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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祭礼


  逸风追着大祭司问皇兄刚刚所讲的内容。大祭司一手安排活人祭的事,又看护着这位不安分的王子,这时额头上泌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显得有些吃力。

  “逸风。”殿下见了,自然地招呼他过去,后面还说些什么,被呜咽的唢呐声埋没了声音。接着是低音喇叭,长喇叭,长号一同奏响,傲慢而雄浑。八只铁球从伏龙殿顶端滚落,将白绫挂满天空与叶浪。各地来使抱着花圈与桂冠,花篮上挂着白线串起的硬币,随着坐骑的晃动发出沉重的低鸣。他们以伏龙殿的祭祀坛为中心,穿过道道门卡相继进场。

  殿下一身素衣,亲切地挽着王子的肩膀,低声交代了什么,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开手。王子像放飞的白鸟,欢快地往远处跑去。

  王子还小,不懂哀愁。

  空气里响着众人低吟的葬歌,从四面八方涌来。

  一只火凤凰掠过魔都的看台,哗地燃起看台的火堆。有人把动物的血混杂香油与不计其数的香料洒在火堆上。

  逸子端坐在伏龙殿顶端的阁楼,俯瞰着乌云之下的祭礼,手里捏着一枚硬币。是逸风不知从哪里抓下来的。

  即使是母后的葬礼,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收心安神,不再想些琐事,但是……

  他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猛然转身:“弥尔……”

  弥尔下到一楼,看到昳旿正往里走。昳旿作为活人祭中的负责人,才能够把花圈献到大殿内的遗像正前方。

  正式的祭礼是明天,来使进场行礼后就是接风宴。

  弥尔在暗处一把捂住昳旿的嘴,没等他挣扎,先报了殿下的名号。昳旿愕然,抓在他手臂上的力道便松了许多,任他带到阁楼。

  殿下果然在那里等着。

  室内的空气有些潮湿,周围珍藏的刀器散发着一股肃杀的气息。昳旿透过阁楼的镂花窗,可以看到下面的大批白衣人马,像涌动的冰雪。

  殿下素衣显贵,端坐在檀木书案前。

  “耽误将军几分钟的时间。”逸子挥挥手让弥尔松开。

  昳旿行了礼:“不知殿下所为何事?”

  “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在白天之内集齐三千人偶与足够灌注的牲畜血,今晚送到魔都五点钟方向的郊区。”逸子说,将他赏给自己的符纸还给他,“那里有一个钟表楼,晚上八点,我在上面等你。”

  昳旿稍微迟疑了一下:“这符纸…….”

  “没有地方比江南的制造业更发达,加之你在那里活动方便,我希望你能回去一趟。”逸子说。

  昳旿接过来,发现上面已经被改过了。殿下将它改为了双程。

  短短时间,殿下已经学会了上面的符咒。

  “不知殿下做何打算?”昳旿觉得他要的东西听得熟悉,细想之下便心生疑虑。

  桑已经将人换了很多,无论如何昳旿也已经被卷进来了。逸子看着他:“假如你发现我所做的事即将触犯魔界的条例,你会怎么做?”

  昳旿垂下眼帘,略微沉思:“必然相劝。”

  “劝不住呢?”殿下慢悠悠吐出几个字来。

  昳旿便知道他的打算了,心下踌躇,沉默了一会儿:“为何殿下只要三千,而非两万?”

  “等你来时,我再告诉你。”殿下说。

  昳旿又问:“那么又有谁知道此事呢?”

  殿下没有回话,只是笑笑:“假若将军介意,那么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只需将军替我保密。”

  昳旿确是为难,他一向为殿下为魔界,也没有想过殿下的命令会有一天背离魔界。他做事低调,即使偶尔有些意外的主意,那也是合乎规矩的小聪明。此时也一下拿不好主意。虽说眼前是殿下处理政事,但君王多年的权威尚在,要从其中选一为主,还是后者稳妥。

  “臣劝殿下……”

  殿下猜到他接下来说什么了,就看着他。他没能把话说完。

  琨婴的叮嘱一遍遍在脑里响起,自己却每次听着都是随意地糊弄过去。自己想要什么,自己清楚。琨婴也知道,同时也无可奈何。

  即使有一天会有冲突,他也没有想到来得那么早。

  但是自己一直有答案的,不是吗?

  昳旿抬起手臂,手腕一转,银色的光芒纷纷从他掌下散落,化成一盆植株,枝丫虬结,黑白交织各参其半。姿态傲然斜卧。体态泰然,末端顶着一朵巨大的花,花蕊顶端飘荡着或白或黑的莹光。

  “殿下,这是黑白花蕊。”昳旿说,翻起袍袖,握住株体,“臣以此起誓,此生此世效忠于殿下,不易其主。”

  它受了感应地苏醒,像蟒蛇似的攀上他的手臂,慢慢探出它的荆棘,刺入昳旿的手臂。

  “昳旿!”逸子吃了一惊。

  黑白界的信物,非黑即白,非对即错。以此起誓,便再没有没有通融的余地,也没有了所谓的灰色地带,违誓即死。世上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耐住这样的剖解,也就没有谁愿意碰它。

  只见荆棘伸进他伤口里,贪婪地吸食着。鲜红的血液顺着荆棘涌入植株,将里面的黑白都染红。花越开越艳,在枝头晃荡。直到花儿开到最饱满时,整座植株瞬间化为灰烬,敷在昳旿的伤口上。

  不时他的伤口便恢复如常。

  “这又何必!”逸子心里疼惜,“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本就是人之常情。”

  “那是常人的常情。”昳旿脸色微微苍白,放下手袖,“不是我小霸王的常情。”

  逸子皱了皱眉。

  “主仆之间难免会有猜忌。如今我得殿下信任能知此事,却迟迟不愿回应,假若事情出现什么差池,”昳旿上前一步,“我便成了殿下眼里的罪人。事关殿下前途,臣不愿仓促应诺,也请殿下三思后行。”

  逸子看着他:“事已至此,不可不救。”

  “另一万七千人怎么救?殿下,这必然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逃离,恐怕难以掩人耳目!”昳旿说。

  “那一万多人早已换了。”逸子不顾他的震惊,坚定地看着他,“剩下就三千!我必救不可。”

  换了?!

  已经换了?!

  昳旿心下一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只怕声音传到过道去。

  逸子缓了缓神:“我会承担一切责任,将军只作浑然不知就好。”

  昳旿被他的任性激怒了:“别说这些话了!不可能的。”

  江南有子弟打闹生事,能惹事的就没省油的灯。个个气血方刚,什么硬气的话他没听过!兜兜转转,最后他不也没有丢下过谁!更何况这次是殿下!

  “我出去安排一下就回江南。”昳旿走了几步,想起什么来,回头看了一眼,“殿下切不可拜托外人,更不可自己集齐,能不能答应我?”

  逸子愣了愣。

  昳旿遥遥看着他,剑眉上捎上些急躁,又按捺着:“能不能答应我?”

  “能。”

  “行,殿下一诺千金!”昳旿转身推门,快步下楼。

  走到一楼,碰到进来寻人的琨婴。

  他的军师依旧谈定得很,迎上来。

  “我说这屋子吃人呢,”琨婴拉着莽莽撞撞往外走的他,半开玩笑地用羽扇一点伏龙殿深处说,“进去的人怎么就不见出来了呢?”

  那是他刚刚下来的地方。

  “我们得快点儿。”昳旿的心思全然不在他身上,匆忙道。

  “接下来除了宴会没有什么安排了。”琨婴大概猜到什么了,快步跟在他身后。

  “你带贡品出席宴会,”昳旿往他那边低了低头,“跟他们说,我身体不适不能出席。”

  “这是你露脸的好时候。”琨婴劝导,“这样的机会不多,别糟蹋了。”

  “以后多到你不想!”昳旿不加思考地说,随后听到琨婴揶揄的笑声。他不由“嘁”了一声,深深地表示鄙视。

  “如今我啊,”昳旿有些忧虑地叹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两人领着子弟兵们,一前一后骑马经过过人山人海的宫道。

  子弟兵的鲜红护腕像他们的标志一样,此时隐藏在素白的衣服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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