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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团圆或是晚几个十年


唐立言出门的时候,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街灯一路亮到了头,把柏油路照得发亮。热气反蒸着,唐立言刚从空调间出来,被火风一吹,觉得浑身上下都燥热。

        明明刚释放过荷尔蒙,火也排了,气也泄了,可唐立言就是站不住,又锤了一下灯柱。

        冷铁才不会惯着他,岿然不动,颤都没颤一下。反倒是指节被突出来的小铁刺扎得生疼。

        一句话还没骂出口,手机就震动起来。

        是一条短信:

        [管立庚:刚刚怎么不接电话?]

        上条聊天时间显示三周前。

        唐立言的脸又沉了沉,回拨了过去。

        嘟嘟两下忙音之后,唐立言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就开始劈头大喊:“你玩上瘾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唐立言冷着脸说。

        “不回?”听筒里的人明显在生气,“下个月就是咱妈的忌日,你告诉我你不回来?!”

        唐立言沉默几秒,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下去,“我在这边给她送束花。”

        “伤还没好全就往外跑,你就作吧,啊!接着打架撞车,迟早有点把自己作死!”电流声嗞嗞响了一会,那边才压着火问:“你现在在哪?”

        “外面。”

        “我他妈知道你在外面!你告诉我在哪种外面?是能把人喝死的那种,还是撞得尸骨无存的那种?”

        “跟你有关系吗!”唐立言陡然提高了声音,“在一个你一定找不到的地方,手机是定制屏蔽的,有本事,你就自己找人破解。”

        “你有没有良心?”

        “托你的福,没有。”唐立言冷笑着挂了电话。

        路灯这时嗞嗞闪了两下,叮地灭了。

        “真他妈晦气。”唐立言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天,骂道,“再来这儿我是狗!”

        这声就这么传进了书店里。

        裴山把脸埋进垫子,一言不发地听着屋外的声音。过了好久,才抹了把脸,抽出纸巾来仔细擦干净身上和脸上的污秽。

        他说他不会再来了。

        他说这儿也没多干净。

        这个人还真是,哪儿疼打哪儿。

        裴山听过不少人这样说自己,但这话从唐立言嘴里说出来,竟是无以复加的有杀伤力。

        地上的衣服穿不了了,沾满了*液和灰尘,又被唐立言弄得皱皱巴巴。

        裴山满脑子都是唐立言的神态和不屑的语气,他觉得自己和这摊被踩烂的衣服没什么两样。

        可哪怕是到了这种时候,裴山最伤心的,都不是自己被鄙夷了,而是,唯一能跟人如此贴近的方式,被搞砸了。

        ——裴山啊裴山,你何曾这么轻贱自己过?

        可是,没办法,上辈子欠他的吧。还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裴山叹了口气,满屋子找能蔽体的东西。

        没有。

        已经到了书店要打烊的点,裴山这才反应过来,没干净衣服穿,如果这样走出去,肯定又要遭一番闲言碎语。

        他打开手机通讯录,从上往下滑了一圈,竟然发现,雁城没有一个能江湖救急的朋友。而最上面那个号码,被他置顶,加星标,分外显眼。

        裴山苦笑着,坐回沙发上,身体绻缩,双手保抱住膝盖,“我好像做错事了。”

        老式挂钟仍旧滴滴答答地响着,但自从唐立言走远后,裴山就觉得这里静得可怕。

        太安静,就容易胡思乱想。裴山拿出几盘大碟,走到留声机附近,放了首歌。

        留声机里流出来的歌声音质很好,就这么和呼吸声缠绕着,丝丝绵绵融进空气里。

        ——“团圆或者晚了廿个十年,仍然未舍弃。”

        裴山望着那个转个不停的碟片,恍然间好像看到黑色的螺纹旋转练成圈,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铺满了整个视野。

        而后碟片从眼前被拿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脸,英气,年轻,沾着泥土和血液,却干净得像是一尘不染。

        在黄烟和轰鸣声中和裴山相拥。

        他说:“等这面一结束,我就跟你去南边。”

        脸上绽开一个笑,是独属于爱人的笑法。像夏荷和烈日,野草和晴空。

        裴山记得,那时候的自己说,好啊。

        “好啊,等你。我们呆一辈子,呆到下个世纪。”

        我们吻着。

        到下个世纪。

        裴山猛然回神,站起来,把脏成一团的衣服展开,就这么套在了身上。

        他拉开书店的门。热风扑面,随之而来的是街上人好奇又鄙夷的眼神。

        ——他的衣服皱皱巴巴,上面全是半干的痕迹,书店又一直拉窗紧锁,任谁看都能明白里面发生过什么事情。

        人们还是指指点点,却又不明说,任苦主心里添了一个又一个疙瘩。

        无所谓了,雁城而已。哪怕每个人都吐一口唾沫,也不会淹死谁。只是人人都说裴山行事诡异,却无人能了解,这具背负着血债的身体,要经历怎样的折磨,才能扛着不可说的爱与恨,等到今天。

        可裴山还是相信,会好的。

        这盼望很悠长。亦决心等到尾,等得起。*

        就算,把团圆再推个几十年,也不怕。

        唐立言上班,是顶着黑眼圈去的。

        至于失眠的原因,更不必多说。总之一会气裴山,一会气自己,结果气到最后发现,其实谁都没毛病。

        再说,就算是真有毛病,跟他也没半毛钱关系。

        这么一想,唐立言就更气了,无名火蹭蹭烧了一晚上,偏偏又赶上第二天暴雨,整个雁城像被塑料袋罩住似的,吸一口气都烫鼻腔,偏偏又因着含氧量低不得不多做深呼吸。

        阮明知看到他这模样,笑道:“言哥这年纪轻轻怎么还胸闷气短了。”

        “去你的。”唐立言骂道。

        眼睛就这么撇到电脑桌面,唐立言突然勾起阮明知的脖子问:“小子,你知不知道咱这,有啥人叫‘之白’的?”

        “啊?”阮明知思索了一会,笃定地说,“没得。”

        “确定?”

        “确定啊。”

        “那奇了怪了。”唐立言咕哝道,“裴山是哪儿人啊?”

        阮明知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坏笑着问:“怎么突然问起他?裴老板的茶,还真是迷魂汤啊?”

        “你是不是找抽?”

        “别,我错了。N市人,好像N大毕业的。”

        “N大毕业,来这儿,开个小书店?”唐立言觉得裴山的脑回路跟自己有得一比,“他图啥?”

        “你好像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阮明知白了他一眼,“听说,裴老板要来这等个人来着——可能是雁城人吧,不然应该也没人会来这。”说完,颇为痛心疾首地说,“所以,阿Sir,别真被灌了迷魂汤,人心有所属好久了。”

        “又找抽?”

        “我这不是给你打预防针嘛!”

        唐立言没理他,鬼使神差地,打开实有人口信息系统,朝里面输入这两个字。

        检索栏下面出现一整页,找来找去,不是年龄对不上,就是籍贯对不上。哪怕是把范围扩大到全国,也没一个像回事儿的。

        “不能够啊。”唐立言自言自语,“总不能是个黑户吧。”

        又重新输入,什么古怪的姓氏都试了一遍,还是找不到这个人。

        唐立言把筛选结果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性别男、籍贯N市或雁城的同名人士只有三个,年龄分别是14岁、33岁和45岁。

        唐立言盯了屏幕五秒钟,心里把一切能想到的可能性都过了一遍。

        “14岁这个不太可能。那就只剩——”唐立言撑着下巴若有所思,“裴山难不成......喜欢老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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