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晚来风（2）

等通臂猿猴赶到时，她已被冻的没了意识。

        天际边挂着血色的残阳，将整个天空都晕染的触目惊心。

        他扒开荒乱的杂草，拂去一层薄雪。

        小雀鸟身上沾着泥土和鲜血，蜷缩一团。她刚出生，便被丢弃在这里，没有羽毛遮挡严寒，她更加虚弱。

        通臂猿猴捧起她瘦小的身体，小心地藏入怀中，然后隔着衣料捂住她的身体，想给她一些温暖。

        “这就是你的夫人？”孙悟空看着通臂猿猴满是柔情地抚着小雀鸟，这般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

        “是，这是我的夫人。”

        正如通臂猿猴所承诺的，他回了万妖国，便放了唐僧几人，连谛听也一并吐了出来。

        他自兜率天下来，除了一根防身的擎天柱，便只留下了一只小雀鸟。

        药仙从通臂猿猴的手中小心地接过昏睡的小雀鸟，日日以仙药滋补，才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通臂猿猴终日不离雀鸟，总是喜欢抚着她渐长的羽翼，然后让她窝在自己的怀里沉睡。

        不知内情的妖鬼，只知道万妖女王死后不过几日，万妖国王便转移了心思，都为万妖女王惋惜不已。

        万妖国有几支党派，趁着通臂猿猴没了万妖女王撑腰，便攻上万妖王宫。只是通臂猿猴原本就是六道众生之外的灵物，在弥勒佛处又学得无量神通，有万妖金丹和万妖女王的内丹加持，自身功力更是如虎添翼。

        万妖国，相比于昔日万妖女王当政时，更加如日中天。

        万妖女王死后的一百年里，天界又派了几次神兵天降。

        天庭念着万妖国昔日的不安稳，再加上引诱通臂猿猴和黄眉老祖入妖道的罪行，大大增加了兵力来攻打万妖国。只是在通臂猿猴眼中，这些天兵天将，无疑是天帝给他寂寞的岁月里派遣的一丝乐趣而已。

        她睁开眼时，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

        彼时他正侧卧在榻，手抚着她的雀身，已然是心满意足的样子。

        她感到有什么硬物在一下下地从她的头抚摸至她的尾巴，她吃力地睁开眼，便看到面前的猴子冲自己咧嘴一笑。

        他摸了摸她的喙，她便侧过头去顶上他的指腹。

        她感到死寂的心突然活跃起来。

        她还是雀身时，不能说话，不会言语，也听不懂通臂猿猴总在她耳边说什么。

        但她还是喜欢通臂猿猴的聒噪。

        通臂猿猴一开始总是让她在寝殿里待着，然后自己出去处理政务。她不会飞，便蹦跳着从榻上摔下来，然后一点一点或滚或蹦到门口。

        有时她蹦到门口，抬头便会看到通臂猿猴一脸紧张地盯着自己，然后弯下身把她抓起来，佯装生气地点点她的头，再细细看着她身上有没有摔伤或擦伤。

        有时她蹦到门口，通臂猿猴还没有回来，她便会寻着他的气味找去。可她总是发现，整个王宫到处都遍布他的味道，她不知要去哪里找他，便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知过了多久，白狼才把她小巧的身体从黑影中叼出来，然后将她交还给通臂猿猴。

        通臂猿猴从没有因为她的不听话而发过脾气，反倒会柔柔地抚摸她的身体，给她一些安慰。

        这样过了几次，通臂猿猴就再也不敢将她独自留在寝殿。他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她，若是出去征战降妖，他便将她放到白狼的头上，让她遥遥地看着自己怎样将那些不服管教的小妖打的落花流水。在胜利之后，他便用干净的那只手把她抱进怀里，然后留白狼一个在原地刨坑埋尸。

        把小雀鸟送去无名仙君那里，通臂猿猴还是纠结了很久的。

        虽然万妖女王得以轮回转世全靠无名仙君的周旋，虽然他心底存着对无名仙君的感恩，但他还是要万般小心。

        毕竟，他才不信无名仙君不曾打过万妖女王的主意，哼。

        可是，他想，与其将小雀鸟交给摸不清底细的臣子训导，倒不如交给与万妖女王有着千年情分的无名仙君，毕竟他是真的真心待她。

        第一天，他亲自送小雀鸟去无名仙君所把守的山头。

        他坐下与无名仙君聊了许多，有关无名仙君的，有关万妖国的，有关万妖女王的。

        他听得越多，脸色便愈发苍白。

        他之前从未想过她是如何从一只小雀仙成长为现今的万妖女王的。其中的血和泪，他从前未曾关心，等到他真的想沉下心听她讲一讲她的过往时，她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

        白狼派小妖来请通臂猿猴回去处理几个细作，通臂猿猴摸了摸小雀鸟的头便起身要走。这时她已经学会了怎样飞，便扑闪着翅膀落到他肩上蹭着他脖子上细密的猴毛，眼下的绒毛已是湿漉漉的了。

        她不知为何，看到他要丢下她，她只觉心里发冷，眼眶瞬时就滚热了起来。

        通臂猿猴看到她这幅样子，只好向小妖挥了挥手。

        “这点小事，让他自己处理便好，不用来问我。”

        起初几日，小雀鸟还是舍不得通臂猿猴离开。在无名仙君教导小雀鸟修习妖法时，他便坐在一旁喝茶看着她。

        后来慢慢的，她也开始和无名仙君亲近，逐渐也能舍得下通臂猿猴的陪伴了。

        小没良心的，现在可不是当年硬黏着自己的那个时候了。

        通臂猿猴在心中暗暗地小骂她一句，但还是把她放在心口捂了捂。

        得无名仙君的真传，又有白狼、雪妖和梦魔等人辅助，小雀鸟的妖法飞速提升。

        一百年，她已从当日那个羽翼未丰的小雀鸟，修炼了人形。

        那日清早，他醒来时，便见她紧闭着眼，窝在自己的怀里。他刚想摸上她的羽毛，却感觉她在自己的怀里打了个寒颤。他掀开被子的一瞬间，一阵白雾混着清香便铺散开来。他扬了扬手，下意识去抓窝在榻上的小雀鸟，却在白雾中握到光滑的异物。

        白雾散去，通臂猿猴看着面前已化为人形的小雀鸟出神。她此时一身轻薄的白衣，耳后和手臂上还有些许没有褪去的羽毛。

        “丝丝。”通臂猿猴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此刻她的身体尚小，还不到他身高的一半。

        小雀鸟也是愣神了许久，直至她发现已经成功，才笑起来。

        “将军。”小雀鸟的声音柔软，又带着些许稚嫩。她孩子气地搂住他的脖颈，然后因为承受不住法力的巨大消耗又沉沉睡去。

        他身躯一震，看着她已红了耳根。

        他想，她轮回转世时，终究是舍不得他，那孟婆汤，她终究是没有喝干净。

        他守在榻旁，守着她醒来。只是，她醒来后只会软黏黏地唤他一声将军，其余的不论问什么，她都是茫然地摇摇头。

        通臂猿猴承认他自己有些失落，但他很快整理好情绪。他知道，有些事急不来。

        他想，他让她等了一千年，他哪怕等她一千年，也在所不惜。

        很多年后，他总是能想起她化为人形的那个夜晚。

        他抱着小雀鸟去当年万妖女王送他的那个河岸旁。

        那夜是满月，通臂猿猴不消用力便能看清她稚幼的面容。小雀鸟低头展开双手，稍稍用力便在手心凭空点起了火光。

        “将军，你看，好看吗？”小雀鸟在通臂猿猴的面前晃着自己的手心，温暖的橘光卷着清冷的月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便让通臂猿猴的心滩成了一汪水。

        “好看的。”

        通臂猿猴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鼻头有些酸楚。

        他终于体会到，她随他四处征战，以及他飞升成仙的那一千年，对她来说究竟有多难熬。

        明明伸手就能摸到，却怕她不愿，只能缩回手，将自己的心抓的血肉模糊。

        她在他身边，他尚且觉得寂寞啊。

        小雀鸟修得人形后，通臂猿猴逗弄起来便更加得心应手。

        他喜欢突然从背后将她抱起，这样她便会因为害怕紧紧搂住他不放手。他喜欢勾上她的鼻梁，捏着她的脸蛋。她一开始不会使用餐具吃饭，他便亲自喂她。他将舀着汤汁的汤匙递到她的唇边，看着她张口就要咬住，便会突然抽回手，让她落一个空。

        “啊，将军。”她嘟着嘴垂眼不去看他。那副模样，与曾经的万妖女王别无二致。

        小雀鸟还是喜欢叫她将军，她会说话后，第一句便是将军。

        将军。

        他趁她入睡，吻上她的眉间，原本的失望被一声声奶声奶气的将军打散，他又眉飞色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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