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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亦正亦邪


  弄妖铃由祥和的窸窣声渐渐烦乱起来,像被惹怒的小兽,不断颤动着它的身躯。

  绿色的弄妖铃和红色的扑克牌,交相争夺着黑夜里的空间。

  水上水面都是一片耀眼的光芒,像打翻了满筐的绿叶樱桃。

  洛洛在岸边往鸿雁栖眺望,一个壮实的人影挡住了她的视线,还左左右右乱晃。

  一股无名之火蹭地涌上脑门!洛洛猛得一拽那人的胳膊,把他整个人都拽过来。

  仔细一看,原来是副将白曲!

  “你谁啊......”

  “你大爷的!那么久没动静,你不回去看看!冲个娘们吼什么?没个出息。”洛洛怒火直冒。

  白曲一见是准大嫂,拧成疙瘩的眉头一下子怂了:“......”

  “快去呀!”洛洛一把揪来副将飞雲,“你俩跟我一块去!”

  飞雲打了一个趔趄,还有些懵:“啊,哥哥叫我们不要上船。”

  “算了。”洛洛撇开他们,自己跳上扁舟,乌黑的辫子青色的衣裙,像夜里轻盈的精灵,“我自己去。”

  “别!”白曲一把扣住绳栓,不给她出船。

  飞雲连忙向舞娘求助。

  舞娘握着腰间的,远远望了一眼空荡的鸿雁栖。

  这么久,鸿雁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既不见辰修,不见他身边那位随身侍卫,更不见小霸王。船上还暗藏着一位不知底细的妖女。别说洛洛,自己都沉不住气。

  但是那么些士兵都在,领头的更不能先着急了。

  舞娘抬抬手,一位女眷托着一个黑漆盒子上来。

  舞娘也不多看,直接打开,拿出里面的子午鸳鸯剑——子午鸳鸯剑四面为刃,锋利无比,又是极为般配的双剑,是昳旿之前送来给凤凰谷的诸多聘礼之首。

  当初昳旿就托着这个绑着红绸带的黑漆盒子,领着几路子弟兵,自千米外下马徒步,一路敲锣打鼓响唢呐,风风光光地走进凤凰谷。

  从此,海誓山盟心随君动。

  洛洛两手拿起剑,往诸位行礼。

  启陌不忍地皱起眉,正要上前说什么,忽然瞥见舞娘使了眼色,只得吞下嘴边的话,与众人一同行礼。

  为了防止凤凰谷内姊妹相残,有一条不变的规定:如果有哪位追随了自己的男人,男人的爱恨情仇、家事国事,姊妹个人承担,凤凰谷里不结党不成派不报仇。

  启陌想说:七妹还小。

  但是转念一想,都已经是心有所属的人了,迟早要学会面对感情那些麻烦的纠缠。

  待她回过神,只见七妹的背影——她轻功几下子就到了鸿雁栖旁边。

  义无反顾。

  “七妹.......”舞娘似乎看透了启陌的心思,低声对她说,“她功底好,不带怕的。”

  舞娘在安慰她。

  连小霸王都觉得棘手的人,七妹又能比他多几分胜算呢?

  “二姐,我们好歹受了小霸王的邀请,受了别人的宾主之礼......”启陌度量着,开了口。

  “这外边,也得有人看着。”舞娘朝两位副将投去求助的目光。

  两位副将见洛洛去了,早就动心了,只是不敢违反将军的命令。好不容易见舞娘点了头,驾着一叶便舟飞也似的去了。

  这没去一半,扑克牌忽然着起火来,把整片水面照得火红。逼人的热气一直喷到舞娘这边来,一烧把众人的心都烧得急躁。

  正是两方抗争激烈之时,而岸上的人却不得不原地待命。

  唐洢正想着一个被束缚了灵脉的人,怎么可能把屋子给砍成这样。

  上级在这里,她恐怕不能就此罢休了。

  要怪就怪殿下运气不好,今天就栽在这儿了。

  她半支起身,正要往屋里跳。忽然浑身一阵酸软,后腿使不上力气,这么一滑,险些跌落屋顶。

  她猛得拉着窗口,止住了下落,再一点一点挪回去。

  她往屋檐下看了一眼,隐隐可见一道红黑色的血迹,这才察觉自己可能受伤了。

  这儿又没有旁人,怎么会受伤呢?

  她再一动,胸口处一阵剧痛,鲜血浸透胸前的口袋,在微冷的空气里带上一种恐怖的腥味。

  她伸手一摸,摸到怀表。那枚怀表周身剽起金属片,高速旋转着——钻透了她藏在口袋的道具,刮破了她的皮肤,直到她肉里。如果不是发现得早,她估摸要重新修炼了。

  怀表失控了,在她手心也不安分,很快钻破了她的手套,刮破了手掌角质层。

  唐洢想也没想,把这害人的东西往黑夜深处扔出去。她只得把昏沉的脑袋抵在屋顶,努力维持自己的平衡,再去收拾逸子。

  倒没想过把它扔到逸子身上。

  这时,魔法棒忽然发出一段蓝光,射向屋顶最高处。

  连它也失控了!

  唐洢挣起身,把披风一挥,像一把金属划开了那道蓝光,才使屋子免于灾难。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把身上的道具卸了下来,扔到屋子外面。她大概明白到这种地步,自己很可能免不了责罚。

  唯一的办法是,让上级再看到自己的尽力而为。

  会不会太晚了些

  她心里自嘲道,但再懒散下去,太不像话了。

  她缓缓吸了口气,坐起身,忍痛处理了伤口,换了手套----扭头看了一下屋子里的情况。

  殿下的情况也不乐观,他一身大大小小的淤青,在地上勉强地支撑身体:果然强行通脉是个愚蠢的行为。

  唐洢正要翻身下去,一只白皙秀气的手拉住了她,这温柔的触觉像微妙的电流,簌簌地蹿到她脸上。

  那是个白净的女生,眼睛明明是寻常的棕色,却因为她的气质而带上了迷人的光泽。那个女生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裘衣,眼睛紧紧地盯着屋里的殿下,低低地对唐洢说:

  “你愿意有自己的颜色吗?”

  你的扑克牌,你的人生,愿意有自己的颜色吗?

  不混混沌沌,不人云亦云。

  “上级。”唐洢唤了一声,“我马上下去处理。”

  “罢了,刚刚你什么样,”她微笑地看过来,“我都看见了。”

  “……”唐洢刮了刮鼻尖,“我没有想到是你呀。我也不是想为难你。”

  上级把食指和拇指指尖并拢,在嘴里呼了口气,飞快地弹了弹她的额头。

  这个上级的名字叫渡多,人如其名,渡人良多。

  自唐洢上次见她,受她指教,混熟了组织各个规则,至此已五年不见。

  她是什么妖魔鬼怪

  唐洢问,问不出来;看,也看不出来。

  她一笑而过。

  “你知道吗?”她轻声说,目光还在殿下身上,“他是世上最无害的善,唯一不足的是,他不擅长面对伤害他的恶。”

  唐洢似懂非懂,模模糊糊地问:“渡多,你来……真的是来监督我的”

  渡多看了她一眼,眼里有些担忧:“需要监督的,只是新人。你这些年的成就我都知道。但是,近来你的本事倒是一天天退步了。”

  “没有。”唐洢抬手,手里飞出一只千纸鹤,“我的魔法,远比以前完美。”

  她不管别的人怎么说,但她一如既往想得到渡多的认可。渡多摸着她的脑袋,轻轻说一声“真棒”是她为数不多的温暖。

  “魔法很重要吗?”渡多微笑着说。

  唐洢没想到她这么问,有些不知所措。

  “有你重要吗?”渡多再问。

  渡多一直不以为是石狮子天生没有心,只是以为她天性感情迟钝些,未能开化。但凡在人群里七情六欲久了,这么个小妖怪,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她在外面闹得名声再大,再能打能扛,在她眼里还是个小妖怪。

  渡多从腰上的小囊里拿出些药物递给她:“外面的弄妖铃厉害得紧,得亏你心智稳定,失控的只是你的小东西而已。”

  “我是石狮子,对我不管用。”唐洢笑着说,“我没有心。”

  “不一样伤了你”渡多看了殿下一眼,回头看唐洢,“自己拿主意吧。”

  选择违抗命令,或者服从。

  “你会支持我吗?”

  渡多笑而不语。

  唐洢想来,自己对渡多太过依赖,而这个问题本来就很难。

  别人生活得好好的,本来就不需要涉及这种问题,为什么要徒添烦恼

  渡多没有再说什么,跟她打了一声招呼,转身往黑暗中走去了。

  渡多直而飘逸的长发似乎遮住了她的眼睛,她一边走,随意地抬起手,撩了下刘海。

  唐洢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又见到她了。

  虽然分别良久,她对渡多又有依赖,但她并没有所谓的怀念,或者思念。唯有见到渡多时,才想过对她好一点,或者身上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给渡多。

  “咳。”背后传来一声虚咳。

  唐洢回过头,看到逸子爬出了天窗。

  逸子拿起刀,挣扎着划开青紫的手臂,放出淤血。

  “啊。”逸子劫后余生,仰头躺在屋顶。

  唐洢远远地坐在一边,把手里的水晶球抛给他:“殿下,有人找。”

  逸子感觉身体沉重了不少,被冷风一吹,就像吸了水的海绵,怎么也不灵活了。

  他仰躺在屋顶上,接过水晶球,里面有墨迹一般的,晕开化作走遍卫阳城的搜寻兵,又化作大祭司——和他手里拿着的祭祀流程——走多少个台阶,度多少个门,门上又雕刻什么……

  逸子看了很头疼:“我在里面多久了?”

  “一天一夜。”唐洢说,“你练过辟谷的吧?”

  逸子抬手盖在额头上,本来想挡挡风,却摸到一片滚烫。

  他的视线越过手臂之下,清楚地看到自己头顶不远处高高耸立的塔顶——末端看起来像巨大的针,直指天空。

  “嗯……我在里面做了好多梦。”

  唐洢歪着头冲他笑笑,她看起来不是很理解他的话:“梦?你称它们为梦?”

  “我昏过去了。”他清了清干哑的喉咙,“在一个棋盘上,有东西勒住我的喉咙,我昏过去了。”

  唐洢眼里现出沉思的神情,看着他。

  “我看到一个女人,她坐在阶梯上…….不,是椅子上,”逸子疲惫地说,“她死了,周围有火,有血,看起来是个战场吧……嗯……我不知道…….我看到的都是幻象吗?”

  “有人进来了,”她说,“看来他们侵入了你的精神。”

  “谁?闯进这里?”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个没口人烟的地方?看来?你不知道他们干什么…….”

  唐洢说:“是我让进来的。”

  逸子皱起眉,这句话听得他很不舒服。

  “我并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唐洢说,“我只负责任务的一部分,我们彼此保密。”

  “任务?”逸子说,“关于我?”

  唐洢笑笑:“抱歉,以下无可奉告。”

  “但是你看起来并不开心,我不知道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意义。”逸子站起身,看着她,“对于一个常常游离于人群边缘的人,还是会那么在意……这些……”

  这些……门类,名分。

  “殿下,你连给别人贴标签都要这么自信吗?”她说,“这就显得自以为是了。你怎么知道你了解的是真正的我,还是我让你了解的我?”

  “我们才见过两次面,待在一起的时间勉强不过三天。”她拿起脚边的礼帽,拍拍上面的尘,戴在头上,“其间还有一天一夜,我们隔着一堵墙。”

  她的打扮让她看起来像个魔术师或者说是巫师,更像个精灵,以至于人们忽略了她隐藏的长发,和女性的身份。她活得很奇怪,一点都没有同龄女孩的乐趣。

  逸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你生气了。”

  这里的月亮很大很大,只是它的光很奇怪,银白色,不像天然的月光,反而像金属反射出来的月光。这时它看起来更像个静止的钟摆了,垂在两人侧边,映衬出他们黑色的轮廓。

  “是激将法吗?不过,你也没有时间了。我该送你出去了。”

  送他出去……他一旦出去了,自己应该是再没能完成任务了。如果没有完成任务,结果会怎样呢?她第一次没有完成任务,以前也没有想过这样的结果,但她的内心越来越抵抗杀戮,这是她自己也无法改变的。

  这样不妥,但是她从来没有跟谁提及,也许渡多知道了,但她只能尽量避免接受类似的任务。

  唐洢面前出现一个圈——里面依旧是进来的通道。

  两人走到尽头,就到了街头。

  那里人迹寥寥,空气里飘着食物的香味。

  初春的夜晚依旧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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