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番外·药仙视角】晚来风（2）
小雀仙开始同她亲近起来，而她也在这个小山洞安了家，以便日后小雀仙能找到她。
也是因此，自此之后，除了陪同神猴大将军四处云游降妖除怪，再偶尔去无名仙君那里玩耍以外，小雀仙便又有了一个好来处。
起初，小雀仙会同她讲一些路上的奇遇，抑或是人界施行的一些法度。后来，她便央求着小雀仙教她识字念书。
她看着小雀仙捡起一截树枝，在沙土上描画着，不过几笔，就是她未曾见过的痕迹。她回首去看小雀仙，杨柳细眉，秋水含情，煞是好看的。
她眼中有了些动容，惹得小雀仙蹙眉。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小雀仙放下断枝，温软的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已探上了她光洁的前额。
“无事。”她敛去眼中的情愫，一如曾经的几十万年，再难起波澜，“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神猴大将军若是看到你的人形，必定很喜欢你。”她想起神猴大将军几次挑逗肩上的小雀仙时，眼中满含的骄纵与宠溺。她想，若是小雀仙愿意，他们难保不会做上一世夫妻。
闻言，小雀仙颔首娇羞地笑起来。
“当真？”
她点了点头，带着满满的真诚。
然而，小雀仙却抿上了唇角，眉眼间的羞涩瞬间被一缕惆怅遮掩。
“我哪里配得上大将军……只要能够日日见到他，我便心满意足了。”
她再没有夸赞过小雀仙，那一缕无端端生起的悸动，终是被她压至心底，不允它再攀爬一寸。
她虽不通人性，却比小雀仙更早懂得，世间生老三千疾，单单相思不可医。
小雀仙来时，总是会带来几册竹简。有时是一些风雅的诗词，但更多的是有关药理。
她虽是仙草，但也只知道如何识别世间花草，如何针对单一的药材对症下药。读了那么多的书简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药材也是需要搭配的。有些药材相生相克，若是一起服用，则会立刻毙命；有些药材相辅相成，君臣佐使，哪怕是毒药，也会发挥出奇异的疗效。
真是有趣呢。
“我今后，也许不能常来看你了。”
那日是十五，天上的月亮浑圆。小雀仙靠在洞口，扭头去看放下了木简的她。小雀仙总是羡慕她的，她的眼中，难有波澜，就如同无名仙君一般，无论世间如何沧海桑田，他们都不曾动摇。
“为何？”她感到胸腔内那个物体似是停滞了半晌。
“我今后，要时时陪着将军。否则，他该是寂寞的。”
小雀仙的神猴大将军曾经承诺她，要带她去看花开满山，但他终是没有挺到那个时节。
自那之后，小雀仙果然鲜少来了，不过那日她来时却带来了很多小机关和竹简，因此无人陪伴，她倒是也不觉得那段时日难挨。
只是小雀仙不常来叨扰，可那蟒蛇精却时不时找上门来。
“我终于想起来了，你就是无名仙君守护的那枚仙草。”
她坐在崖壁，借着月色研读着手中的书简。万妖国王就站在她身后，肆意冷笑着。
“只是可惜啊，虽然是仙家之物，可最终却还是堕落为妖了。”
她沉着气卷好了竹简，抬手覆上左手腕上的花环，冷面转头望向有些得意又带着些讥讽的万妖国王，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我可何时说过，要归顺于你吗？”
“早晚会有那么一天，我不怕等。”说着，万妖国王便化作一缕阴风离去。
他又找上几回，许是忌惮无名仙君，一直不曾动用些邪魔外道的手段逼她归降。
那对花环，各自承载着小雀仙和无名仙君的法力。
所以，哪怕花开花落了两载，她手上的一对花环还是泛着阵阵幽香。
可是，那日她午休半日醒来时，左手腕上的花瓣，已化作了尘埃，悉数沾染在她洁白的衣裙上。
她顺着小雀仙的气息找去，只见银装素裹，草木萧疏中，小雀仙正缩成一团默默落泪。
干净的白染着妖艳的火红，像极了她初见她的那日，万里白云包裹着残阳的色彩。
她把小雀仙带回了山洞，细细擦拭着她身上磨出的伤口。她略施法术拂过她的双腿，只见一条伤痕累累的蛇尾随着她的泣声不安地晃动着。
小雀仙掩面垂泪，直至嗓音喑哑。
“我带你去找神猴大将军，他一定有办法帮你。”她拽着小雀仙的手臂就要走。
神猴大将军又哪里有什么办法？可是，这是现下，她能想出来，唯一能够安慰小雀仙的办法。
然而一听到她要带自己去找神猴大将军，小雀仙便死命拽住了她的手臂。小雀仙咬着已泛了红的唇止住哭声，不知是否是身上的伤痛牵扯，她颤抖的更加厉害。
她转身去看小雀仙哭的撕心裂肺，便已明白了一二。她兀地感觉浑身发软，身上的力气不知因何被抽光殆尽。
手臂上温暖的体温瞬时被冰冷的滑腻所掩盖，她低头去看小雀仙突然缩回的手，那上面已显现出了几道玄青的蛇鳞。
之后的几日，小雀仙只是怔怔地缩在阴冷的墙角。小雀仙不再落泪，也不再说话。她让小雀仙去榻上休息，可小雀仙看着她伸出的手，颤着苍白的唇仿佛受了什么惊吓般，将自己的身子缩的更紧。
“你乖一些，我去采些药草，给你疗伤。”不止是身上的擦伤，小雀仙受了诅咒化为蟒蛇，元气也大大受损。
她原以为，小雀仙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已变成蟒蛇的事实。
她不是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只是，在她看来，无论她是雀鸟，还是蟒蛇，丝丝都只会是从前那个纯善娇美的丝丝。
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可是当她还未踏入洞门，她便被洞中的腥涩气逼的连连退了几步。
她心感不妙，若是此时万妖国王来强要小雀仙，既是有她护着，怕是也不能够。
她心下一急，将药篮扔在门口，凝汇了法力想要冲进去与那只恶毒的蟒蛇精来一个生死一战。
可是室内却安静的很。
没有万妖国王的踪迹，除了小雀仙尚未成熟的妖气，便只有她身上仙妖杂糅的味道。
她走进最里的一个洞口。她已感到脚下发软，眼眶滚热。
小雀鸟拿着那把沾染了鲜血的软剑，撕扯下肩上的一片鳞片。她听到洞口传来异响，抬头去看，见是她回来了，便牵扯着唇角露出一抹干净释然的笑。
“你回来啦。”
鳞片落在小雀仙的脚边，同其它沾染了血腥气的蛇鳞围绕在小雀仙的身旁。她顺着落下的鳞片，目光落在小雀仙沾了殷红的脚掌上。
血珠擦过剑身，垂落在石地上，发出清澈的响动，在偌大的石洞中混着她沉重的呼吸，让她几欲发疯。
只是罪魁祸首却还是盈盈地笑着，就如同她第一次见到她时，笑得那般单纯真心。
小雀仙加深了唇边的笑意，忽然笑出了声响。她抬起紧握软剑的手，刚要落在自己已片下几块皮肉的手臂上。
她擦着已然朦胧的双眼，一言不发，快步走到她面前，嵌住小雀仙的手，另一只颤抖的手稳稳地落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
好在她的一巴掌让小雀仙好似清醒了些。
只是小雀仙依旧不再说话，对她的治疗和照顾也只是逆来顺受。
小雀仙的蛇鳞快要长得齐全的春天，万妖国王再度找来了。
她将万妖国王拦在洞口，刚要汇聚起真气，却听得身后传来不易察觉的脚步声，以及小雀仙的一声柔柔叫喊。
“大王。”小雀仙旋卷着胸前垂落的一缕发，面露娇羞地偏过头去，似是不好意思去看万妖国王。
“丝丝未曾好好梳洗打扮，让大王见笑了。”
万妖国王擦过她的肩时，对上她冷冽的目光。他只是扬起嘴角轻蔑地笑着，然后不理会她想要剜下他的心脏的怒气，直直走到小雀仙的面前，将她霸道地抱进怀里。
万妖国王迎娶小雀鸟的那一天，整个王城欢喜若狂。
小雀仙一身玄色纯衣，被万妖国王半拥入怀，端着酒盏敬着来往道贺的妖魔。
她就冷眼站在神殿的一个小角落中，看着万妖国王牵着小雀仙的手转身向自己走来。
“药仙不如就同丝丝一起，留在我万妖国吧。”万妖国王亲自为她端了一杯酒，先敬了她一杯。
她低头看着手中清冽的美酒。她许是被这神殿中的酒香熏的有了醉意，不然为何抬头去看小雀仙时，却恍惚回到了她第一次寻她去的那个小酒馆呢。
万妖国王见她呆愣了许久，也是没有恼怒，只是同小雀仙说：“丝丝不如再敬一杯，好让你的好友留下陪你作伴。”
小雀仙双手端起杯盏，但只是用指腹细细摩擦了一阵杯上冰冷的花纹，然后面露媚态，撒娇似的向万妖国王求情：“大王，丝丝今日已经喝了许多。若是再敬这杯酒，等下入了洞房的那杯合卺酒，丝丝怕是要喝不下了呢。”
“哦？好啊，看来你却是比我还心急。”万妖国王扯着她的双手，将她手中的酒送近唇边，“那我就代替丝丝，再敬药仙一杯吧。”
小雀仙一扬手，便将满杯的酒送入万妖国王的口中。
“大王好酒量。”小雀仙依偎在万妖国王的怀中，拍着他的胸口顺着气，柔柔地夸赞着。
她手中的那杯酒，终究是没有心情喝下去。
万妖国王并没有同她计较，他带着小雀仙又走了一圈，就打横抱起小雀仙离开了神殿。
神殿内的妖怪顿时发出艳羡的哄笑声，连连拍掌叫好。她烦躁地捂起耳朵想要逃离这个满是污浊的地方，却在穿过妖群时，对上小雀仙眸底的悲戚。
东方欲晓，万妖国欢闹一夜，守卫松懈，因此她轻易就打开了万妖国王寝宫的门。
门扇露出缝隙的瞬间，她便感到一股强劲的妖力混着媚香涌了出来。
她被这股香气熏得双眼昏花，弯下腰干呕了一阵，才扶着门框软软地站起身。她费力凝神驱散了剩余的香气，随后压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大笑起来。
她有了些骄傲。她翻找了好几日小雀仙昔日送她的书简，综合了好几种路数，才配出了效力如此强劲的药香。
只是，若是早知道它发作的这般快，她该是也给自己留一颗解药的。
她走进内寝，看到小雀仙依旧是那身玄色的嫁衣。红绸破碎地飘在空中，小雀仙倚在床沿，如平常那般干净地笑着。
“你来啦。”
她越过小雀仙去看瘫在床榻上的那条蟒蛇尸首，他的身上被撕开一道极大的裂口，内丹已然被拿走了。
“多谢你的药，他很受用呢。”
小雀仙面有倦怠，屋内倾泻的霸道的妖气并没有让她对人世多起几分眷恋。
她走到小雀仙的身边倚着她坐下，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轻拍着她的头安抚着她。
“一切都结束了。”她知道，小雀仙为了这一刻，等了很久。
闻言，小雀仙闭上了眼，摇了摇头。
“我变为蛇身时，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再见他一面。可是当我爬到他面前时，我拼命向他喊叫，他却不认得我了……他们觉得我肮脏，扔石头来打我。很疼……我也曾为他们付出许多，可是他们只觉得我脏，怕我玷污了他。如今他飞升成仙，可我又成了什么？一条丑陋不堪，满身污浊的蟒蛇妖，已经再没有资格与他站在一起。”
小雀仙眼神深邃，声音平淡，明明该字字诛心，却侃侃而谈仿佛在说着旁人的故事。
“你可恨他，没有救你？”她想转头去看一看她此刻的面容是否真的那么淡然，可情不自禁的，她还是偏回了头，盯着缓缓落在地上的那一片片绸缎和被剪成喜字的皮革。
“我为什么要恨他？我只是……”小雀鸟终是难掩悲痛，舔了舔因干裂而落红的唇，捂着脸小声哭了起来。
“我只是很挂念他……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天上，过的开不开心，过的好不好……”
很多年后，她越过妖群，看着通臂猿猴抱起一身火红嫁衣的万妖女王，在众妖的起哄声中埋头去亲吻他的新娘。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亲吻，万妖女王便羞答答地将脸埋进他的臂弯，任由大家怎么哄骗都不肯再抬头。最终还是通臂猿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她才攀上他的头颈还给了他一个更深更久的吻。
她微醺中迷迷糊糊想起一千年前，那个穿着玄纁礼服，依靠在蟒蛇精怀中的小雀仙，故作娇柔，刻意献媚，做的那般坦荡自然，险些让她以为小雀仙真的心甘情愿做了老蟒蛇精的新娘。
原来，爱与不爱，皆是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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