的。记得那时省城有句话叫“湖边的”,说的就是这些小姐,现在南湖公园已经彻底成了老百姓休闲游乐的地方,劳务市场早就没了。如果还有人说“湖边的”,只有四十五岁以上的人知道啥意思,年轻人根本不知道。
整个上午给我的感觉就是从农村出来打工的人在那些老板眼里根本不值钱,这些城里的老板瞧不起农村人,把出来找工作的农村人叫“臭打工的”。打工的就打工的,还得加个臭字,听着很不舒服,有骂娘和打人的冲动。
中午的时候里面找工作的人开始往外走,也没有什么老板再进来。站了一上午,肚子有点饿了,同时也有点冻脚,感觉脚都快冻麻了。于是随着人群一起走出了劳务市场。
劳务市场外面街道两边有许多小饭店,一家挨着一家,卖啥的都有,有抻面馆、饺子馆、饼店、春饼店、盒饭等等。看了看,走进一家抻面馆要了一碗抻面。
吃抻面的时候听旁边的人说:“下午到劳务市场找人的老板少,一般都是上午来找人。”
看说话的人三十多岁,应该是出来打工好几年了,有经验,和他一起的是个年轻人,和我一样年纪,应该是中年人从老家带出来的老乡,两个人决定吃完饭回住的地方,明天早上再过来。我不行,我还得去碰碰运气,因为兜里的钱不多,得尽快找上工作,给自己找个有吃有住的地方。
吃完抻面,又花两块钱进了劳务市场。
下午的人很少,几乎比上午少了一大半。在力工区那里站了一会儿,一个中年老板模样的人走过来,到我跟前问我是不是找活的,我说是。
老板问:“装卸工干不干?”
我说:“干。”
老板说:“装卸水泥,晚上干,白天歇着。”
我说:“行。”
老板说:“一个月九百块钱,不管吃,管住,每天再给五块钱补助,自己买着吃。”
我一听心里十分高兴。一个月九百块钱,对我来说那可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巨款呀。在家一年下来也收入不了九百块钱。
说实话,那一刻我的眼睛都开始冒蓝光了。
就这样,我找到了我的第一份工作——装卸工。
第4章装卸工
我就这样和老板走了。
农村出来的孩子都实惠,没那些心眼,很容易相信人。当时也不会想到什么上当受骗啥的,心想我一个大小伙子谁会骗呀,要是丫头就说不定了,兴许会被人骗。
和老板来到在大东上园一个小区后面,那里是一片平房,其中有一个小院,三间房。
老板说这就是我住的地方。进到里面一看,一间住着司机,一间是闲屋,剩下一间是装卸工住的。一共有两个装卸工,一个是我,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哥。看这位大哥的体格还没有我一半好。
住的地方很简陋,土炕,有行李,剩下的就是有水,可以洗脸,屋里有桌子和凳子,吃饭的时候可以坐在那吃,方便一些。剩下的就没啥了。
做装卸工很辛苦,尤其是装卸水泥。
装水泥的车白天不能进市区,只能晚上进,所以我们只能在晚上干活。水泥大库在桃仙机场那里,离工地有六十里地,一晚上来回往返两趟到三趟。拉水泥的车是十吨位的解放141加长厢,也就是说,一晚上我要和那个大哥装二十到三十吨水泥,然后再卸二十到三十吨水泥。一吨水泥二十袋,一车十吨,那就是二百袋。一晚上两车,连装带卸加一起是八百袋,要是三车,就是就是一千二百袋,任务艰巨呀。
当装卸工的第一天,车拉着我和那位大哥来到水泥大库,打开库门进到里面,直接被里面的场景惊呆了。
成袋的水泥一袋袋的摞着,那可不是十来袋水泥那么高,而是四、五十袋那么高,一排排的摞在一起,像座小山,看着就眼晕,至少有七、八百吨。
司机是一个黑龙江的小伙子,退伍军人,人很好,把车直接开到水泥摞底下,同时告诉我说千万不要图省劲先装靠车跟前儿的,要从水泥摞顶上一层一层的往下拿着装,装的时候眼睛机灵点,防止水泥滑坡,水泥一旦滑坡砸到身上,轻的伤胳膊断腿,重的会立时丧命。听了司机的话,点点头,戴上防尘口罩,开始装起来。
眼睛懒蛋手好汉,啥活都是干完的不是拿眼睛瞅就能瞅完的,跟自己说,来都来了,干吧,就冲那九百块钱也得干呀。
我开始一袋一袋的往车上装水泥。刚开始装的时候还可以,没感觉怎么累,加上在家里总干农活,身体还行。等装到五吨的时候,已经浑身大汗淋淋,搬水泥袋子的手开始有些发抖了,呼吸也有些困难。由于来回的搬水泥,水泥粉尘到处都是,防尘口罩很快就有被糊死的感觉,一呼一吸的时候能听到来回的斯斯声。
装的速度慢了下来,和我一起干的大哥开始坐下来休息。我知道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再装就更干不动了。我一个人就慢慢的、一袋袋的装着。等装到还有一吨完事的时候,已经是浑身颤抖,双腿不住的打颤了。
终于全部装完,几乎是小跑着走出大库,摘下防尘口罩,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浑身上下全是汗,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凉飕飕的。心里说,真他妈累呀。
司机把车开出来,招呼着上车,坐到车上,对自己说,这才完成一晚上四分之一的工作。
等到了工地从车上往下卸水泥,又是一次浑身大汗淋淋,双腿颤抖。
这个时候发现两个手腕子开始有点疼,看了看,手腕子已经开始往外渗出血丝了。装水泥的袋子是编织袋,装一袋两袋还没事,装的多了,手腕子就被编织袋喇的破皮,皮一破就有血丝往外渗。看来干什么都不容易,钱难挣呀。
等把第二车水泥卸完回到住处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放亮了。
回到住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水清洗。洗的时候才发现头发已经洗不开了。脑袋出汗,加上大库里的水泥粉尘不断,水泥粉尘落在头发里,和汗水搅合在一起,头发已经快成混凝土了,洗都洗不开。告诉自己得剃个光头。等洗手腕子的时候,水沾到手腕子上有些隐隐作痛,渗出来的血和水泥粉尘合在一起,已经变成了灰中带着深红的颜色。司机告诉我,不要用力洗,等过几天手腕子结疤就好了,不会再出血,也就不疼了。
用脸盆来来回回的给自己冲洗了两遍,擦干身子,躺在炕上就睡着了。
说实话,真的累呀,有一种不想再干的冲动,但想想那一个月的九百块钱,忍了,坚持,继续干。
这么多年以来总结出一个道理,人不是不能成功,只是有的时候坚持不住半道放弃,也就失败了。人不管干什么都不容易,哪有那么多容易的事。想挣钱就得干活,干活就得挨累,在家里躺着不累,可是谁给钱呀。人累一点没啥,就怕你想累而没人用你累的时候,那人就算是废了。
人人都希望自己能够成功,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可是真正成功的没几个,大多数都是心血来潮、热血澎湃,按照自己的想法和设计好的路子去做,做着做着遇到困难就开始泄劲,然后给自己找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或者说,给自一个可以不再坚持下去理由,和一个跟别人也说得过去的解释,说不是我不想干,而是因为什么什么做不了,所以就不干了,什么都半途而废。最后发现自己活了一辈子一事无成,就对自己再次的安慰着,这辈子就这样了。
那就真的这样了。
在家的时候母亲常说,人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
贫穷和困苦不是与生俱来的,当它出现的时候我们不是去顺从它,而是一点一点的去改变它。日子就是这样过的,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慢慢的把日子过好,只要心里有着美好,往好的方向努力,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其中的秘诀就是两个字——坚持。
睡了一天的觉,到了下午四点起来出去吃口饭,接着装水泥。
干装卸工虽然累,但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再累也得坚持下去。因为兜里没钱,要想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生存下去,首先得有个工作,能挣到钱,另外家里需要用钱的地方多,还欠着许多外债,五姐还在念师范,每个月都需要用钱,我必须得坚持下去。
看看天,没有看到电视里看到的那个城市里美丽的天空,灰蒙蒙的不如家里的好。那天空和我当时的心一样,都是灰蒙蒙的。
就这样,我坚持下来。
干到第十天的时候,装卸一车水泥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啥大事,显得很轻松。
半个月之后,和我一起装卸水泥的那个大哥走了,他说太累了,出去找个轻快的活干。大哥走了,剩下我一个人,老板叫我一个人先顶着,他去招人。
我知道装卸水泥不是什么好活,几乎没人爱干。脏、累不说,主要还有危险,在我之前的一个装卸工因为水泥滑落把腿砸断了。干这个活,有一身力气还不行,还要够机灵,眼神好使,要不然,真的很危险。
我一个人干自然要慢上很多,快到早上八点才从工地卸完水泥回来,累的和一条死狗似的,啥也不想,就想睡觉。那时候就想,这真不是人干的活,要是有钱了说什么也不干这操蛋的活。
我自己一个人装卸水泥坚持到第六天的时候,老板找来了两个人,这样我轻快不少。
到一个月的时候,老板找到了我,对我说:“小兄弟,你干的挺好,但是这个活不适合你,你太年轻了,干这个活伤力、伤身子,你现在感觉不到,等你到岁数了就会感觉到了。”他接着说:“挺喜欢你的,不想让你在干了,看你趁着年轻还是找一个能学手艺、轻快一点的活干。
说实话,我当时有点懵,但心里知道自己这是下岗了。
刚刚有个活干就这么没了,还得去哪找活呀。
老板还是很好的,现在回想起来他是一个好人,如果我一直在他那里干装卸工真会把体格造完了。老板把一个月的工资给了我,还额外的给了我五百块钱,说在没装卸工的时候我一个人顶着,就算是辛苦费吧。同时还告诉我,在没有找到工作的时候可以在他那里住着,什么时候找到工作什么时候走。
我第一份工作就这样结束了。
走在省城的大街上,看着街道两旁行走的人们,一个个陌生的面孔,感觉到自己和这座城市格格不入,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和孤单。
城市很繁华,也很诱惑,但它不属于我。
在这个城市里,有很多挣钱的地方,那是我下一个要去的地儿,我要挣钱,要在这个城市里生存下去。
看看天,告诉自己,路还要走下去。
第5章抻面馆
家有万贯,不会出来打工。
要想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生存下去,我没有任何后路可言。
我要继续前行。
工作失去了,重新去找活干。
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没有手艺,就有一副好体格,有一把子力气,外加年轻。这就是我的资本。
这里不是家,在家里身上没有钱可以活着,在这里不行,身上一旦没了钱活都活不起。摆在我面前的是首先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当生存成为需要解决的问题时就简单多了。
我要找一个可以管吃管住的地方,同时还能有钱挣,如果还能学点手艺,那就更好了。
这就是我的目标。
那时候农村出来打工的孩子一般的情况下就是两个选择,一个是进建筑工地做小工,一个是到饭店去干活。
在当装卸工的时候总为吃饭的事发过愁,老板不管吃,每个月给一百五十块钱叫自己买着吃。开始的时候觉得很好,可是吃了几天之后就发现一天五块钱的伙食根本就不够吃。干的活累,总是饿。吃不饱饭就没力气干活,这是不变的道理。
那时候一碗抻面两块钱,对于正是小伙子的我来说一顿吃两碗抻面是轻轻松松的,并且还不怎么饱。就按每天吃抻面来算,一顿两碗,一天三顿饭,六碗,一个月三十天,就得一百八十碗,那就是三百六十块钱,一百五十块钱根本不够。何况一天三顿饭也不能总吃抻面,有时候吃点筋饼豆腐脑,饭钱就贵了,一斤筋饼五块钱,对我来说一顿一斤筋饼轻松拿下,一碗豆腐脑一块钱,这样一顿饭就是六块钱。还有的时候给自己改善一下伙食,吃个炒菜,炒菜一般的情况下都是挑最便宜的点,尖椒干豆腐、酸菜炒粉、麻辣豆腐,这三样换着点,便宜,菜量还大,配上两大碗米饭,吃得饱饱的。记得那时候一盘尖椒干豆腐八块钱,一碗米饭一块钱,那还是小碗,大碗的两块,一顿饭就得十块钱。这样算下来,一个月吃饭的钱也不少。
所以再找活,一定找个管吃管住的活干。
能够管吃管住的地方,也就是饭店了。
我又来到了劳务市场。
很烦劳务市场,总感觉就像农村大集卖牲口的市场似的,人站在那里叫人挑来挑去,挑好了支后就是讲价钱,讲好了价钱跟着人家走。现在回想起来那就像一场梦,灰蒙蒙的梦。
来到劳务市场之后直接到了饭店那个区域,没有给自己写牌子,心里别扭,觉得手里拿个牌子像过去卖身似的,有点侮辱自己。就站在那里等着饭店的老板过来雇我。由于自己什么也不会,到饭店只能是干零活,所以也没怎么在意。
那时候干零活还是很好找工作的。
站了有一个小时,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问我做什么的,我说干零活,他看了看我,对我说一个月二百四十块钱干不干,我说干。于是就跟他走了,连他开的什么饭店,饭店在什么地方都没问,就直接跟着走了。
农村出来的孩子就是实在,没那么多心眼。
我一直坚信世上好人多。
世上好人多。
我们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好人多,但什么样的人才是好人?好人没有标准的定义,在不同人的眼里好人的标准各不相同。善良、和气、实在、乐于助人、向**那样的人,就应该是好人。
我觉得没有时间做坏事的人就是好人。
跟着老板来到饭店,是一家小饭店,在北四路上。
北四路整条街都是小饭店,一家挨着一家。
老板开的是一家抻面馆,店名叫“四季抻面馆”。
当时在省城最火的两家抻面馆是“老四季”和“许家”,都是老字号的店面,在省城的大街小巷都有这两家的招牌,大部分都是加盟的。现在许家不行了,四季还很火,尤其是老四季的鸡架非常有名,来省城不吃一碗老四季的抻面,不啃一个老四季的鸡架都是一大损失。尤其是到了夏天,啃鸡架喝老雪(老雪花啤酒),是一道风景,更是一个时尚。
“四季抻面”和“许家抻面”都卖鸡架,但是是有区别的。从口味上来讲四季走的是鸡汤路子,汤汁清淡,滑爽,鸡架是清汤煮的,原汁原味。许家走的是老汤路子,汤汁宽厚、香浓,鸡架是老汤酱出来的,香料味非常浓。在九十年代人们比较喜欢浓香口味,所以那时许家抻面生意非常火,四季只能屈居第二。现在人们喜欢清淡,原汁原味的更叫人接受,所以现在就“四季”横行,霸道无比。
其实做餐饮就是如此,饭菜是做吃的给老百姓吃的,就要迎合老百姓的口味,老百姓认可了才会顾客赢门,老百姓不认可就得完蛋。
我接触的第一家饭店就是这家小小的抻面馆,从此就走上了厨子这条路。
第6章北四路小店
老板姓张,叫他张哥。
抻面馆是他和人合伙开的,和他合伙的是一个女的,个子很高,长得很漂亮,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一头大波浪长发。我叫她三姐。
三姐和张哥不是夫妻夫妻,是朋友,一个单位的,单位效益不好,俩人停薪留职,出来下海经商做买卖,合在一起开了这家小抻面馆。
老板张哥戴着副眼镜,看着有点斯文,说话也很和气,不像别的老板那样瞧不起农村人。但张哥绝对是个很有城府并且很有思想的人,他和三姐在一起开店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喜欢三姐,想和三姐在一起。
三姐长的确实漂亮,有点像当时的电影明星郑爽,穿戴也很讲究,很有女人味。
抻面馆很小,就五张桌子。
店小,雇的人也少,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位抻面师傅。抻面师傅是河南人,好像大部分抻面师傅都是河南人,这和打工的区域有关系,一个地方出来的人做什么挣钱,跟着出来的人也都学这门手艺,一个带一个,就形成了地方特色。比如山东的做熏肉大饼出名,河南的做抻面,安徽的一般是木匠厉害,东北的做饺子霸道等等。
抻面馆就张哥、三姐、抻面师傅和我四个人。
我负责的是除了抻面师傅不做的都是我的:扫地拖地、收拾桌子、清理厨房、摘菜洗菜、煮面捞面、洗碗洗餐具等等,活挺多,累倒是不累,就是磨叽。
能够找到活干暂时把自己安顿下来,心也踏实不少。至少有了吃饭和住的地方,这就解决了基本生存问题。那时候不求别的,能有个挣钱的地方,能吃能住就可以。
中国八十年代初就有了打工潮,很多农村人都出来到城里打工。他们撇家舍业,为了生存和生活背井离乡,在陌生的城市里辛苦打拼,用自己的双手努力奋斗着。在这些人之中,有头脑灵活的赚到了大钱,比如包工头,工厂代班的,还有的自己攒钱开了小饭店,小吃部,小卖部等等,这些都是比较成功的。也有就是靠自己力气挣钱的,这些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很苦很艰辛。
我出来的时候是九十年代中期,确切的说是一九九五年。高中没有读完,也实在是念不下去了,贫穷就像一个枷锁,死死地要锁住我。我知道继续念书考上大学是一条非常好的出路,可是即使考上了那念大学的钱呢?
人要出息不一定非得念大学。
心里是这么想的,念大学的得过日子,不念大学的也得过日子,都是过日子,只要把日子过好就可以,和上不上大学没什么关系。也知道念大学好,多学点知识,增加自己的素质和修养,大学毕业找一个好工作,从此就成了城里人,这是许多农村孩子的梦想。这个梦想我也有过,并且还非常强烈,因为在我二十岁之前的人生里,经历了许多自己承受不来的压力,受到过很多嘲讽、白眼和瞧不起。原因很简单,就是穷。而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捷径就是考上大学,走出大山,来到外面的世界。
贫穷不是错,它只是一个经历而已,我要在我的人生里默默地经历它,同时在经历的过程里去改变它。
我的家很穷,但是温暖,在我的记忆里没有谁家的屋子比我家的屋子暖和;没有谁家的饭菜有母亲做的玉米面大饼子好吃;没有谁家有我们家和气、温馨、融洽。直到现在依然觉得,在我的人生中没有感受过贫穷的困苦,那只是一场非常辛酸但却很有滋味的经历,叫人回味。
抻面馆的生意不是很好,张哥和三姐并不怎么在意,用他们的话说只要不赔钱就行。他们俩每天来到饭店也没什么事,就是坐在一起聊天,有时候还会弄两个菜喝点小酒,给我的感觉他俩不是在这开饭店挣钱做生意,而是在这享受花前月下浪漫温馨。
开饭店就是个幌子,俩人能够天天在一起才是目的。
北四路这条街上有很多小饭店,都不大。在抻面馆右边的是一家家常菜馆,挨着家常菜馆是一家熏肉大饼店,挨着熏肉大饼是一家春饼店。抻面馆左边是一家叫“老实惠菜馆”的小店。还有很多,记不住了,只记着这几家有印象的小店。
印象中生意最火的是老实惠菜馆,一到饭口的时候他家就爆满,有时候还得排队。
北四路的路口有一家档次很高的大型餐饮,叫做“粤菜威龙”,记得那时候电视里总播一个广告,是“食在广东尽在威龙”,说的就是这家饭店。我每次推着小车到垃圾站倒垃圾都会经过他家门口,总会在他家门口站一会儿往里面看,想看看里面啥样,是不是和电视广告里说的一样。
住在抻面馆,吃在抻面馆,一天也没有多少事,比装卸水泥轻松多了。抻面馆里没有炒菜,就是抻面和鸡架。
一开始的时候鸡架是张哥负责烀,烀鸡架的药料方子是张哥从“四季抻面”总店那花五千块钱买的,所以不让我和抻面师傅着手。后来张哥也懒了,就叫我来烀。烀鸡架的料包是现成的,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那时候即使把料包拆开我也不认识里面的药料是什么。
抻面师傅很保守,每当和面的时候就把我支开让我去做别的事,恐怕我学会如何和面。说实话我对抻面没兴趣,当时只想当厨师学炒菜。他不叫我看我也不看,离得远远的。
做抻面必须要加蓬灰,蓬灰是兰州的一种草,长成之后用火烧,形成一种像麦饭石一样不规则形状的硬块,很像石头,但没有石头硬,也没有石头沉。把成块的蓬灰放到一个大锅里,点上火开始熬,熬着熬着就变成了水,像点豆腐用的卤水一样。熬蓬灰的时候有一股很难闻的气味,非常刺鼻子。每次熬蓬灰的时候我都会把炉盘拿到外面去,在外面熬,要不然在厨房熬大伙都受不了。把熬好的蓬灰水装到瓶子里,做抻面的时候,主要是在进行拉扣的时候要放一点,要不然拉出来的抻面没有筋性,也不好吃。
我试过不加蓬灰抻面,抻出来的面没筋性,还少了一种味道,这种味道说不出来,好像缺点啥,不好吃。等加了蓬灰抻出来的面又有筋性又好吃。
后来知道蓬灰这种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现在抻面馆都不用了。
说实话,现在的抻面也吃不出过去的那种味道了。
抻面师傅保守,也就不去惹人家不高兴,我做自己的事。
一天下来除了干活我几乎不怎么说话,这个活干完了干那个,不闲着,把所有的活都干完了就去搞卫生,总之是让自己总点活干。干活这玩意儿得看开,当时我在抻面馆工作,吃在抻面馆住在抻面馆,在外面也没有朋友,出去了也就是望望天没啥意思,还不如干点活得劲儿。再加上干过力气活的人干饭店里的这点活不算什么,就和玩一样。另外多干活少说话,保证没毛病。
那时候在饭店里干活比现在辛苦多了。一年下来没有任何休息,不像现在,每个月还有几天休息,可以放松放松,在那个时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另外那时候住的也不行,没有寝室,就住在店里。
晚上客人走了之后我开始收拾完卫生,收拾完卫生开始搭凳子,把凳子搭在一起,形成一个临时的组装床,上面放上简单的被褥,就是睡觉的地方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被褥叠起来,拿到厨房放进一个橱子里,再把凳子恢复原样。
睡凳子很不舒服,有时候睡着睡着凳子就分家了,人不掉到地上就是好事,赶紧起来把分家的凳子再凑到一块,继续睡。现在有时候和厨房的兄弟们说当初睡凳子的他们都不相信,说我在骗他们。呵呵,那时候真的这样。
在抻面馆干了十来天之后渐渐稳定下来。和张哥与三姐也都熟悉了,彼此有了认可和信任。
以前都是张哥早上出去买菜,现在张哥叫我去买,他可以晚起来一会儿。
在抻面馆干活,也认识了一些人。
右边隔壁家常菜馆的厨师是一个山西的小伙子,比我大五岁,很瘦,戴个眼镜,很精明的样子,说话的时候有点傲气。他家不算太忙,闲着的时候总到抻面馆来,一来就说他的光辉历史。他说他的,我做我的,顶多就是笑笑。
熏肉大饼店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的,大伙都叫她李姐,很热情的一个人。她家店生意不怎么好,她也不怎么管饭店,更多的时候是出去打麻将,听说她打麻将很厉害。李姐雇了一个女厨师,一个做熏肉大饼的女的,还有一个服务员。做熏肉大饼的师傅和服务员是一起的,姑嫂俩。
三姐和李姐两个人比较熟悉,以前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她俩总在一起聊天。两个老板是同事加朋友,两个饭店打工的自然就比较熟悉一些,你到我家店看看,我到你家店看看,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李姐家做熏肉大饼的师傅姓王,比我大,叫她王姐。服务员的是她的小姑子,比我小,叫英子,小丫头很乖巧,也很好看。
说是姑嫂俩,其实王姐还没结婚,她和英子的哥哥从小定的娃娃亲,两家关系比较好,父母们就这样定下了,等孩子长大了,彼此都没什么意见,也就顺理成章了。我问过她们,怎么英子的哥哥没出来打工,英子说她哥哥在家念书呢,要考大学。等王姐没说什么,眼神里有着一些落寞。
英子毕竟年龄小,比较活泼,没事的时候就往抻面馆跑,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哥呢。有时候三姐调侃我,说哪天把英子领回家做媳妇吧。我就笑笑。那时候从农村出来打工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家里困难,说不上媳妇的,出来打工挣钱,挣完钱好回家娶媳妇。有厉害的,在打工的时候就搞上对象,领回家结婚生子。在我老家,如果谁家的小子出去打工领回来个媳妇,那叫能耐。
也许我是过早成熟吧,二十一岁给人的感觉像二十五、六的,除了脸上显得成熟,自己感觉心里也很成熟。在念书的时候,同学们就说我根本就不像个学生,像是个已经结婚,成家立业的大老爷们。其实我自己也是这么感觉的。
我的高中并没有念完,念到高二的时候就不念了,一边在家种地,一边干点别的挣钱。什么活都干过,跟过车,挖过媒,在镇里果树站干过,还跟着瓦匠干过小工,还给人家挖过金子,上山砍过树,给人家挖过井,但都不怎么挣钱,最后决定出来打工。
我打工的目的很清晰,就是挣钱,供五姐念书,同时改变家里的贫穷,让母亲过上好日子。等娶媳妇这事,是排在后面的,
青春期的时候,哪个少女不怀春,那个少年不揣鹿。心里都有那种渴望,尤其是在外面打工,离开家,离开了父母目光所及之处,胆子自然就大起来,和异性交往,也就不再担心被父母发现,不在乎村里人的眼光,不再怕有人说三道四。这也许就是放飞自我吧。
人到了什么年龄段,只要是发育正常的,智商正常的,不痴捏呆傻,就会考虑那个年龄段应该考虑的事情,不管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都一样。
其实真的要说媳妇,得说像熏肉大饼店做熏肉大饼王姐那样的,虽然长相普通,不漂亮,是个普通人,但这样的女人过日子,会一心扑在日子上,叫人放心。我就是按着王姐的标准找的媳妇,真的很能过日子,现在我没有我媳妇厉害,人家已经成为公司的副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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