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忍冬
唐立言听完这句话,连呼吸都不会了。
原来先生是这样想他的。
那么之前的躲闪和疏离都有了理由。
唐立言哪里能有那么强大的心脏,去品话语后面的深意。光是理解浅浅一层,就已经五脏六腑都在痛了。
这几个月属实不算长,但在唐立言这里,可真是数着指头过来的,每天都盼着,先生能从天上下来望一望他。
从前,裴山哪怕不爱,但也没把话说死。只要足够自欺欺人,哪怕是屡战屡败,唐立言也是能从一次次明显是拒绝的动作里品出些“希望”来的。
先生一天不拒绝,那唐立言就一天不死心。
可如今先生就把希望扼杀了。
“傍家儿”这种话都能说出来,可见先生眼里的戏子,跟许多人眼里的没什么两样——都是泥里的人罢了,惯会雌雄不分爬上有钱少爷的床,换那些可笑的曝光或好处来。
裴山看见唐立言一下子就像要哭出来,却咬着嘴唇颤抖。
“先生说得对。”年轻人忽然又笑了,这嘴一咧开,眼泪就被挤了下来,“我这身子确实还值几个钱。”
裴山这才意识到自己气头上的话有多难听。
带着偏见去嘲讽别人,实在不是他的作风,话赶话说到那,如今除了道歉,也没别的办法。
“见谅,我——”
话没说完,唐立言就把手中剩下的信重重扔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山打好的腹稿没说完,脚却跟被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去追。
追上去,又能怎样?
人家不过十七岁,要是真的赎身去广州,会有个更远又更新鲜的未来。
跟着徒有一身学问、却落得半生清贫的老师,不如跟着金山银山去。
裴山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挑开窗帘,眼睛直直盯着窗外——那个风风火火的身影越走越远,在雪中变成一块黑色的小点。
裴山叹了口气,“本来,戏散场后,还准备找你谈谈来着。”
忍冬随着气流颤动,裴山便对着花,小声问:“你终归是要走的,又何必......”
又何必招惹我。
公子伶人,放进话本里,是配的。
是配的。
裴山自嘲似的摇摇头,把窗台上的忍冬藏在了桌子底下。
唐立言拿脚踢坏了好些植物,迎着风,一边哭一边跑。
幸亏学府里有的是奇怪的学生——振臂高喊的、满墙涂鸦的、到处发报的——没人去注意这个心碎又倔强的人。
热情和真心,都用完了。
唐立言哭得直抽抽,回到自己屋后,一头埋进了被子里。
自那以后,唐立言按时练功、常常亮相,唱得那叫一个如泣如诉。师兄弟们打趣说,他这不是戏入了化境,是心境入了戏。
唐立言也不反驳。又唱完了好几场大戏,刚下台修养,就病倒了。
烧经久不退,老班主换了好几种药材轮着煎,又请了自己都舍不得请的好郎中过来瞧,才瞧出个所以然来。
“连人家郎中都说你心思重!”老班主呵道,“年纪轻轻的,哪来那么多穷心思啊!这下好了,几天不下床,功又废了。”
唐立言有气无力,却还有闲情插科打诨:“师父,您先别忙着骂,越骂我越好不了。等我能下床了您再教训,保证一个字不回。”
“你个小兔崽子倒是敢回嘴!”老班主骂骂咧咧出了门,走时不忘把药重新热了一碗,“趁早给我喝咯!烧退了就起来吊腿开胯!不然,台步虚的就跟没吃饭似的!”
唐立言腹诽一句“本来也没吃饭”,面上强笑着送走了人。
第二天唐立言总算能走动,却出了一身虚汗。老班主见他身子疲软,大发善心没让人练,只允许他四处散散。
唐立言哪还有地方可以走动。学校,不想去也不能去;裘家,不敢去也不便去;但白来的散心机会不能丢,唐立言索性跟着师姐出去买药。
师姐艺名小红仙,进班子二十年,找了个开厂子的老相好,但一直没成家,跟着班主不肯走。几个师弟里,小红仙最喜欢逗唐立言。
旦角儿稀有,师父又不准许唐立言只专一科,因此对他的管教比对旁人更严格一些,甚至为了让他保持皮相和身形,特意少给他饭。师姐心软,从他进班子开始就宠着,总是偷偷把自己的羹汤分一点给他,因此俩人关系也近。
“还没好利索就出来跑!”小红仙嗔怪他,“师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放你出来胡闹!”
“师姐有能耐啊,我得跟你出来长长见识。”唐立言强笑着。
不过是出来抓药而已,能长什么见识?小红仙啧了两声“油嘴滑舌”,却也借坡下了:“那确实,以后出了园子,你得好好学学你师姐察言观色的本事。”
小红仙顿了顿,像是找到了什么现成的教科书,指指门口说:“哎,比如那个女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不受宠的。穿着体面、给家里撑排场,可是身边连个人都没有,病成那样了。还得自己出来买药。”随后,又冲南边一指,“那边那个小厮,肯定——”
“等等。”唐立言本来没注意到,被小红仙这么一指,才看到柜台前的女人,大吃一惊地喊道,“婉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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