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春日泛舟
春天的天气是好的,是那种不管出太阳还是下雨天都能让人喟叹一句:好舒服,的那种好。城门寒冷的冬日过去了,天也亮得比往常早了。
常常是五更天里就有浅浅光辉在远处晕开,破灯笼被风吹得滚了两圈,滚到了沾满血的绣鞋旁才堪堪停下。
妙法认得这双鞋,粉底用蓝白光三色线绣了燕子衔桃花,鞋面上两颗拇指大小的东珠。此刻昂贵的珠子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唯有两个粉色的线头,突兀的立在鞋面上。
随着天边的太阳逐渐升起,视线也渐渐清晰起来,无过和守德借着惨白的阳光看清楚了那个背影,娇娇小小的,身着天青色衣裙,一如清泉观发带的颜色,裙摆和衣袖都被鲜红染成黑红,再也找不见往日的锦衣玉食娇养大的精致模样。
都说名字饱含父母对子女的期盼,凌虚道长早年亡妻,膝下只有一女,不求她要在这世道闯出一番天地,但求她逍遥自在,随性快乐。就如在春日最好的天气里,泛舟于湖面,细风扶柳,也拂人的面上心里。
凌虚道长不止一次在这些清泉观弟子里炫耀自己的独女,宝贝得眼珠子一般,所以无过和守德也是知道这名字的来意,任谁听一耳朵也能明白里面含着的关切慈爱。
天光大亮,整个院中还站立的四人没有一人敢动,那背影不敢回头,无过他们也不敢上前。用尽全力维持着最后的美好假象,假装他们还能回到春日泛舟,那温暖和畅的画面里,还有疏朗如风的大师兄,还有斗嘴的师兄弟,还有性格各异的长老们。
春舟就是维持这假象的最后一根稻草,大厦将颓时,谁也不忍心轻举妄动。
他们不动有人却动了,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爬出一个全身暗红色的人影,他艰难的爬到前门后的一个不起眼的鸟笼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打开了笼子。
那不起眼的灰色小鸟腾空,短促尖锐的响声骤然响彻四周,整条街道都醒了。这当然不是一只普通的鸟也不是普通的鸟笼,甘霖庄的掌门投机倒把是好手,他知道甘霖庄对比其他亲家来说最弱的,所以早就做了万全准备,给每个结了亲的院中定做了此鸟笼安放了小鸟,在情况紧急的时候可以放出鸟儿,鸟儿特殊的鸣叫会同时在八个亲家里同时想起,并且鸟笼旁做了一个快捷门,可让支援在一刻钟的时间内到达。
春舟和守德都知道这鸟笼,下聘礼时他们也收到了鸟笼和小鸟,当时那甘霖庄的管家笑称,这样也算是一家有难,八方支援,烽火连城。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刻响起。
四人都被惊醒了,春舟缓慢的转过身来,她知道自己不得不面对,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她提着她的剑朝无过他们走来。
四人面对面站着,不过两年竟物是人非。
无过成为了魔尊,守德成为了清泉观的独苗。
春舟从天真的小姑娘嫁做人妇,此刻她手中握着自己的剑,这是一把蛇形剑,通体靛蓝色,犹如一条漂亮的蛇游走,剑尖便是蛇脑袋,低落的鲜血便是蛇信子。
看得妙法心惊肉跳。
“春舟,你,你变成魔了?!”她最后几个字变音走调,在她心里春舟是不论如何跟魔也沾不到半点关系。
可此刻冲天的魔气,可不就是从春舟身上散发出来的吗?血腥气和魔气混在一起,令人作恶的臭味。
妙法鼻端还残留着春舟最爱的荔枝香,瞬间也被呛得什么都不剩下了。
“怎么会这样?春舟师妹,怎么会这样!”
守德近乎崩溃的质问,却又不是问春舟,更像是在问自己为何会让事情变成这样。他用力捶打自己的头,扯拽头发,没几下他就从清泉观的弟子变成了形容枯槁的疯子。
“春舟,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无妨,就算你成了魔天大地大也总有你容身的地方,不要慌,先跟我们走。”无过朝春舟伸手,他比守德更加冷静,就算他不知晓甘霖庄的手段,也知道那鸟儿肯定是报信的。为今之计,不是弄清楚缘由,而是先带春舟离开这里,再从长计议。
“无过师兄……”春舟望向无过,这一个月来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委不委屈,关心她的感受。她本以为清泉观被灭门后就是最难的日子了,再差也不会比那会更差了。
可当她成婚,用自己一生做赌注来交换时,才明白人间还有这样的炼狱存在。嫁过来后,甘霖庄不仅没有信守诺言把剑谱和口诀还给春舟,洞房花烛夜让春舟枯坐了半夜,春舟才知道原来她嫁进门时,还有两顶小娇从侧门抬了两位姨娘进门,整个晚上她的夫君许燕晌都在那两位姨娘处,三人一起……
听到这里春舟就犯了恶心,她何曾听过这等污秽耳朵的事情?
等到白天该去给公婆见茶的两个时辰前,许燕晌才回来,见她端正的坐在房中,先是嘲讽清泉观没落了,再用污言秽语调戏春舟,春舟气不过呛了几句,然后就是一个耳光,被撕开了衣服。
许燕晌身上属于别的女人的脂粉味令春舟恶心,她以为嫁给不爱的人不过是烛火一吹,就什么看不见就可以当被恶犬咬了一口就好。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是这样的恶心,恶心得她恨不能把自己这身皮都撕下来,再把肚脐以下的位置切掉,以阻止那违和感让自己更加崩溃。
因为宠妾灭妻,所以春舟在院里过得艰难,第二天就短衣缩食了,嫁妆也被抢了去,这些春舟都忍了,只要能拿到剑谱口诀,就和许燕晌和离便是。
许燕晌自然知道春舟的打算,他短时间内还不打算放过春舟,这可是曾经盛极一时的清泉观天之娇女,清泉观道长上下宝贝她就像宝贝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而亲手毁掉这件宝物才是许燕晌的乐趣所在。他扣着剑谱和口诀,对春舟予取予求,终于在春天的某个夜晚,他提出让春舟和其他两位姨娘一同服侍自己,甚至提出让春舟和其中一位姨娘先行那事,供自己欣赏取悦。
春舟手指捏到青白,双眼发红,而许燕晌和姨娘们还在用不堪入耳的词句催促她。
她脑中有一根细细的弦,自从清泉观灭门的那一夜就不断绷紧,到最近这一个月更是紧得让她无法喘息。许燕晌不耐烦伸过来想要扯下她裙子的手便是最后一把锉刀,在他手碰到和清泉观同色发带的天青色锦缎衣袖时,锉刀终于把岌岌可危的弦割断了。
然后春舟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鲜血漫天飞,如一场诡异美丽的红雨。她感受不到血的热度,也感受不到利刃切断骨头的受阻,更听不到尖叫声。她只觉得自己好轻松,轻松得好像一只小鸟,在春天和煦的暖阳中,落在湖中飘荡的小舟上,内心充斥着无限的安定平和。
最后她在姨娘的床头暗盒中寻到了剑谱和口诀,许燕晌竟然把这等重要的东西随便给了小妾,真是该死。她想,又在许燕晌不会动弹的身体上刺了两剑。
直到身后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仓皇的喊着自己的名字。
春舟才如梦初醒,五感才重新回到人间。
“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春舟摇头,豆大的泪珠溅落在地。
“如何回不去!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师妹,清泉观唯一的宝贝女弟子!走,跟师兄回家!”守德一抹脸,便要伸手去捉春舟的手。
春舟畏惧的一缩手,她讨厌男人的触碰,讨厌他们手掌上高于常人的温度,哪怕是最亲近的师兄也不行。她咬紧了下唇定了定神,从袖中取出两张羊皮卷,老旧泛黄的羊皮卷被春舟小心翼翼的叠好,套了法术,即便是从暗红色的衣袖中摸出,也干干净净的。
“这是剑谱和口诀,师兄且收好。”
她递过去,守德却不肯接,这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事关清泉观的未来,他们都渴望了许久,而今都不重要了。
这两卷羊皮,究竟是用什么换来的,守德不敢细想,只觉面前的羊皮卷重愈千斤,叫他没胆子伸手来接。
春舟没给他时间犹豫,直接将羊皮卷往他怀中一塞:“不要辜负我……”
守德只感觉自己碰了颗烫手的山芋,接不住又不敢松手,这是他师妹用巨大代价换来了的。
无过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心里反反复复的回想起自己和妙法的对话,那时妙法说:没办法就不重振咯,那又如何,你们凡人真是死脑筋。自己则说哪有这么容易?成千上万的代价付出去了,才能换一不好不坏的好结果。
是啊,不容易。
但若是真放下了,也许就能避免这悲剧了,不如放下。
“罢了,我们先离开此处。”无过沉声说道,妙法赶紧点头去拉春舟的手。
春舟手心里全是黏腻的血液,她想躲,却被妙法握得更紧。
“春舟,跟我们走吧,反正无过这个魔尊做不做都无所谓,从此以后我们三个人去逍遥自在去。”她勾起嘴角,扯出个不那么好看的笑容。
春舟长长久久的盯着那笑容,她知道事到如今现在身边的三人,就是全天下最在乎自己的三个人了。
她抿起唇笑,温温柔柔的,眉心沾了一点血,像眉心花钿,俏生生仿佛还是那个大雪天里焚起荔枝香,呼朋唤友,品茗下棋的小姑娘。
“守德师兄,我已成魔,不配自称清泉观弟子了,你履行师兄之责,清理门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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