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河道祸
屋子里尽是整整齐齐的柜子,环绕四壁高达屋顶。次之便是环绕而放的夜灯,橘黄色的灯光照得这些个柜子也有了些人情味。架子是古老的雕木做的,积累着层层烛泪,别具风格。
中间围着一块直达门口的空地,铺着毯子。毯子中央是一只夺着绣球的狮子,四角有怒放的报喜牡丹,角角边边加持着四合如意云,透着一股“天下我尽有”的霸气,雍容而吉祥,外刚而内柔。
地毯后便是柜台,蒋茹着一身便装,打着算盘。
“君王怕是疯了,今年怎么要那么多暗器?还他妈都快立秋了才说!”蒋茹一边骂着,一边拨着算盘,“小崔!仓库那些不要拨给君王,他眼睛毒,看不上,何况我们还得做生意,不能亏空了老客户。”
“那掌柜的觉得怎么才好?”小崔把包好的一套暗器放到她面前,“这是给殿下的。”
蒋茹“啪”地一拨算盘,嘴里念叨了一串数字,快速地盘算了一会儿。
“来得及。我们库存还足,把人工都集齐了,这段时间不是一些很特殊的顾客,就不要轻易重新订造了。赶着把君王的任务完成了吧。”蒋茹拆了几把钥匙扔给小崔,“叫伙计们算算,库存里还缺什么要紧的,补补就完事了。”
“掌柜的,外面有人给您捎了消息。”
“有屁快放。”
“明天说好来打麻将的谢廷前辈,来不了了。”
“为什么?”蒋茹下意识反问道,随后想起来了,“就是他来了,我也没有那闲工夫了啊。”
“三大毒师被分散到不同的地方去了。”小崔道,“好像是做什么阵法的事,挺邪门的,要血又要毒,都蒸做一团雾水,像夺命的冤魂似的——也不知道怎么个用法。”
“啧!——别乱说话。”蒋茹正要感叹,忽然话音一转,告诫自己这位小伙计。
“嗳。”小崔应了一声。
“要秋天了,平日还有空闲要管闲事的人,也该赶着给君王一个交代。”蒋茹想起着足以压住各位前辈的圣旨,不由有些发笑。
这么一把年纪,落地归根归到君王手下,平日里再怎么风光,都是翻不过五指山的孙猴子。
不知怎的,蒋茹总觉得今年比以往都要仓促,细细一算,年底还要另外备货过年关,手下的小厮没好日子过了。
“去办吧。”蒋茹点着一支烟,用两指夹着,舒缓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圈烟云。
这样凄凄惨惨“英雄末路”的场景,也在魔界不同地方同一时间上演,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边火烧眉毛顾眼前,那边则是夏日夜短梦沉眠。
逸子批着条文,眼皮越发沉重,忽然一阵冷风吹来,送来一阵袅袅的夜雾。
耳边“泼剌”一声水声,十分清楚。
“弥尔。”逸子唤道,“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只有荡漾不绝的水波的余音在耳边回响。
逸子只得自己去看,不料四周空无一人,也不知道是去哪里了。这么一看,看到水箱的锁已经开了,沉重的盖子已经被人移开。
里面已经空荡无人,只有被惊动的血水,散发着防腐剂的刺激气味。
逸子的后背霎时冒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心里夹杂着微妙的侥幸与期待,还有不少的戒备。
“桑?”他不由自主地唤出口,声音都有些颤抖,“是你吗?”
他都觉得自己疯了,怎么对一个逝去的人说话。
夜雾逐渐浓重,连魔都一贯清晰的夜色都变得诡异。
雾水深处站着一个人影,浑身是血,连衣服都浸透了,沉沉地拉扯着那人的身影。
“逸子!你答应......”那边传来一声失望的呼唤。
直直刺破了宁静的夜晚。
几乎同时,逸子从书桌前惊跳起来,冷汗津津。
他推开弥尔,径直走到水箱面前,掀开那块红布。
令人吃惊的是,里面已经没有了桑!而且血水是清澈的,水箱没有锁!于其说是桑死而复生走了,不如说有人偷天换日,把水箱换了!
逸子冷眉一凝:“刚刚谁来过这里!”
“没有人。”
“没有人?!这么大一个魔都,看谁能轻易逃得出去。”逸子沉思道,“宣御林军。”
说罢,逸子不顾背上越发灼热的痕迹,转身要出去带人把魔都包抄起来。
忽然余光瞥见流阳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水箱。
逸子站住了脚:“流阳,你有什么想法?”
流阳抬了抬羽扇,看了弥尔一眼。
“挪开。”流阳道。
弥尔受令,摩擦了一下手掌,马步一扎,十指按在水箱上。
只听见“轰隆”一声闷响,水箱被推开了。
流阳踩了踩上面的地板,是空响。
“你房里有暗道,你不会不知道吧?”流阳看着地面,话是问逸子的。
逸子摇了摇头,踢开上面一层地板,望了那里一眼,伸手向弥尔索要蜡烛。
“又是你?”流阳一瞪眼,想起在赤漠那时,也是他一个人下去的,“换。”
逸子一愣,弥尔连忙把递过去的蜡烛拿回来,跳下去。
下面传来一声轻巧的落地声,弥尔向上面的人报了一声平安,便进去了。
“快,御林军。”逸子不放心,一招手,刚刚进门的御林军便跟着进去了。
逸子站在一边,忽然脸色一顿,朝队列里伸了几下手,拉出近十个面容青涩的士兵。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皱着眉头挥挥手,让他们排成一排,站在他身后。
流阳只需一眼,便认出了那些人——大都是不足十六岁的小辈,按理来说是很难熬过御林军的苛刻要求,大抵是通过各种名门贵族的手段,靠近殿下身边学习的。
下去要是有什么事,也是送死。
就是有那么些人,以为只要靠近逸子,就离飞黄腾达人中龙凤很近了。
逸子之所以什么也不说,就是当众给他们一个面子。之所以把他们拉出来,是告诉他们——万一有什么事,你们去了也是于事无补。
逸子靠近流阳耳边,低声叮嘱他稍后清查御林军。
“另外,带他们出去,说说,愿意的转送边塞军队锻炼,不愿意的就回乡。”逸子轻声交代,“还年轻。”
说完,便站回原地,若无其事地询问那些往回走的侦察兵。
流阳看着这样的逸子,微微点了点头,带人走了。
“报告,那边是一个干涸的河床。”最后一个侦察兵两脚一并,拿出一只信鸽来,“我们捡着了这个!弥尔问您,是往河下去,还是走上游?”
逸子拿起那只信鸽,墨笔点睛,木头作模,白纱为皮,柳叶当羽。他心里一愣,摸向它翅膀下,不见了隐叶。
逸子不忍再看,收拾起来。
“报——”有一位侦察兵拿着一封被小刀刺穿的信,小跑而来。
“念。”逸子道。
“在下子衿,前来迎公子回府。”侦察兵如实道。
逸子一愣,微微一笑。
这时流阳带了两位年轻人回来。
“什么事?”
“殿下,我们靠本事进来的!”两人齐齐行了军礼,立正响亮道。
逸子顿了顿,望向流阳。
流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亲眼所见。
“报上名来。”逸子道,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家住何方?为何入军?”
“在下上官萧。西北上官家子弟,西北黑寡妇蜘蛛猖獗,家父让我从军,一步步扎实了功底再回去。”
“在下欧阳良。东北欧阳家子弟,厌倦父母势利、严密掌控,仰慕殿下大名良久,希望能做殿下左膀右臂。”
逸子顿了顿,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总觉得谁做谁左膀右臂这些事,坎坷且充满变数。
都是些贵家子弟,不知家教如何,心性如何。
“报——”又一轮侦察兵回来了,“河道忽然坍塌,河床下埋了许多烂尸!目光所及之处均是死尸。”
“轮岗守场。”逸子道,“传大祭司。”
“报——”紧跟着又有侦察兵,“前方诡乐起,烂尸动!”
欧阳良心里一凉,看了殿下一眼。
殿下看了看后面,还有人上报,便不急着开口。
“报——河道中有一块残玉,镇住了尸体。”
“现在什么时候?”殿下问。
“凌晨三点。”
“等鸡鸣时,让大祭司做法。”殿下淡声道,“你俩跟着来吧。”
殿下一边说着,一边提着灯,从坑道下去。
发生在魔都附近的尸变,实在少数。一般人不敢在魔都附近大肆交战,怎么会有那么多死人?加之魔都遍种彼岸花,传说有一个活人看不见的用处,那就是引死人到黄泉,哪里还有那么多怨气纠结成尸变?恐怕另有隐情。
“跟尸变打得最多交道的是刀可子前辈,请她来一趟吧。”逸子道。
“是。”侍从快步走开。
几人前前后后地走。
逸子把灯递给了上官萧,伸手摸了摸结实的坑道,心想子衿一个小孩,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准确地找到自己的位置......
踪丝,她手上有自己的踪丝。
也有桑的踪丝。
逸子顿了顿,捻了捻手上的土,闻到一阵血腥味。
他挥挥手,让人们都走开,用灯光仔细看了,发现这儿有受伤和打斗的痕迹。
“地面上,这里是哪里?”逸子问流阳。
“魔都边缘吧。”流阳道,只管看着周围的血迹,一直零零落落延伸到他们进来的方向,只是这儿最多。
“为什么?”
“有几个外人能安然无恙进出魔都?”流阳点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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