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宴请八方2
“你知道,我们不可能和仙界交好。”黑狸舔了舔利齿,“你为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怪罪我,是不是有点过了,殿下。”
逸子凝视着它。
“我们要一直存在战争吗?直到一方吞并另一方?没有和解,一直要耗到一方倒下?”
“噢,我想这是殿下成长过程中必须寻找到答案的问题。”一直沉默的刀可子前辈微微皱眉,“我想殿下还没有完全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离接受这个决定也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这不影响最后的结果。殿下迟早要认可君王的做法。”
逸子脸色凝重。
“我想皇后一定花过很大心思教过你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殿下。”刀可子直视着他,“殿下可不能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就渐渐将这些功夫都还给了皇后。”
逸子暗暗觉得不妙。
如果自己继续跟着他们的节奏的话。
“如果我陷入一个不能自我掌控的危机中,就很难把握分寸了。我不能明辨是对是错,是黑是白,我又该怎么坚持立场?”
“且不论是非,殿下,您应该明白的是,您有责任,不能再凭个人喜恶行事。一个人可能很难分明是非,可您有军师,有文武大臣,有各位前辈连带君王都还健在,您要掌握这些资源。”
哦,真是麻烦啊。
逸子暗暗捏了把汗。
“好的,真理也许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但殿下要照顾那绝大多数人的生活。”刀可子缓缓说完。
逸子顿了顿,忽然哑然。
这样看来,自己的人生的色彩,就是这种大众色彩啊。
即使助纣为虐也没有关系?
“好了好了,殿下毕竟年轻,再经历些就明白了。”蒋茹笑笑,敬了逸子一杯,“此功不成,我还有一计可以弥补。”
逸子心生警惕。
“说来听听?”黑狸眯了眯眼,咬着自己盘子里的整条鱼,发出低沉而警醒的呜鸣声。
“如今仙界群龙无首,哦,也不能说群龙无首,毕竟桑只存在于仙界的短短历史,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长老的统领之下。兵困马乏吧。殿下此时挥兵打下好些地方来,趁着这势头立了这个功,也一样风光。”
“前辈!”逸子不悦。
昳旿接过侍从手里的茶,递上去之时,听到这一怒喝时手一抖,倒了半杯在殿下衣袖上。
“抱歉。”昳旿给他擦着袖子,“换件吧,殿下。”
逸子甩袖退到另一个房间去。
昳旿谢着罪。
各位前辈低低交谈开了,没有注意这个后辈。
昳旿趁机跟殿下去了。
昳旿走过去时,正碰到殿下默默地看着水箱,重又盖上了红布,换了一套上衣,准备出去。
“殿下。”昳旿说。
殿下没有看他,抵抗地反手一推推开他,走向宴会。
昳旿打了个趔趄,站住了。
“您这样子去,难道就会有效果吗?”昳旿说,“您已经厌倦极了,还有多少耐心周旋呢?前辈们个个时间宝贵,又有多少机会是真正留给您说真心话的呢?他们是担心您,因为您不符合他们的标准,那就改变您好了。而不是听您来改变他们上百年来根深蒂固的三观。”
“所以我要放弃是吗?”逸子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是怎样才争取来一点点希望吗?
昳旿看着他的眼睛,被困在无力与愤懑里的眼睛。
没有人接应他了,仙界再没有人像和他同一频率的海豚一样,接应他了。可他还在不断发出自己的信号。
昳旿动了动嘴唇,不忍说出那两个字。
“假装。”殿下追寻着他的目光,“是吗?”
“不......”昳旿摇头。
殿下安静下来,眼里似乎有什么化成了灰,一点点地被风吹得零散。
“不,”昳旿说,“假装就会有误会。最后承担这一切的又是殿下而已!”
殿下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着。
就像独处就会有寂寞,深交就会有痛苦。
难道不假装,就不会有误会了吗?
“假装有一个最致命的代价,那就是,你会慢慢忘记你。”昳旿见殿下久久不语,知他又动了心,扳过他的肩膀跟他说。
殿下轻轻拂开他的手,转身朝宴席走去。
“不见得。很多忘记,都是外人觉得而已。”
“前辈们,”宴席传来殿下的声音,“我与江南小霸王商量了来,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但是仙界毕竟是一角霸主,哪怕没有桑,没有稚鹏,也绝不是我们轻易能拿下来的。前两者毕竟根基不深。”
“我需要几件资料,得到手后再加衡量,此处人多口杂,往后必以密信详细通知各方。”
昳旿愣愣地站在走廊,看着主座上的殿下。
“第一,我需要长老的资料。第二,我需要了解仙帝的实力——至今我都未曾与他见过面,但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个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被敌人杀死,连尸体都不拿回去的人,是怎么样的人?仙界为什么可以在他手下长治久安?第三,浮洳!仙界里我接触过最看不明白的人,我要了解他的底细。桑的死,并没有让仙界慌乱——我们可以理解为,没有触碰到他们背后真正的实力。”
仙帝,别说逸子,就连在座的前辈也没有一个见过的。只有逸子,敢咬定他还活着的。
“此事稍后再议。此宴欢谈!久别重逢!”殿下举杯,“敬各位前辈!”
众人起立,举杯。
“敬殿下!”
昳旿看着殿下的背影,被灯光簇拥的殿下。
勇为先锋的殿下。
不要忘记了,您刚刚跟我说的话。
如果我想做那个以为您忘了的外人,就来惩罚我。
不要来我面前惭愧自省——那样比惩罚我更让我对人心失望。
昳旿看着外面的景色,忽然发现自己所站的位置是河水的上方,是一条水道潺潺流入胭红楼内。一艘艘花船像星星,流淌在水里的夜空中,自远而近荡漾而来。
众人饭饱酒足,摆开麻将、棋盘、扑克、对子、训雀、投壶等一系列玩意儿,各自磨拳擦脚,寻着自己的地儿。蒋茹把发一撩,仰头抢先坐在麻将桌边:“刀可子,过来跟姐姐玩玩!”
刀可子闻声,从人群里拉了几位同是这方面的伙伴过去,凑了一桌。
比起这些地道的玩意,不少前辈是围在棋局边的。
“观棋不语真君子呵!”逸子见那里格外热闹,便说了这么一句,“我也要一局!谁陪我下一局?”
“我与殿下乐一乐!”谢廷一个激灵,应道。
颜由正把他带向内间,要给他施针治瘾,听了这句话,便拍拍他的手。
“不碍事啊!你施你的,我下我的嘛!”逸子眉开眼笑。
“他不懂棋。”颜由轻声说。
“我也不懂!”逸子笑得更欢,“棋,不就一块木头,上面刻点东西?斜马跳炮,直车走兵。多的我也没有了!”
“哟!这话瞧你说的!”一个溜着雀儿的白衣前辈微笑地看着他,雀儿扑棱棱地地衔着小旗,在天上飞着。它脚上绑着一根绳子,绑在前辈食指手指上。
这就是驯雀儿。
逸子没有留意他是怎么把一个不懂人性的雀儿驯服的。
他看着那位前辈,看了有好一会儿。
那位前辈微微一笑。
“桑善驯鸟,殿下善音律。桑殿下的鸟儿也是训得极好,他养着一群白鹤,常常在他身边引吭高歌。”
“吴珂。”黑狸在地上伸了伸懒腰,“给一个我尝尝鲜。”
那白衣前辈被它打断,低头看它。
“自己去抓。”
黑狸的瞳孔微微收缩,只见它身影一闪,四周风声一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黑狸已经叼着一只雀儿,站在水晶吊灯之上。
一串沾着血的水晶,不知何时被它爪子割断了,掉到地上。
“喔!奏乐!”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
四周磅礴鼓声遂起,“嘭——嘭——嘭嘭嘭——”高低音不同,好似守城将士在夜间遥望对面敌营,手里的长戟蓄势待发,月光的冰冷不输手上的金属。
但他不能行动,他是将士,要等号令。
鼓声越来越高亢,带着激昂的炽热,带着浴血的疯狂,好似衔铃的飞马,风一样踏过血的疆场。
看!我们的兰陵王,他带着那索命鬼神般的面具出现了!
杀!杀!杀!血从敌人身体喷涌而出,像绝美的落樱从天空而落。
他秀美的容颜是否为这地狱般的战场皱过眉?不要让敌人知道。
但他白皙的手沾满了鲜血。
鼓声里骤起狂乱的古筝,像乱战中失去的心智,战友倒下了,倒下了。
火烧起来了!一直蔓延到他长戟指着的远方。
我的殿下,愿你像那位兰陵王一样!做最无畏的胜利者。
音乐最高潮疯狂之时,窗外升起了累累烟花,轰轰烈烈地与天上星辰争光。上百艘花船载着礼品,浩浩荡荡顺流而下。
远在胭红楼几千米外的地方,江南就沸腾了!
昳旿敏锐地察觉到冲斥在江南里,与往日不同的气息。街上的烟火翻滚起来,切菜声、炒菜声、锅碗瓢盆碰撞声,与升腾的油烟营造出独特的气氛。街上吆喝的,卖艺的,耍技的,每一家,每一店,苏醒起来。
古筝声转而哀愁缠绵,似微弱而模糊的叹息——将军的美人逝世,凤披霞冠不再,一双鸳鸯剩单只。
“哗——”岸上谁吹起了火龙,引得掌声雷鸣。
江南的灯火比往日多了数倍。
灯光从岸上溢出来,一直流到河里。
兰陵王入阵曲不绝于耳。
逸子赤着肩背,在内间扎针治疗。面前还摆着一盘棋,旁边束手站立着一位侍从。
“长打对非长打!”侍从翻着窗口挂着的旗帜。
双方走子循环反复,一方步步是打,中间没有闲着;另一方中间有闲着者,称为“长打对非长打”。
逸子手里拿着一颗细腻的雪印蛤基石棋子。
这时外面撞入那个醉醺醺的前辈。
“我来!”
逸子笑了。
“前辈醉了!”
“没有没有!”前辈倚身靠在逸子附近,朝他伸出手,“棋子给我!”
逸子不恋棋局,便朝他伸出手里的棋子。
“那前辈怎么两眼醉态,脸颊酒红?”逸子调笑道。
前辈乐呵呵地拿过棋子,神秘兮兮地把食指按在嘴唇上,做了个吱声的动作,憨态可掬。
“抢殿下的棋局,我不好意思嘛——不要告诉他们,是我抢了啊!”
逸子忍俊不禁。
棋不过两招,外面的谢廷大喊:
“殿下怎么把马放在这里!”
醉酒的前辈使劲地提醒逸子吱声。
逸子应道:“扎针扎疼了!看错子了。”
谢廷隔着挡光的屏风,放声笑了:“我让你悔一步!”
“不悔!”逸子又应道。
不多时,酒鬼便把大半盘棋子输光了。
逸子只是盈盈笑着,看两位前辈撒泼。
“嘿!殿下糊弄我呢!”谢廷不满道。
“谢廷你害我呢!”酒鬼不干了。
“别笑,扎着针。”颜由对逸子说。
昳旿看着里面渐渐悬梁而入的舞女,长眉细眼,体态婀娜,手端美酒美食,只靠舒展一条长巾,便飘逸起舞,衣如云彩面如鲜花。
两边相拥,如交缠的鱼儿般飞速旋转,洒落的美酒一半化作花瓣,一半滴落在地。
前辈的玩意在房间围了一个大圆圈,中间空地,渐渐长出了暗绿色的芽儿。
前辈们神色自若,谈笑风生。
地面的芽儿极快茁壮成长起来,挺拔成惊人大树,直指苍穹。
哗啦啦——
碎瓦四处崩落,和着节奏激昂的兰陵王入阵曲,像一把刀剑,在胭红楼上方,一下一下地敲着人们的心房。
前辈们看了一眼。
崩落的东西化作了轻柔的花瓣,化作了星尘,消失不见了。所有的惊险只是有惊无险。
负责安全的昳旿捏了一把汗,随后笑着摇了摇头。
大树下端呈三山相连状,山上云气缭绕,树干长于山顶正中,干直,树根外露虬结,像怒张的血脉,像狰狞的爪牙。树干上散开三层树枝,树枝各有三层树丫——皆结果实,两果下垂,一果上扬,被凌空飞来一只朱雀压在爪下。那朱雀体态端庄,振翅高鸣,散落的翅膀纷纷落地成金。
树丫和果托下皆飞转着一对男女,着红衣火布相拥,神似火轮。
哗啦一声飒响,仿佛烫油浇在锅里。
一条火龙援树而下,剑状羽翅。
神树。
反映人天人合一、人神互通的原始宗教观念的神树,反映日神崇拜及三界、天下之中的时空观的神树。
殿下今天让它活了过来。
何止前辈们被吸引了过去,两岸的人们也纷纷驻足观望。
这黑夜中顶天立地的太阳神树,激起了一阵人声鼎沸。
你说是魔界的东西么?它分明指着仙界的信仰。你说是仙界的东西么?仙界不曾赋予它如此鲜活的生命力。
人影重重之时,黑狸几下蹿到台上,水一般柔顺的皮毛在神树的光辉之下格外诱人。
神树的光芒之下,殿下领着众人登上胭红楼观景台,看那满江满眼的花船华灯。
就在各位前辈站稳脚时,成百艘小船承载着各位前辈赠予殿下的礼物,从各方水道汇聚而来。从金银珠宝到宝剑暗器,从武功兵书到榫卯机械,无一不奥妙精美,无一不贵重华丽。
水波荡漾,荡漾的是醉人的冷月光和彩色灯光。
这一场盛世宴会,惊动了江南一带大大小小的画师前来取景,也诱惑了许许多多诗人前来吟诗作赋。
人们对殿下初始的意图轻描淡写,对这盛世美好浓妆艳抹。
几只最大的花船停在江中央,团团立着巨大的圆形青铜镜,八位舞动的绝色佳人各站八方,化作迷蒙俏丽的影子,沉入镜中。
像从古老的时光中苏醒的西域美人。
像画卷里婷婷而动的幽魂。
殿下是得到了自己的清白,又落入前辈们的套路中了。
没有人不向往歌舞升平。
没有人愿意看这盛大的美好破碎凋零。
滚滚战争派潮流,没有人愿意割舍它带来的功名利禄,迈出打碎它的第一步。
即使是殿下,前辈们也要让他说:
是的,我也不愿意。
因为,他们,岸边所有人都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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