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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孟公认浩然为义子


  一顿丰盛的早宴吃完了,浩然想脚底抹油,于是心里在盘算着开溜的说辞,毕竟现在这里没有自己的车马随从,要是走回去的话,也有些远了,何况如今冰天雪地的,自己这靴子走路还不太安全。

  眼下都到这一步了,孟大人不得把浩然哥死死盯着,别说不会用车送他,就是偷偷跑了也给捉回来。

  浩然想了半天,觉得跟固国公实在开不了口,只得找孟大人说试试,才提一嘴说要回家看看娘子如何,孟大人赶紧打断说:“浩然哥,嫂子马上就过来了,你们很快就能见到,再说这都快要吃饭了,你这时候走什么呀!”

  浩然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歇一会儿,喝喝茶,等饭吃,想着等婉言来了就好了,这样就有府里的马车能回去了。

  越干等心里就越急,关键自己一个外人呆在这好别扭,尤其是明天就大年三十了,年底谁家里事不多?虽然浩然在家不干活,但不妨碍浩然这么想。浩然想起前天下午怒气冲冲的过来准备吵架,不料有来难回,竟被扣在这儿了,还要帮这府里辛苦写字,早知道就把那男扮女装的小许打一顿轰出去就好了。

  孟大人看浩然哥坐在熏笼椅上有点心焦的样子,就拿了一副色泽莹润的玛瑙象棋出来,叫浩然哥和自己一起玩玩。

  浩然现在坐立难安,哪有心思下象棋,就拒绝了。

  孟大人见浩然哥不玩,也就没了兴致,把象棋随手放在一边,自去忙活了。

  兆辉和孟家兄弟们看见象棋,就拿到一旁炕桌上玩起来,俩孩子走马飞象,冲车翻炮,玩得过瘾极了,其余三个都在一旁看着,兆辉棋艺不错,孟氏四兄弟轮流战兆辉一个,却每把必输。

  尚书大人坐在屋里,逮着人就问,前后问了好几回,都说自己媳妇还没到,尚书大人心里等的都急死了,实在坐不住,也就凑过去,和几个孩子一起围在炕边看下象棋。

  看着看着,浩然觉得这俩孩子棋艺太臭,怎么好意思下呢?等这盘下完,尚书大人赶紧把输了的小孟叫下来,让他看看自己是怎么下棋的。

  兆辉一看尚书大人要和自己下象棋,心里得意想:“尚书大人,等会儿我赢了你,你心里可别难过呀!”

  兆辉想多了,象棋才摆好,尚书大人就对大小四个孟说:“我现在不将兆辉的军,你们只看我怎么走子的,啊!”

  四个孟都听的一懵,不知道下面有什么说法,兆辉也不完全明白尚书大人的意思,什么叫不将自己的军,自己的军很好将吗?不管了,一心好胜的兆辉,毫不留情的和尚书大人战起来。

  浩然下棋似乎都不需要考虑,兆辉走完前子,浩然立刻动后子,开局三五步没感觉,可当兆辉第一个棋子被吃的时候,后面就收不住了,浩然果然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将兆辉的军,旁边四个孟也都看出来多次将军的机会了,但浩然就是不将,只是一个接一个吃兆辉的子儿,兆辉可怜到连尚书大人一个兵都没吃成,最后就剩下个光头老将在棋盘上,负隅顽抗了几步后只得认输,兆辉心累不已。

  痛定思痛后,兆辉觉得自己轻敌了,便要和尚书大人再战一局,希望能扳回点颜面,尚书大人爽快答应,还叫兆辉来摆棋,摆好后再来,可结果仍和上一盘一样,兆辉又被吃的只剩了个光头老将在九宫格内抱头鼠窜,负隅顽抗。

  尚书大人一到张开血盆大口开吃的时候,对手同一时间,一两步内,必有两子或以上陷入失守的困境,也只能跑个好一点的,留个差点的眼睁睁看着被吃,可是活过这一步的,未必活的过下一步。

  兆辉两盘棋下完后,突然觉得自己不会下棋,就主动下来,换一个上,旁边大小四个孟站一旁看半天,本来都跃跃欲试,觉得自己会好点,可任谁上去结果都一样,几个孩子越下越郁闷,后来就五个对战尚书大人一个,兆辉坐在棋盘边下,旁边四个提醒,走一步都要集体看好了商量一下,走错的还要耍赖退两步,这样稍微能好些,勉强势均力敌的撑了一会儿,但是尚书大人不吃子,就狠狠地将起来……

  尚书大人和孩子们下棋下的正过瘾呢,贾夫人到了。

  贾夫人先给国公爷拜了寿,献上一盒高丽参,给国公夫人也送了一盒藏红花,固国公知贾夫人祖籍山东登州,靠近李氏朝鲜王朝,她带来的高丽参必是贾侯爷所给的极品,这藏红花瞧着也是难得的珍物,就笑着推辞一番才收下的,随后国公爷夫妇就留侄媳妇在府里吃饭,然后由冯夫人把贾夫人迎入里面。

  贾夫人拜完寿就去找夫君,发现夫君和几个孩子玩在一起,贾夫人一旁站着看了会儿,浩然压根没意识到妻子来了,贾夫人只得拍拍夫君的胳膊,浩然转头一看,顿时大喜,仿佛隔世相见,情不自禁的站起来喊:“婉言,你终于来了!”

  边喊边忙握着妻子的双手,竟不顾五个小辈和一些仆从在场,立刻文思泉涌的对妻子肉麻的倾诉起来。

  贾夫人想起夫君出门那会子的气势万千,不可一世,眼前却似满心狼狈,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一般,落荒了却逃不了,忍不住心里偷喜,暗道:“你也有今天!”

  几个孩子旁边看着尚书大人对尚书夫人在含情脉脉的诉说思念,讲述自己这两日的辛苦委屈,突然小孟眼珠一转,赶紧动了两步棋,然后几人装作若无其事。

  浩然恨不得立刻和夫人一起回家,贾夫人倒是没怎么想念夫君,于是就叫夫君陪孩子把这盘棋下完,吃过饭就回去。

  尚书大人见救援已到,也无心陪孩子们多玩了,便准备速战速决,才一坐下,发现棋子被动了两步,尚书大人记性好,何况象棋子儿又不多,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但是依然保持着自己作为尚书大人的气度,装作不知道,继续陪这几个小子玩到最后,直到几个孩子实在胜利无望,被尚书大人给将死后,尚书大人才笑着甩下一句:“让你们两步,你们也赢不了。”

  大小五个全睁大眼睛看着尚书大人,一脸的不开心。

  午宴还是整整一百盘摆成个大大的寿字,菜色丰盛至极,盘碗一色斗彩,金錾花嵌宝石的凤嘴壶和高足杯,国公爷夫妇是金箸,其余人皆是银箸。

  国公爷言道李尚书夫妇不是外人,一家人都坐在一起,尚书大人和早上一样,依旧坐在国公爷旁边的侧一席,不过老婆一来的尚书大人,顿时满血复活,曾经的优雅风流又全回来了,吃饭时风度翩翩,贵气斯文,和早上狼吞虎咽的贪吃佬判若两人。

  众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固国公突然大发豪情,要立刻认浩然为义子,众人一听,顿时满桌停了筷子。

  浩然被这话吓得一晃,心里道:“终于是来了。”

  眼下这一桌坐的都是公侯家眷啊,拿没斤两的话敷衍肯定不行,拒绝也得给个有血有肉的说法。

  浩然想了想,只得说:“世叔能这般看得起,浩然感激不尽,只是以世叔您今时今日的福分和地位,凭他再怎般的义子,也不够给您锦上添花的。”意思是就是高攀不上国公爷,说的委婉含蓄,在座的大小也都听得懂。

  “看来我看得起浩然,浩然看不起我呀!”固国公笑着说到。

  “世叔,我绝无此意。”浩然看着固国公,口气肯定的说到,至此处,只能坦白的问:“世叔突然要认我为义子,是否只是为了要给羽蔚与我结拜行方便?”若是的话,就是没有诚意,无诚意之事,还说什么呢!

  固国公当然有这份心,不过不完全是,于是国公爷温和的说:“浩然,我认你为义子,只是我爱重你这个人,和羽蔚无关。”说着又指了指儿子,接着说道:“你知道羽蔚生性活泼,朋友多,难不成同我儿子交的来的,我都得认作义子?”

  “可是世叔,我曾经并不算一个好儿子,父母的恩情在上,我对义父必不会超过自己的爹娘,您认我作为义子,我没法保证会对您好好的尽孝,若是您一番真心,换不来投桃报李,何必呢!”浩然和国公爷一样语气温和的说。

  固国公听到这番话,突然面色严肃起来,认真的说:“浩然,就冲着你这番话,我心里认定了你这儿子。”说完一口喝干了高足杯中的酒,放下酒杯,接着对浩然言道:“你说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若想开口认个义子,就这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公侯人家适龄的嫡子嫡孙,有几个会拒绝?”

  国公爷这番话一说,满桌都沉默了,似几大尊崇的国公府和几大显赫侯爵家的嫡子嫡孙,以及少数朝廷重臣,若有机会,是否情愿主动不好说,但若国公爷先开口提了,这拒绝嘛,估计不会,其余的勋贵官员们,要是能遇到这样的好事,胜过为官连升三级。

  国公爷不等有人回答,接着说道:“也不一定没人拒绝,会拒绝的人极少,就像真心的人一样少。”顿了顿,接着又说:“愿意主动认我为义父的,定能对我把孝心表露的感天动地,远胜过对他们的亲爹亲娘,但是一个真有孝心的人,如何会把干爹看的比亲爹还重,再倘若一个人把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爹看的还不如一个有权有势干爹,对亲生父亲尚且如此,对义父,又能用几分真心?不过利用罢了。”说完嘴角勾起一抹微微的讽刺,兴许是想到了谁。

  在座的众人听了国公爷这番话,也都若有所思。

  “世叔,您既知道我难有什么孝心,又何必在我身上白费苦心呢!”浩然半说半劝。

  “浩然,我从你的话里听得出来,时至今日,你对你的父母依旧孝心如初。”固国公说到。

  浩然听了,平静中带有一丝伤感的说:“世叔,我爹娘曾经在世时,我确实是不孝,他们走后,我也不能弥补了,如今只剩下满心后悔,哪还算什么孝心如初。”顿了顿,又说了句:“今日是您的寿辰,何必谈我的父母呢!”毕竟是老人家寿辰,老成国公夫妇都是早就去了的人。

  “为什么不能谈?”固国公当即接口道,稍顿片刻,接着说:“羽蔚对你如何的仰慕,我不敢说自己全然能体会,可我对你爹的敬仰,我比谁都清楚。”

  至此,固国公有些埋在心里很多年的话要说,就静静地看着浩然道:“你一定记得,你爹临终前我去看望过他。”

  说完转头看着面前众人,也不是在看谁,只是追忆道:“那时我从英国公陈老的口中得知,李兄一再托付他的三个亲家替他照看好儿子,但对前去探望的亲友故交,却只字不提,我当时就赶去看他,想他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我必尽全力。可不料李兄见我去了,却对我说,他一生行走朝堂,早将荣辱生死看淡,到头来唯有三个儿子放不下,不甘于无法能多陪儿子几年。”

  浩然听的心里刺痛,却面色如常,看不出一点伤感。

  固国公接着言道:“他不曾托付我只字片语,却一再叮嘱我要好好保重身体,我知道他的意思,十八年前的固国公府在朝中不上不下,我比之李兄更是百不如一,连他在倒下的时候,都还放心不下三个羽翼已成的儿子,倘若我到了那一步,我的儿孙又有谁能护着?这朝堂离了容易,想再进来就难了。都说我在朝中是个老和稀泥的,谁都不得罪,可谁没有敌人?只是于我而言,敌人,都躲在暗处罢了。”

  孟公如今能把这些话道来,其中的道理,也早已看明白了,孟公的儿女孙辈们听到此处,都肃容敛笑,低头沉默。

  “当年李兄最后还笑着对我说,小孟啊,你可得好好活着,别想着那些敌啊友的,跟人斗多累呀,只要把那些对你没安好心的,全都给熬死,你寿来了,福也就到了,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固国公说到这里时,已经眼眶含泪,忍不住深深的抽口气说:“我幼时立志光耀门楣,争强好胜,却屡屡碰壁,自那以后,我奉行中庸之道,万事惜命,也没多少好胜心去同谁争什么了,只要我好好活着,我儿孙的靠山就在,那些走在我前头的,最后都倒在了我前头,不过才十八年,当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固国公,如今显赫朝堂,我再回想起李兄当年的话,他何尝不是字字金言,到临了了,都还在为别人着想。”

  追忆了这些,固国公转头看着旁边的浩然,伸手抚着浩然的肩膀说:“浩然,我跟你说了这许多,只是想你明白,人与人之间贵在一个诚字,我想认你为义子,是发自肺腑的,我看你和我的亲生儿子必是一般无二,今日才向你开这个口,你和你爹一样是个忠厚之人,你前日明知道我让你写那么多春联是在为难你,当时你哪怕是甩点脸色说句不中听的,我还能不知趣?可你答应人的事从来一诺千金,这比那些嘴头上说的好听,却满肚子算计的就强上千倍不止,义子,那也是儿子,一些个连雪中送炭都不能的,我也无须他们锦上添花。”

  孟公说的这般真诚,浩然只能全然坦白自己的想法,道:“世叔,您说的我都懂了,可当人在对义父尽孝时,想到再不能为自己亲生的爹娘尽哪怕半点心思,心里的坎就过不去,对义父的孝心也就重不起来,如果我爹娘在天有灵知道了……。”

  “如果你爹娘在天有灵知道今日之事,他们一定会答应的。”固国公用肯定的语气,打断浩然的话说。

  浩然:“他们会吗?”

  固国公恢复了平常说话的温和语气,缓缓说道:“他们一定会的,李兄唯一的遗憾就是无法多陪你们兄弟几年,在他的心里,一直以他三个出色的儿子为荣,也从不曾觉得你们不孝,我认你为义子,不是图你对我如何尽孝,或许是李兄和嫂子,想找个人替他们照看着,他们始终放心不下的那个儿子。”

  浩然强忍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这么多年了,原来真想到爹娘,还是会哭的,以前想爹了,觉得看看大哥就成,想娘了,觉得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就成,实际上,都只是为找个人去承载着那种锥心的思念,少年出走了半生啊,归来,却还是曾经的那个少年。

  固国公见浩然这样,知道他心里已经答应了,就微笑的问:“浩然,我想认你为义子,你现在能答应吗?”

  “能。”浩然肯定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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