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流水（二）
下午六点多，天蓝渐深，微风不燥。
老师前脚刚出教室，苏方就迫不及待地将饭卡拍在白薇桌上，说道：“同桌！老规矩！”说完，他抱着篮球，和一群人匆匆离开。
白薇：“……”
苏方是跑校生，早午饭都在家解决。由于必须上晚自习，且时间实在有限，他就在学校凑活一顿晚饭。
而他又是个狂热的体育爱好者，常一下课就约着去打篮球，带饭的任务就自然而然地落在白薇头上。
最初那两天，苏方还会凑过来，用略带求人办事的讨好语气说：“同桌，一会下课我和人打篮球，你帮我带个晚饭呗？”
白薇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就道：“你吃什么啊？”
苏方将饭卡推到白薇桌上，“一个鸡蛋灌饼。谢谢同桌。”
自此，白薇开始了漫漫带饭路。
上课前几分钟，苏方满头大汗地回来。
他的晚饭摆在桌子上，塑料袋系得严丝合缝。水杯里的水不热不凉，喝着刚刚好。
“同桌！”苏方啃了两口，“你天天又是帮我带饭又是给我接热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白薇对军训期间白喝了那么多杯水耿耿于怀，于是后来每次接水，她总是习惯性地帮苏方也顺一杯。
想到苏方那大剌剌的性格，白薇不禁问了句：“你会不好意思？”
“那当然。”苏方说，“要不我请你吃饭怎么样？早餐太便宜了，明天中午吧，我的卡，你随便刷。”
白薇脸色如便秘。他的卡上是有二百多，但……
“明天中午放国庆假。”
苏方后知后觉道：“啊，对。放假。那就算了。”
白薇：“……”
严重怀疑这货是故意的。
她也不是稀罕这顿饭，就是单纯的不爽。
晚自习会有老师在外面巡岗，班长在讲台看管，主查纪律问题。可以说，只要不弄出声音，娱乐方式还是很多样的。比如，发呆，看小说，玩手机什么的。
当然，除了杨志值班的周三。作为班主任，他恨不能扎根在十八班，自习变物理答疑课是常有的事。
这天，非周三，且次日放假。学生们大都无心学习，有些更是玩得明目张胆。
白薇写完最后一篇阅读理解，伸了个懒腰，正打算照着答案批改，右眼不小心瞥见个人头。
那是颗肥硕黝黑、目光炯炯，看一眼就心咯噔的——人头。
淡定！班主任偷窥而已。
白薇收回胳膊，拿起红笔，批改标注。
截取桌子上的画面，这是个自律认真的好好学生。
而在桌子底下，她抬起的左脚，踢上了旁边的腿。
苏方立刻接收到信息。
他没有再次进行确认，只是把书合上，放进桌肚。然后右手在上面写写画画，左手在下面将夹在书里的手机推进了最里侧。
安全。
没过几秒，教室后门就被大力推开。
撞出的声响把不少人吓了一跳。
待反应过来，慌忙掩饰罪证的声音此起彼伏。
杨志面无表情，直奔若干狩猎对象，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原始掠|夺。
末了，他拿着几本杂志和两个手机潇洒离开，只留下伟岸的背影，以及连绵不断的哀怨。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有关“杨志无情掠|夺”的话题讨论度飙升。
有个小姑娘一度捂着心口说：“真是吓死老娘了。我听见踹门就拉过物理书盖上，谁知道老杨直接一手掀飞，把我男神杂志给拽走了……嘤嘤。”
苏方成功逃过一劫，激动地拉过白薇的袖子：“同桌，还好有你在。”
白薇淡定地抬手，把抓在胳膊上的爪子扫下去，道：“不要迷恋姐！”
少年人总是把“叫爸爸”“我是你哥”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热衷于给自己长辈分，占便宜。
苏方笑了：“同桌的便宜你也占？”
白薇道：“我向来一视同仁。”
苏方梗住，憋道：“那我谢谢你啊。”
白薇摆摆手：“好说好说。”
苏方：“……”
白薇深谙“损人有益身心健康”之道，当即笑笑，道：“班主任已经进化了。以前钥匙扣二十米外都能听见响，现在趴窗户都悄无声息的。你以后还是别上课玩了，风险值太高。”
苏方不以为意：“这不是有同桌在嘛，可以完美地规避风险。”
白薇回想起看见窗口人头的那一瞬间“心动”，深吸口气：“你可千万别。再来几次我心脏病都犯了。”
苏方忍不住地笑。
他觉得同桌这人挺仗义，也挺有趣的。明明一副听话乖巧好学生的样子，可一有什么状况比谁都抖机灵。上次换座位也是，事后怕得要死，事中却又那么勇猛无畏。
苏方不要脸地感叹：不愧是他的同桌！哈哈！
为了同桌那颗不经吓的脆弱小心脏，苏方已经坚持学习了九分钟。
可铅字印刷的英文字母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随处乱飞，就是不过眼睛。
他叹口气。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两千七百秒。
难熬啊。
突然，苏方想到什么，刷地撕了张纸下来。
-同桌同桌，你□□号多少，加一下呗
写完，苏方将纸小心地往旁边推推。见白薇没注意，他又拿指头戳了戳她胳膊肘。
白薇思路被打断，接过，有些纳闷。
-我不玩□□
-你有事？
苏方很快回了过来。
-同桌你活在古代吗
-居然没有□□号！！！
-等着，我帮你申请一个
白薇从苏方遣词造句中判断出，这人肯定没什么正事。正要回信拒绝，却见苏方已经偷拿出手机，操作起来了。
就挺赶鸭子上架的。
白薇只好由他。
没过几秒，苏方就扯过书，将手机盖住。
白薇以为这就搞定了，谁知桌上的纸再次被抽走，很快又传回来。
-同桌，想个□□名
-再设个密码
白薇阅读完，稍微想了想，便动笔。
-白薇
-baiwei0417
苏方看过，拿手机操作一番，又用笔记一串数字，递给旁边。
-□□号
-同桌你记一下
白薇抄写一遍，将便利贴放在笔袋夹层。
至此，纸条传话已结束，苏方也已放下手机。
白薇终于松了口气，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总觉得班主任要破门而入来逮他们俩了。
她把目光移向夭折许久的解题思路，刚琢磨上，书面就又多了一张纸。
-同桌，你生日四月十七吗
-我三月二十七哎
-唉，看样子我虚长你几天
-按长幼尊卑来说，我也算你哥吧？？？
白薇内心毫无波澜，直接下笔。
-我九九年的
一五级本就以九九和零零为主。苏方也不奇怪，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比同桌大几天，就可以自称哥占占口头便宜，还可以找准机会……
逗逗她？
想到这里，苏方恍惚了一下，待脑袋里朦胧又奇怪的念头没掉后，他提笔。
-同桌这么聪明一个人
-为什么不早一年上学啊
白薇看着这个问题，不免有些烦躁。
在村里上小学时，班上的都是九九年；后来在镇上读初中，发现有的同学小一岁，她以为是那些人上早了；现在念了高中，宿舍四个人有三个零零后，月份还都比她小，她这才意识到，啊，原来是她上晚了。
可是没办法啊，农村和城镇入学年龄不一样，老农民思想的父母也没有让子女早上学的觉悟。
白薇平复了下心情，开始回信。
-我上学晚
-上了两年学前班
-别回了
-把纸条扔掉
苏方聊得正在兴头，奈何笔友兴致缺缺，还被打发去处理物证，他只好把纸团吧团吧，塞进衣兜，等放学再找个垃圾桶扔掉。
次日清晨，苏方走出小区，路过外面一排的商店。
其中有家蛋糕房，装饰得很有意味。窗上的贴纸，舒缓的音乐，奶油的香气，无不吸引着行人的脚步。
苏方不由得驻足。
他将手插|进校服衣兜，掏出皱巴巴的纸团，瞄准，扔进垃圾桶，然后拐进店里。
几分钟后，厚重的玻璃门再次被推开，男生的背包明显鼓了些。
等到同桌吃早饭回来，苏方将包装盒拎到她桌上，“给你的。”
白薇愣了一下，不解道：“给我干什么呀？”
“这是同桌多次帮我捎饭的报酬。”苏方道，“别嫌弃啊，我资金有限。”
捎带着的事，白薇没想过索要回报。但送上门的谢礼，哪有不要的道理。
她嘿嘿笑着，十分小市民地把盒子往怀里拢了拢，笑道：“怎么会嫌弃呢。这盒子多漂亮啊。”
见她喜欢，苏方也跟着笑：“好看吧？盒子和蛋糕我都挑了好久呢。”末了，他又补充：“你喜欢就好。”
最后五个字一出，白薇的心跳忽地顿了一拍。这一瞬间，她感受到微风吹过，看见盒子上图案旋转，听见温柔的声音在诉说……
“阿嚏。”白薇打了个喷嚏，猛地回神，直接惊悚：
我天。居然脑补了这么多。我果然小说看多了。
盒子手掌般大小，蓝白色，有提柄。
白薇好奇地拆开。果然，蛋糕也很漂亮。
白色奶油涂了满层，表面零散地放着几颗小巧的果子，从颜色来看，应该是樱桃和蓝莓。
盒子精美，蛋糕奢侈，想来不会太便宜。
白薇叹口气。想她过去十五六年的生日都没见过蛋糕，都是妈妈蒸些馍馍头就过去了。今天倒是长了见识。
她把盒子叠好，放进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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