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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变故


云客来门口,或卧或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悠闲地晒着太阳,看见善柔回来,全都挥着手臂亲切地和她打招呼,善柔一一笑着应了,转过身对言彧说:“可要进去喝杯茶?”

        言彧瞟了那些乞丐一眼,抬步进了酒楼。

        一个老乞丐促狭地轻笑了声,扯着略沙哑的嗓子说道:“都说苏老板是善娘子的入幕之宾,依老叫花子看倒未必。”

        善柔是三合镇唯一的女老板,客人们便爱喊她老板娘,坊间甚至还有人赌云客来什么时候会有男老板,只有门口的乞丐们喊她善娘子。

        善柔本已踏进酒楼大门的脚转了弯站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好笑地问:“老哥有何高见?”

        老乞丐呲着牙花子笑了几声,冲着言彧的背影努了努嘴:“那个画师,善娘子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样。”

        善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言彧,他已经迈过了门槛。

        “是吗?有何不同?”她问。

        老乞丐啧啧两声,一副长辈的口吻:“善娘子你做生意颇有些手段,在男女之事怎得如此迟钝?这画师来了这许多次,咱们这些乞丐都看出来你中意他了,你自己竟一点都没察觉?”

        他的声音很大,善柔觉得言彧一定听见了,可是他却充耳不闻,一点反应都没,脚下不停地消失在酒楼里,她收回目光笑着啐了老乞丐一口:“您可真老眼昏花了!听说过土匪劫财的,见过哪个土匪劫人不要钱的?这世上啊……”

        “得得得,别再说你善娘子贪财了,听得老叫花耳朵都长茧子了。”老乞丐装模作样地掏掏耳朵,引得一众乞丐哄笑。

        善柔一甩帕子笑骂:“知道就好,有我一口吃的,必定少不了你们的。”

        老乞丐赶苍蝇似地驱赶她:“去去去…”

        善柔不以为忤,笑着转身往酒楼走去,只听身后老乞丐操起那把沙哑的嗓子唱道:“这世间女子活不易,郎君莫要把我弃……”

        每次都唱这段,也不知他有什么深情难付的往事?

        她摇摇头,一进酒楼便看到角落坐着的人,还是二公主府的那几个。

        她权当没看见,径直走向夏掌柜,嘱咐他让小厨房出一份菜单给言彧看看。

        夏掌柜将一张折好的纸递给她:“您吩咐的事办好了。”

        善柔打开从头看到尾,眉头微蹙:“可打听清楚了?”

        “这事做得并不隐秘,知道的人不少。”夏掌柜回道。

        善柔看看依旧安静坐着的言彧,又看看那几个监视他的二公主府的下人,把纸重新递给夏掌柜:“烧了吧。”

        “是。”夏掌柜双手接过纸谨慎地折好,这才转身进了后厨。

        善柔站在柜台后面托腮望着言彧的身影,难怪她总觉得他心事重重,原来竟是为此而来。

        坊间传闻,言彧是画圣顾玄的关门弟子,顾玄此人一生只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康竞擅绘山水,二徒弟孔邺精于街道城郭,唯有这关门弟子言彧擅绘人物。据说顾玄收徒时都会让他们发下重誓,此生决不与皇室贵胄有所牵连,因此言彧从不帮皇亲贵戚作画,也因此,他才被赤乐国皇室驱逐到了三合镇。

        至于他口中所谓的游玩,不过是托辞。

        言彧似有知觉,抬起头正好与善柔对视,看见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自已,两扇浓密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看上去既娇且媚。

        他晓得她长得美,只是他第一次见她时,她正在处理酒楼的闹剧,那时候的她世故老练,完全不似个十几岁的姑娘,此时方才惊觉,她亦青春正盛,且脸庞妩媚,眉目明艳得动人心魄。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他见过很多女子,却没一个有她这般明媚,居于商贾之间,却并不市侩。

        而她,也与传闻中出入甚大。

        几天下来,事情进行得也不顺利,他不得不另想办法,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善柔默默看着他,见他身上又笼上一层深沉之色,将他身上的儒雅之气罩住,让人看不清。

        她有个小毛病,好比冬日雪后,娟娘告诉她那被厚雪覆盖的下面可能是陷阱,她就非得踩上一脚才行。娟娘有时候感慨就是因为她的这个劲头,他们一家如今才能过上好日子,可又时常担忧她因此吃亏,一年下来见没人能欺负得了她,这才不耳提面命,而她,便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被几个人的谈话吸引了注意。

        “听说了吗?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了。”

        “那就是说咱们可以回去了?”

        “终于可以回去了,二妮还等着我回去娶她。”

        ……

        善柔看了他们几眼,看长相衣着应是赤乐国人。

        赤乐国的老皇帝死了?

        她忙示意伙计上前打听。

        “几位可是来自赤乐国?”伙计装作添茶,随口问道。

        “是啊。”一个男人回答。

        “你们口中的新皇可是当朝太子么?”

        “不是。”

        “那是谁?”伙计好奇的问。

        “是定北王,皇上将皇位禅让给了他的弟弟定北王。”

        “那太子呢?”

        “听说太子被封为庸南王,已经去封地了。”

        ……

        难怪最近涌进三合镇的人越来越多了,原来是赤乐国变天了。

        想到逃离的故乡,善柔的心头怦怦乱跳,不知如今的形势,他们是否可以回去了呢?

        必须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娘。

        想到此处,她匆匆回了家。

        “什么?”

        听到消息,娟娘惊得站了起来,又扶着桌子慢慢坐下。

        “我虽然从未见过定北王,但是他的名字却如雷贯耳。都说他是先皇最宠爱的儿子,却不知为何,先皇将他发配到了北疆,并且下旨,有生之年不允许他踏出北疆一步,若他私自回京,杀无赦。”

        都说天家无父子,果然如此!善柔心想。

        “后来呢?”

        “后来先皇驾崩,将皇位传给了当时的太子,后来的福盛皇帝,定北王的大哥。当时福盛帝刚继位,边疆不稳,国内各方势力也蠢蠢欲动,北边的中容国第一个来犯。福盛帝便封他为定北王,将虎符交给了他,命他率十万大军平定北疆之乱。定北王不愧是定北王,只用了半年时间,打得中容国节节败退,不只收复了失地,还逼得中容国后退三十里。”

        “没想到新帝居然是个将才,”善柔喃喃道。

        “是的,定北王骁勇善战,又带兵平定了西疆、南疆之乱,福盛帝召他回京,他也不回,常年驻扎在北疆。”娟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接着道:“你们父亲曾说过,当年定北王本欲平定东疆,福盛帝却忽然收回了虎符,否则赤乐国早已天下太平,这里的百姓也不会过得如此凄苦。”

        东疆,不就是这里?

        三合镇如今被君蚕国和越越栈国霸占,几十年前,这里还是赤乐国的重镇,名字也不叫三合镇,而叫栖霞郡,是个物阜民丰的地界,不知道为什么却落入了邻国之手?而赤乐国百姓常人欺辱,是镇上的下等人。

        如果她是定北王,当了皇帝后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收复东疆,这里必然会起兵祸,他们马上就没有太平日子过了。

        “娘,那我们……”

        娟娘知道她想说什么,只见她缓缓摇了摇头:“呆在这里,还有一线生机,回去只有一死。”

        “娘,父亲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那人到底如何权势滔天,逼得她们有家不能回?

        娟娘脸现悲色,缄默不言。

        “娘……”善柔摇着她的手。

        “再等等,等时机到了,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娟娘轻轻抚摸着眼前这张越发明艳的小脸,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你最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她问。

        善柔摇摇头,她有时候想,或许回到她熟悉的地方,能想起些什么,可是这个想法她却连提都不敢,她不能置娘和弟弟于险地。

        “大夫说,有的人很快就恢复记忆了,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娘,如果我一辈子都记不起来怎么办?”

        “没事的,一定会好起来的。”娟娘安慰她,更像在安慰自己。

        善柔垂下眼帘不忍看她,她没敢告诉她,最近她常常梦到一个男子,怕她空欢喜一场。

        “对了娘,今天钱进士把哲儿要的书买回来了,还是批注版,说可难买了,”她想起那本书,可是回来的太匆忙她没带回来。“说起来,我好几天没见哲儿了,不知他最近长高了没有?”

        “长高了,已经到我的胸口了,”娟娘笑着说,“什么书啊?”

        “远道见闻录。”善柔说。

        只见娟娘一顿,急切地站起来,用力抓着她的胳膊问:“你说什么书?”

        善柔被她抓得疼得皱了皱眉:“远道见闻录,蓝色的封皮。”

        “哪儿呢?”

        “我着急回来,放在酒楼没带回来。”

        “走,我们快去把书取回来。”说着,娟娘便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外衣都忘了披,走到门口时脚下还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娘——”

        善柔赶紧扶住她,“哲儿明天就要用吗?要不我去吧,您在家歇着。”

        “咱们一起去。”娟娘语气坚定,非得亲自去取不可。

        善柔从没见她如此失态过,只好跟着她一起去酒楼。

        大堂已经不见言彧的身影,夏掌柜见善柔去而复返,匆匆迎了上来,似有话对她讲,却在看到娟娘的时候顿住了。

        善柔示意他有话明天说,从柜台下面掏出那本书和一些笔墨纸砚递给娟娘,娟娘却只拿过那本书,步履匆匆地走进善柔日常休息的客房,关上门,这才迫不及待地翻开。

        善柔见她翻书的手都在发抖,担忧地站在她身侧,生怕她会晕过去。

        娟娘一页又一页地翻着那本书,间或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读着,直到最后一页,念书的声音都哽咽了,善柔看到一串眼泪落在了书页上。

        “娘,怎么了?”

        娟娘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紧紧搂着那本书,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太好了!太好了!”

        “娘!”善柔又喊了一声,她仍然置若罔闻。

        她心中的不安越发的强烈了,比听了新皇登基更甚。

        娟娘在她面前走了很久,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眼角还挂着泪,脸上却带着笑,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喜事!”

        “什么大喜事?”

        “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咱们回家!”

        不知是不是错觉,善柔总觉得她说的那个家并不是他们现在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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