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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毕棠瞬间明白过来,他这是进入重御的梦境,亦或是幼时的记忆中了。

        心下觉得好奇,毕棠伸手捏向萌正太脸颊,指尖却从后者脸上穿了过去。

        毕棠悻悻收回手,瞧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分明四五岁的年纪,已然有了长大后的重御那股子劲儿。

        只是成年的重御披上了一张假面皮,于是这份淡漠的生人勿近也遮掩了起来,刻意表露出的温润气质下,毕棠只能从其眼眸中窥得一丝真实的性情。

        这个奶娃娃就没那么多心眼子了,情绪都表现在脸上,即便掩饰了对零嘴的欲望,但滚动的喉结和腹鸣声依旧将他卖了个彻底。

        高大的男人步伐不紧不慢,人群分明摩肩接踵,他所过之处却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人群分散到两旁,于是他们二人行走的速度并不慢,奶娃娃绷着小脸,不太长的两条腿使劲倒腾,倒是也紧紧跟在男人身旁。

        毕棠身形不受控制,自动跟着这二人行走,恍惚间场景一变,高大的男人消失不见,眼前的奶娃娃变成了八九岁的模样。

        脸庞轮廓已经清晰,下颌线界限分明,薄唇微微抿起,剑眉下的瑞凤眼已经初具睥睨天下的冷傲,再也瞧不出那个馋零嘴的小奶娃娃的影子。

        此时八九岁的少年拧着眉,盯着前方死胡同里的争斗。

        “小杂种,把吃的交出来,不然今天打死你!”

        “你个贱皮子,天煞孤星,克死了亲爹娘,现在又认了个干爹,我看你那干爹也快被你克死吧?!”

        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叫花围着一个六七岁的,穿着更破旧,瘦骨嶙峋到已然脱相了的小小叫花,使劲推搡他。

        小小叫花紧紧护着胸口,脏兮兮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亮若星辰,他被推搡的站不稳,重重跌倒在地,面对四面八方的拳头,却只是死死护着胸口。

        “这小杂种怕不是个哑巴吧,怎么打半天一声不吭的?”

        “死了爹娘的孤儿,他哭给谁听,那个快要病死的干爹吗?”

        “哈哈哈哈哈哈。”

        一片稚嫩的大笑声中,毕棠胸口滞涩,缓缓捏起拳头。

        这些话、这场景似曾相识,穿越便是重活一世,已尽力将前世放下的毕棠,眉眼间不受控制的露出一丝痛苦。

        “噗通…”

        连着几声闷响,施暴的小叫花们尖声大叫着砸向墙壁,一双精致、往日绝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靴子缓缓走入巷子中。

        视线顺着靴子往前,看清来人一身低调华丽的衣衫,早已培养出趋利避害的小叫花们咽下斥骂声,抱着胳膊缩在原地,只有贼兮兮的眼睛不断打量情况。

        重御不理会这些小叫花,他走进最里面,伸手扶向那个小小叫花,后者瑟缩了一下,依旧紧紧护着胸口。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八九岁的重御声音还带着稚嫩,只是已然有了令人信服的韵味,小小叫花睁大眼睛,顺从的被重御搀扶着肩膀扶起。

        下一瞬,场景再一变,毕棠从四面漏风的破庙中嗅到了腐尸的气味。

        果不其然,小小叫花正扑在一具尸体上痛哭,他的膝边放着一个压扁了的油皮纸,打开的一角可以瞧出是半个糕饼。

        破庙外,重御正跪在高大的男人面前,执拗着再一次重复:“师尊,我要留下他。”

        “世人碌碌,苦疾何多,他们自有世间大道的规矩可循,你不该出手干预。”

        毕棠低垂着眉眼,低声道:“可是…他也是个孤儿,师尊,不幸失去爹娘的孩子,真的都是天煞孤星,会克死身边最近亲的人吗?”

        “谬论,所谓天煞孤星,不过是世人对弱者强加的谴责。”夕阳西下,橘色的光影给高大的男人渡上了一层金边。

        “嗔者,于苦、苦具,憎恚为性,能障无嗔,不安稳性,恶行所依为业。重御,我收养你,苦心栽培你,不是要你为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所心生怨怼、不满的。”

        “所谓父母,不过是带人来到这世间的工具而已,失去是顺应天道。我之所以收养你,看中的便是你无父无母,无所谓的亲情牵挂,你不需要这些感情,更不应为此而心生嗔念。”

        “可是,”重御猛然抬头,近乎急切道:“那师尊呢,我也不该对师尊有孺慕、敬仰之情吗?”

        高大的男人垂首,声音淡漠:“是,你不该,我们之间不过是互相选择。我能收养你,也会因你达不到我的要求,而毁了你。重御,日后你是要追寻大道,庇佑天下苍生的,不要因这些小情小爱,阻碍你的道途。”

        重御抬起的脸庞缓缓垂下,他向破庙内看了一眼,庙内小小叫花的哭声悲戚,宛如幼兽低鸣。

        眼中某些情绪掠过,重御低声、固执道:“若不能庇一人,何以庇天下?师尊,这个孩子叫白禾,我会留下他。”

        冷凝的气氛在二人之间蔓延,浓如实质的威压尽数压在重御身上,骨骼被压出吱格响,重御面色苍白,冷汗将他一遍又一遍浸透。

        许久许久后,落日的余晖尽数消散,久到毕棠从一开始的心疼,到都快麻木了,那道威压才终于撤离。

        “随你。”

        高大的男人转身离开,重御控制不住自己,狠狠摔倒在地,泥土混着汗水将他额角弄脏,他却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笑来。

        毕棠叹了一声气,就看到场景又一转,这次是个庭院。

        重御已经变成了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身姿修长挺拔,眉眼彻底长开,果然和毕棠所想象的一样,凌厉俊美,肆意张扬。

        他只是安静的站在庭院中,这院中气势便无形中被绷紧,宛如一柄出鞘的剑,下一刻便要直冲云霄。

        毕棠摸了摸胳膊上被紧绷的气氛激起的鸡皮疙瘩,啧啧赞叹:“真帅,真得劲啊,这个少年意气风发的肆意张扬,是怎么做到收敛起来,变成现在那副温润假象的?”

        不等毕棠感慨完,庭院正前方的屋舍中走出那个高大的男人,院中越来越紧绷的气势顿时一泄,几排在那凌厉气势中绷直的竹子遽然松散下来,轻轻摇晃中带动竹叶簌簌响动。

        “师尊。”

        重御颔首行礼,他的声音正处在变声期,带着磨砂颗粒感的沙哑。

        “我听说,你放走了一个魔修?”高大的男人站在台阶上俯视重御。

        十几年过去了,那个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如今已长成了和他齐高的身形,也只有站在台阶上,他才能俯视对方。

        重御对此似早有准备,“是,那个魔修在妖兽嘴下救出了两个村民,我将其催眠,查看了他的过往,他从未伤害过凡人,亦不曾无缘无故攻击过灵修。”

        “荒谬,”高大的男人猛然一甩袖,厉声斥责:“灵修与魔族仇恨滔天,这恨只有用鲜血才能填平,他既然流淌着魔族的血液,那这就是他该死的理由。”

        看重御垂首无动于衷,男人冷笑一声,“好哇,如今你长成了,有本事了,便连我的话都可以不听了。重御,你可知你的父亲,正是死于七十九年前的灵魔大战?”

        “什么?”重御猛然上前一步,“师尊,我父亲…到底是谁?”

        男人却不再多说这事,他一挥手,庭院中突兀多出了一具尸体,一具四肢扭曲成诡异角度,以拧麻花的状态扭曲成一团的、面上是惊骇痛苦,眼珠凸起,嘴张出不可思议的一个弧度,死相极其诡异痛苦的尸体。

        “师尊?!”

        重御淡漠的神色崩塌,他恨恨瞪向男人,薄唇嗫嚅,惊怒道:“您…你何至于此,他到底犯了什么错,杀了还不够,您要这般折辱凌虐他?”

        如愿以偿的看到重御惊怒神色,掌控此人的感觉重新回归,高大的男人终于恢复了平静,“魔族中人,人人得而诛之!”

        看重御红着眼睛瞪向自己,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眸中全然是不解、愤怒,男人缓声道:“所谓愚痴,即是无明,重御,你着痴相了。”

        “今日你放过一个魔修,他日这魔修或许便是终结你性命的利刃。你是要追寻大道,庇佑天下苍生的,而这苍生,既不包括魔族,亦不包含妖族。”

        “妖兽于灵修而言是材料,是磨砺,但魔修于灵修,只有仇恨,你将来要做的,便是终其一生将其连族铲除,一个不留!”

        重御握着拳浑身发颤,转脸看向那个被他放过,一生谨小慎微,对他千恩万谢才离开,却在这庭院中以如此凄惨姿势死去的魔修。

        高大的男人冷眼看了重御半晌,“你不该让自己有软肋,今日是这个魔修,他日,便可能是白禾。”

        “师尊!”重御迅速抬头,盯着男人看了一会,浑身的颤栗慢慢停止,他冷声质疑道:“您让我庇佑天下苍生,那天下苍生便都是我的软肋,一个白禾可以威胁我,天下苍生的任何一人,张禾,王禾,包括师尊您,都可以用来威胁我,到时我又该如何取舍?舍弃白禾,张禾,王禾,还是师尊您?那我和舍弃天下又有何区别?”

        “你…”高大男人面色一变,重御身子不受控制的倒飞出去,狠狠砸在石桌上,他翻身撑起身子,抹去唇角血迹,挑衅的看着发怒的男人:“师尊,我说的不对吗?”

        “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去水牢思过,想不明白就不要出来了,滚!”

        “卧艹你讲不讲道理了,讲不过就动手,还体罚?”毕棠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嗯?”

        一声低低的,近在咫尺的哼声响起,毕棠怒火难消,愤怒的捏紧了拳头:“你嗯个屁,我就没见过你这种垃圾,三观不正还伪善,讲不过道理就动粗,来来来小爷今天就和你好好说说。”

        又是一声痛苦的“唔”声,毕棠愤怒看向声源处,准备用一番大道理喷死这个歪理一套一套的男人,愤怒的表情却蓦然一僵。

        只见刚醒过来的重御,被他无意识中握紧的手紧紧扣住喉结,给掐到惨白的面色上都浮现了一抹红潮。

        毕棠:???

        “我不是……重御师兄,你听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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