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渡蘅峰
“回去后,若有人问起你的身世,便说你是西南郡人,家住梧城,世代行商,知道吗?”
“可…”小小的阮烨挠着头,很是不解:“……我是越府洲的人啊。”
祁楦之揉一把他脑袋,笑意浅淡,“为师的家在西南郡,回去后你便是以我血亲的名头入宗,这样我不在时,别人顾忌着,也不敢欺负了你。”
“师尊…会不在吗?”阮烨有些怕,不自觉将祁楦之抱得更紧,以前那些收养他的人一开始也是对他有过好脸色的,可,过不了多久,等灾厄发生后就都会厌恶的把他赶走。
师尊也会这样吗?
祁楦之全身心的神思都放在他身上,又特意调查过他的身世过往,哪能没察觉他在想什么,当即敲一下他脑门,“瞎想什么呢?”
“为师说的不在是我有时会闭关,顾不到你。”
阮烨闻言一愣,这是第一次有人因为他情绪的变化,开口哄他和他解释,以前不管他想什么,身旁的人都不在意,都只会对他打骂。
“哭什么?”祁楦之抬手去揩他脸上泪水。
原来自己哭了吗?
阮烨抬手,果然在自己脸上摸到一手的湿漉。
祁楦之没带过孩子,突然见到阮烨哭成这样,很有些无措,“是为师把你敲疼了吗?”
“为师错了,以后都不敲你了,不哭了啊……”祁楦之给他擦完泪便轻轻揉着他脑门上被敲过一下的那处哄慰。
“不疼。”阮烨糯糯开口,眼泪仍在止不住的往下流,实在太丢脸,就将脸整个埋在祁楦之怀里,掩耳盗铃般挡着,声音闷闷的:“我的头师尊可以随便敲的,我只是,太高兴了……”
“以前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哄我。”
泪水一滴滴滚到祁楦之颈窝,泛着点温热,阮烨声音又软,祁楦之只觉心都化了,轻轻拍着他后背,脑中回想着出来时掌门那仿若疯癫的话语,“天魔现世,就在越府洲,他日后会毁灭天地,找到他,杀了他!!!”
掌门说天道传下感应,天魔出世于越府洲铜川县,百年之后便会灭世,可现在的阮烨才只有八岁,还什么都没有做,还会因为自己随便一句哄慰就止不住的哭起来,可怜可爱得不行,哪里像什么灭世的魔头?凭什么要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天道感应就杀了他?
他还那么小,会哭会疼,被那么多人欺负都只是凶了些没做什么坏事,只要现在带回去好生教养,日后总不会学坏了去。
好一会儿,祁楦之才等人止住哭,抱着眼眶红红的小孩走进宗门。
行九霄位于源灵界最西面,以整个行九山脉为基,分上三霄下三霄以及最顶上的三清霄。三清霄主攻防,上三霄主内务,下三霄主弟子教导。
三清霄主峰三座,最中间是掌门所居的凌华峰,左边是属于祁楦之的渡蘅峰,右边是洞虚一脉的摇光峰,下面的上三霄并列有苍穹峰、寰宇峰、纵横峰、净明峰四峰,最下面的下三霄就是分而教导丹药符咒阵法铭文炼器等术术和道法武技的各峰。
白雾缭绕间,祁楦之抱着阮烨踏过定界碑石,眼前景色全然变换。
长相乖巧的小童迎出来,衣袍浅淡边角处绣着精致的兰花,立于满覆雪粒的松下,朝祁楦之恭敬一礼,“恭迎峰主回宗,峰主您回来得好晚,宗内人都……”
“咦?”那小童直起身来,怕冷的搓着手,视线上移,望到祁楦之怀里的阮烨,满满疑惑:“他是……?”
阮烨抱着祁楦之的手猛然变紧,祁楦之安抚的揉揉他头,望向小童:“我在山下新收的徒弟。”
“山下?”
“对。”祁楦之想了想阮烨的身世,补道:“是我本家的人,家里出了些意外,父母都去了,无人照养,我便带回来了。”
父母都去了……
“……好可怜”那小童不自觉开口。
祁楦之神色骤冷,低头看阮烨没有因此难受才安下心,抱着人往里走。
渡蘅峰还和走时一般,苍茫白雪,辽无边际,一眼望去,是大片大片的白,看得人眼炫,唯最中间立着一座冰雪银白的殿宇。
寒风凛冽,比峰下比九霄比越府洲的寒冬都更冷,阮烨冷得瑟缩一下。
祁楦之垂眸,“冷着了?”
说罢便往阮烨体内灌入一股灵力,温暖的灵力从经脉涌入百骸四肢,驱散满身寒气,阮烨再不冷了,身上都暖和得如围着火炉一般。
阮烨呆愣愣的趴在祁楦之怀里,又惊觉四周都在变化,冰雪消融,草木抽芽,地上开出星星点点的花,暖暖的日光从天穹泄下,本在冬眠的蛇爬出洞穴,毛还没长齐的雏鸟叽叽喳喳叫着,冬去春来,只在顷刻。
祁楦之把他放下来,厚厚的绒裘裹在身上其实已经有些热了,祁楦之半蹲下身,将他身上绒裘换成轻薄的单衣。
“这样可还喜欢?以后都不会冷了。”
“喜欢。”
阮烨望过四周,再看看自己身上新换的衣裳,有些不可置信,“师尊好厉害。”
“你以后也可以这么厉害。”祁楦之直起身子。
“……真的?”阮烨大睁着眼。
祁楦之可以随便一点药就把他身上疼得不行的伤口医好,就连以前那些堆叠了很多年的旧疤也全部消得干干净净,还可以短短半月就把他从瘦瘦弱弱黑黑丑丑喂得皮肉白嫩,脸颊上养出软肉,甚至连干枯发黄的头发都变得黑亮好看。
现在更是可以顷刻间就将整个山峰都从冬天变成春天,自己以后也可以这么厉害吗?
“当然。”
祁楦之温柔笑着,牵过他手向殿宇走去。
那殿宇是白玉所筑,窗柩殿门皆是檀木,屋内焚着涎香,进去便安静祥和。祁楦之唤来伺候的小童,将阮烨交给他照料安置,便去凌华峰寻掌门。
掌门万顷光,父母死于魔族之手,嫉恶如仇,以歼奸除魔为己任,若让他知道自己没有杀掉天魔,恐会亲自动手。
祁楦之想着自己这半月在外的安排,心中忐忑,掌门师兄应该不会发现阮烨就是天魔吧。轻推竹门,一声温润敦厚的“进来”从门内传出。
“师兄。”祁楦之站定。
万顷光上上下下看过他全身,确认没有受伤,才开口唤他坐下,递过杯清茶:“劳师弟跑这一趟,辛苦了。”
“不辛苦,除魔卫道乃我辈本分。”
茶香袅袅,万顷光想到侍从刚刚传来的话,疑惑问道:“师弟怎的又收了一个徒弟?”
祁楦之性子清冷,身边伺候的人少,徒弟就更不用说,就两个,大徒弟是当初还未求道时受人恩惠,后面还恩所收。二徒弟则是在三百年前被雾霞宗的晏长老求了又求,才不情不愿的将那晏家之子收到门下。
这小徒弟,不知又是为何。
“我除完天魔回宗时路过西南郡,血脉感应,发现家中有一支出了事。”祁楦之想着自己的布置,缓缓开口,说出自己一早就备好的说辞,“我赶去时那家父母已然全灭,就剩这么一个孩子,我看他可怜,便带回来了。”
“……这”万顷光神情一滞,他只是随口一问,哪想会得到这么个回答,祁师弟刚死了后辈,他还这么问,无异于揭人痛处。
万顷光沉默良久,才从喉腔憋出个“生死有命,师弟节哀。”
“我已无碍,师兄不必如此。”祁楦之静静喝完一盏清茶,和万顷光再随意聊了些,引出点天魔的感应之事,才放下茶盏,回到自己的渡蘅峰。
他走时将阮烨交给了小童照料,再回来时却不见小童,只有阮烨小小一个蹲在殿内。
祁楦之神色微变,怒气涌上心头,正欲叫出小童询问,便见阮烨抬起头,看见他,眼睛发着光的奔上来。
“师尊。”阮烨唤他。
祁楦之抱住他,柔下神色,低头望他,“怎么一个人蹲在这儿,我叫来照料你的小童呢?”
“我不喜欢师尊以外的人照料触碰,就让他先走了。”阮烨垂着头。
说谎!
阮烨很乖很听话,这一路上说什么他都乖乖听着,给他采买衣服时也有凡间的人贴得极近的给他比裁腰身,何曾说过不喜欢祁楦之以外的人触碰伺候?
而且按祁楦之这一路对阮烨的观察,阮烨确实黏他,有时也会撒娇卖痴,但绝不会在离了他后耍脾气赶走小童,如果真的不想,一定会在自己走时怯怯的问自己能不能留下。
祁楦之神色变换,在阮烨身子都有些僵了时才松开阮烨。
阮烨一惊,师尊是不喜欢自己耍脾气吗?可,可……
却见祁楦之半蹲下身,与他脸面相对,眉目柔和的开口:“小童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没有……”阮烨慌得不行,自己才刚刚来这里,而小童却已经伺候了师尊很久,自己要是和小童有了矛盾的话。
师尊,师尊……
……师尊会不会不要他,觉得他多事。
“傻瓜。”祁楦之抱住他,“你是我的徒弟,是这鹤心殿的小主人,我不在时整个渡蘅峰你都可做主,他算什么东西,也敢给你脸色看?”
祁楦之回溯了一下屋内阵法,清晰的看到小童在自己走后就变了神色,恭敬之情尽消,满脸轻慢,阮烨问他什么也都懒懒散散,爱答不理。
最后不知收到了谁的传讯玉简,让下山去看什么东西,竟是只顾着玩,直接丢下阮烨跑了出去。
“师尊……我,我,我没事的。”第一次见祁楦之这么凶的说话,阮烨有些害怕又有些欣喜,师尊是为了他才生气呢。
阮烨轻轻开口,竟是想哄祁楦之,“师尊你别生气。”
“嗯,为师不生气。”祁楦之看他这样,气焰全消,有些无奈,小徒弟脾气这么软,日后被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又有些心安,小徒弟不会因为被轻慢就和自己告状让自己教训小童,也会在看到自己生气时软声哄慰。
性子定是好的。
也罢,以后自己随时看着,谁敢欺负他就全教训回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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