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晚来风（4）
她原是不知道夫妻究竟是什么意思的。
虽然通臂猿猴和无名仙君都有教她识字念书，但都未曾与她深说过这些。
夫妻真正的意思，偏偏还是她从各方风声那里听来的。
小雀鸟被养在王宫，鲜少有同龄友人。被万妖国王呵护备至，更是让她招人嫉恨。所以哪怕是什么不严重的消息，一些拎不清情况的小妖也要添油加醋地嘲讽她一番。
“你知道吗，你只是大王豢养的一只小山雀。如果有一天大王不要你了，你就会被扔的远远的。”
她捧着从无名仙君那里采来的药草就要给药仙送去，一只豹子精突然凑了过来。
小雀鸟抿抿唇，不想理会豹子精。她直直地向前走，不想纠缠多生是非。
“在人间，娶妻是要十里红妆迎妻子过门的。”豹子精的脚步很快，她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便停了下来。
“你不要做梦，大王若是真的喜欢你，便会风光地娶你做王后，怎么会一声不吭地把你养在身边？”豹子精见她垂头，以为是自己的唇枪舌剑起了作用，说的便更是来劲。
“你以为大王喜欢你什么，不过是仗着你……”
豹子精还未说完，一道白影便从小雀鸟的身后跃出来，一把将豹子精扑倒。
小雀鸟受了惊，手中的竹篮掉在地上，药草落了一地。
白狼死死按住豹子精的四肢，把她压在身下，露出长而尖的獠牙向她的耳朵咬去。
豹子精哭号着，引得许多路过的精怪驻足观看。有些小妖见白狼又向豹子精的脖子咬去，连连上前劝阻着白狼。
“白狼，算了。”小雀鸟见旁人拉不动白狼，只好上前急忙拉住白狼的尾巴。
白狼见小雀鸟已经发话，爪子也松了松。豹子精趁着白狼放松了力气，化了原形捂着鲜血淋漓的耳朵赶紧跑走了。
周围的小妖见已然太平，劝说了白狼两句便离开了，走之前还帮小雀鸟装回了药草，送还给小雀鸟。
“你何必这样对她？”小雀鸟将篮中的药草铺平，抬眼看着白狼已经化为人形。
“可有受伤？”白狼不回应她，只是上下打量她身上是否有不适。
“没有呀。”小雀鸟低头去看他白色襦裙上的几抹猩红，她张了张嘴，却徒有一声叹息。
她本是想要听一听，那豹子精后面的话呀。
“怎么了？”白狼想要接过她的竹篮，她却紧紧抓住不放手。
“白狼……”她的鼻尖已经泛红，“将军是不是真的因为我与曾经的女王有几分相似，才这般对我好？”
闻言，白狼眨了眨银灰的眼，歪着头去看她沉沉喘息梳理情绪。
“他喜欢你，便只是因为你。其余的别多想。”白狼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只能这样含糊其辞地安慰她。想来宫中的闲言碎语都悉数传入了她的耳中。
知道她就是万妖女王转世的妖寥寥无几，更多的妖还是认为她只是凭着那副与万妖女王一般无二的面孔魅惑万妖国王而已。
他松开与竹篮僵持的手，抬起手抚摸着她柔软的发顶。
“若是有朝一日，万妖女王回来了，将军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她当然知道万妖女王已经死去了。只是轮回转世，将军会不会哪一天寻到她，便不要自己了？
她很擅长压制自己的情绪，不是万不得已，在外人面前，任何能够触痛内里的话，她都能平静地说出。
也就只有这种时候，身为臣子的白狼，才能真正在小雀鸟的身上，看到一丝昔日万妖女王的影子。
“不会的。他不会不要你的。”
他又褪回狼身，甩了甩尾巴上的豹子毛，跃身就又跑走了。
她这副样子，他一百年前就看够了。
第二日，通臂猿猴一大早便招他去神殿。他同通臂猿猴说了昨夜小雀鸟委屈的缘由，通臂猿猴只是淡淡地点点头，挥挥手让他退下。
他不知道那只挑拨是非的豹子精会怎么样。
可能……无非就是扒皮挫骨？
白狼晚上吃饭时，看着摆在盘中的一块还带着血丝的鲜肉，咽了咽口水，顿时没了胃口。
早知是这个结果，倒不如让他剥了内丹给自己修炼呢。
不过从那天开始，通臂猿猴在人前，对小雀鸟便是更加好。
通臂猿猴喜欢让小雀鸟挽着自己的手臂，更是喜欢在神殿的美人榻上欺身去亲吻她的手背和嘴唇，引得不管什么年岁的小妖看到了都是红了脸。
通臂猿猴倒是丝毫不收敛。他偏是要让所有精怪妖魔都知道，他通臂猿猴喜欢小雀鸟，也要让大家知道，她很快就会成为他的王后。
春光漏泄的季节，孙悟空来到了万妖国。彼时他已被封为斗战胜佛，却是喜欢时不时跑来这邪佞之地。
孙悟空抓着放在茶桌上的酪樱桃，看着通臂猿猴沉着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自从当年孙悟空愿意带他去地府找寻万妖女王的转世，他对孙悟空便全无芥蒂。
虽然那只是一番交易罢了。
“我怎么没有见到你那位夫人？”孙悟空四处张望。屋内虽然有些许脂粉香，可是他每次来时都见不到那只小雀鸟，“又去无名仙君那里了？”
孙悟空刚想打趣通臂猿猴，怎么自家夫人总喜欢去别人家，但是看到通臂猿猴倒茶的手停滞了一下，他便乖乖闭上了嘴巴。
“她最近修炼法术太辛苦，我就没有再让她去。现在在睡觉呢。”
通臂猿猴透过花窗看着日当正午：“应该是起来了。”
“你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去唤她醒来。”通臂猿猴撑身站起，快步走去寝殿。
他刚踏入寝殿，便隔着红色的罗帷看到她背对着自己蜷缩着身体。他走近了掀开罗帷，坐在她身旁，动作轻柔地揽她进入怀中。
“醒来第一眼没有见到我，有没有害怕？”通臂猿猴笑着转了转她的身体，却在对上她视线的一刹那捕获到了她眼中的一丝悲哀。她张口想要叫他，却迟迟发不出声响。
她呆滞良久，终是握上他的手腕，柔情地唤了他一声将军。
可是通臂猿猴分明感觉，她刚刚想叫出口的，是那一声大王。
他知道，她许是在一点点恢复前世的记忆了。他不知道契机是什么，可是那一声大王，确实是他当年率领万妖离开万妖国时，她对他的称呼。他那时已经完全从失去内丹的万妖女王手中接管了万妖国，那日她虚弱地支起身体，浅笑着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缓缓走来，握住他温热的手，横梗在两人之间。
“从今日起，就不能再叫你将军了。”他现在想起，她当时的口吻中有些许遗憾呢。
“那要叫什么？”通臂猿猴那时便已对她有了情，说话极尽温柔。
“要叫大王才是。”
“你就算是叫夫君，也是好听的。”通臂猿猴想要打趣她好让她提起一些力气，却只觉她听后手心的温度骤然下降，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她垂下嘴角快要哭了出来。
“大王快些去吧，我等着你回来娶我。”万妖女王托起他的手，用脸去蹭他的手背。
他当时没有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劲，只是单纯地想，她只要休息几天就会没事。现在想来，她那时所说的等着自己回去娶她，包含了她的多少心酸。
通臂猿猴吻了吻小雀鸟的鼻尖，环着她的腰身，握上她的双手。
“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再睡一会儿吧。”他是有些怕她想起来的。他能感觉到，她最近已没了昔日的快活，有时她望着自己，眼底竟是有些许失望与悲凉。
所以他对她更是百般体贴，费尽心思地哄着她，讨她欢心。
通臂猿猴终于知道，他刚来到万妖国时，梦魔雪妖白骨精他们，为何劝说自己，让他对他们的女王好一些。
他现在，十足十地感受到了她当年的无力与失落。
可是她体贴他，尚且会给他回应啊。
小雀鸟木讷地摇了摇头，过了许久才挤出一丝笑容给他。
“将军不是说，今日有朋友想要来见见我吗？他来了吗？”
“嗯，来了。刚刚还在念着你。”通臂猿猴松开她的身体，站起来，又蹲下身握住她的一只带着凉意的脚，为她穿上鞋子。
他一百年前时可想不到，他也会有侍候人的一天。
看着小雀鸟穿衣洗漱好了之后，通臂猿猴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扶着她靠着他身侧的手。小雀鸟走了几步，还是拽着通臂猿猴停了下来，转身一把抱住了他。
她在他面前鲜少这般主动脆弱，通臂猿猴搂上她瘦弱的腰身，哪怕是心上最坚硬的一块也已然软塌塌的了。
“是不是做了噩梦，害怕了？”通臂猿猴一手顺着她的背脊，在她耳边放轻声音，“不用怕，我在呢。”
小雀鸟的胸口微微浮动了几下，她用尽好大的气力才压制住心口的痛楚。
“和我说说看，做了什么噩梦？”
“……没有，算不上是噩梦……”小雀鸟埋头在他的怀里，闷声闷气的，“其实是美梦。”
“既然是美梦，怎么感觉你不太舒服的样子？”
小雀鸟侧头贴上通臂猿猴的胸口，抓着他臂膀上的衣料。触手生温，她被搂抱了许久，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小火炉中。
她伸出一根手指，顺着他手臂上的针线细细划下，直至他搂抱着她弯曲的关节处。
“将军。”过了许久，她才回应他。
“只有在将军怀里，我才会感到最温暖，最快乐。”
有他在，自然是美梦。
哄好了小雀鸟，通臂猿猴便拉着她赶去偏殿见了孙悟空。
小雀鸟此时已经安定了许多，看向通臂猿猴的眼神中又是满满的爱意。通臂猿猴拉着她在门口停了下来，弯身顶了顶她的额头。
“我早点打发他回去，然后陪你去休息。”
“不要呀，你已经陪我很久了。”
“还没有成婚，就开始烦我了？”
“将军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呀。”小雀鸟看着他腰带上绑着的一方白色手帕已经有些松动了，便伸手去帮他系紧。
那日他从人间的小作坊回来，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少有不悦地拉扯着她的手臂要她给自己一些小物件。她被磨的不行，就扔了一块小手帕给他。第二日，他便在她的身旁转悠，一直问她自己有什么变化。她垂眼去看他的腰间，只见他已将自己丢给他的丝帕系在了腰带上。
通臂猿猴洋洋得意，却惹得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如此这般孩子气，哪里像是万妖之王。
自那以后，丝帕脏了，他便让她给自己洗干净。丝帕破了，他便磨着她再要一块。
后来，她才从梦魔那里听说，那日通臂猿猴路过一个酒家，一对小年轻正在彼此交换信物。
好幼稚。她每每想起总会嗤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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