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可恨之人可怜之处
孟大人见浩然收了鸡和兔子,等出了门就问:“浩然哥,你收人家鸡和兔子干嘛?”
“你那么嫌弃人家,连口茶都不肯喝,我要是再不收点礼,还不是怕他们夫妻俩觉得对客人只进不出,心里过意不去。”浩然道。
“可我们大老远带几只鸡和兔子回去吗?再说这也没什么用啊!”孟大人说。
二爷瞄一眼孟大人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此时赶回城或是上山打猎,哪个不误我们吃饭?”
孟大人一懵,顿时明白了。
二爷再漫不经心的补一句说:“或者咱们再回纪先生家里蹭一顿。”
“不不不……”孟大人急急说到。
“那还不快点,跟我找个避风的地方,哥带你吃烤鸡去。”二爷板脸道,孟大人一听乐的浑身一震。
二爷转身又吩咐海峰说:“海峰,带个人,腿跑利索点,去山下把马车里的酒都拿上来。”海峰得命,立刻带人就往山下跑。
二爷吩咐完转身就走,孟大人乐颠颠的跟上。
二爷带着孟大人找了个避风谷,还有一条冰结的很厚的小河,几个护卫破冰后,在河边杀鸡宰兔子,主仆一群人拾了些干柴,用火刀火石生了几堆火,就地烤起了肉来,更有那运气好了,还用随身带的家伙叉了几条鱼上来,收拾好了,一并在火上烤着。
孟大人没吃过这么原始的烧烤,看着在火上都慢慢冒油的鸡和兔肉,忍不住口水直流,很快海峰又提了三坛酒并几个敞口陶碗过来,还带了一口烧水的铁锅,主仆一堆人,全躲在山沟里边烘火边烤吃的,另支起铁锅来烧水,把酒也烫着。
更有那好玩的,怕这吃的不够,又去了河边再弄了几条鱼过来,一堆人在避风的山沟里,其乐融融的笑着玩着。
好在二爷要了些盐,不怕肉没味道,鱼容易熟,跟班的烤好后就先送给爷吃,孟大人却之不恭,第一个大口吃起来,边吃边夸鱼肉烤的嫩,一会儿鸡和兔肉也烤熟了,跟班随从就用带的刀割开分了吃,孟大人一手拿着鸡腿,一手拿着兔子腿,开怀大嚼起来,再时不时一手拿着两个腿,端起碗就口烫热的酒,和浩然哥包括随从几个也碰一碰,吃的好享受,明明一股烤烟味儿,竟觉得难得的美味。
大人随从各个都惊觉这顿烧烤味道奇好,吃到最后,还有两个把最后剩的两根带点肉的烤鸡骨头都卖力啃一啃才放了手。
主仆都吃饱喝足后,一起烤了会儿火,最后才都起了身,二爷吩咐把灰烬余火都掩埋一下,省的引发山火,众人都收拾干净后才下了山。
在回去的马车里,孟大人就忍不住问二爷说:“浩然哥,这个纪先生家境不好,你那朱门绣户里长大的儿子,送到纪先生家求学,先不说读书,就这吃住日常会不会都适应不了?”
二爷听着面色平静的说:“长秋长这么大没吃过一点苦,之前听进了她姨娘的话,现在读书习武也不肯用心,只是寻思着让我为他多费心筹谋,便能锦衣玉食一生,我和婉言好话歹话也都说了,可长秋听不懂,也听不进去,我不喜欢动不动打孩子,何况打了也没用,只能找个地方让他吃点苦,或许还好些。”
孟大人听了就说:“京城里除了成国公府家塾,还有别的几处书塾听说也不错,虽不如成国公府的好,但也高过待在纪先生家,别的不说,他父亲屋子里的气味腌臜,我一进去就受不了。”
二爷看着孟大人笑着说:“我又没让长秋天天待在纪先生父亲的屋里读书,这和长秋求学有什么关系呢?再说了,言传不如身教,纪先生夫妇都是极有孝心的,让长秋待在纪先生家里亲眼看看,远胜过老先生把孝道挂在嘴头说上万遍,何况纪先生学问不错,他家的门联挂画你都看到了吧。”
“嗯,一手好字,文采也行,不过比起你就差远了。”孟大人接口到。
“可我没时间教长秋,就是有时间,我也宁愿把心思花在几个孙子身上,长秋压根就不懂事。”二爷说的面无波澜,随后又补了几句:“他小时候总跟几个姐妹一起玩,女儿长大不用入仕,长秋怕是那时候就淡了科考的心思,后来他姨娘又教了些不该的话,现在我和婉言是无论怎么说,都点不通他,他也仗着我舍不得狠打,与人说起是我的儿子,别人也都对他和善的很,长秋这样下去,根本没机会见识到世态炎凉,像我大哥家的三个儿子,三弟家的两个,还有我的久儿和生儿,多少都受过点挫磨,或是科考不顺,或是战场凶险,或是亲眼目睹了人心险恶,可就长秋没有,若再不把他送出家门,我怕就要把个儿子养废了。”
孟大人听到这里就问:“你以前是怎么教他的?”
二爷听到这里若有所思的说:“说来也怪,长秋虽不够聪明,但以前在家塾读书特别用心,连寒冬腊月早起都不用人催,荀先生布置的功课从来按时抄背,先生那会儿时常夸长秋踏实,我也一直很满意。”说到这里二爷停了下来看着窗外,孟大人见浩然哥停了,越发满心好奇的看着的浩然哥,等着他往下说。
二爷沉默片刻,平静的说:“只不过当时雅俗在家塾读书,他姐弟俩天天一起,按现在时间来说,雅俗是前年春闱过后离开家塾的,毕竟那时丫头慢慢大了,不能天天跟群男孩子待在一起,何况恩涵那一辈的也得用心读书,若是有个女孩子天天在家塾里,到底不严谨。”
“长秋便是自那以后就读不下去书了吗?”孟大人接口就问。
“应该是的,一开始没发觉到,后来想想就是那个时候起,秋儿就不喜欢读书了。”末了,二爷是笑着说的。
孟大人听到便不言语了。
马车进城后行了许久,二爷掀开车帘往外看一眼到哪了,正巧一辆囚车从旁经过,车里的人衣衫单薄,戴着枷锁,和二爷彼此打了个照面,认识,装都装不掉,二爷赶紧把车帘放下,囚车里的人立刻就喊李尚书,生意尖利的比夜枭声还割人。
孟大人一听是唐元琎的声音,懒得理,看来他是今日就得去充军了,二爷本也不想理,可那声音一声接一声的传来,二爷于是吩咐停车,车一停直接下了马车,吩咐海峰几句话,转身就赶往唐元琎的囚车边,孟大人立刻跟上。
二爷赶到囚车边,押送的差役本欲阻拦,不料领头的认识孟大人,就赶紧拱手见礼孟少公,差役们一听孟少公三个字,便纷纷退在一旁。
孟大人本想阻拦浩然哥和唐元琎说话,因为孟大人曾被唐元琎说的哑口无言,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孟大人奚落唐元琎花别人的家底撑脸面是厚颜无耻,唐元琎也反唇相讥孟大人,一衣一食皆是佃户所劳,铺子里下头做活的所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代代都无耻,没资格说的起任何人。孟大人不想再同唐元琎说话,但是也不好做浩然哥的主,只得和差役们说,这位是李尚书,叫几人行个方便。
唐元琎见二爷肯过来,就拼命的凑上前,隔着囚车,直直盯着二爷,眼神就像地狱里的鬼魂看到转世人间的机会一样。
海峰得二爷的吩咐后就走了,下面的一个跟班代替上前,取出些银锞子递给几位押送的官爷,押送的差役们见尚书大人出手大方,也都肯行方便。
二爷本想对唐元琎说声过年好,可见到唐元琎现在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囚衣单薄,脸和露在沉重木枷上的双手也皴裂多处,就怎么也说不出口,转头又对跟班的递眼色,跟班的忙再给领头的递上一个五两的银锭子,领头的拿到钱就看着尚书大人,二爷只说:“麻烦小哥行个方便,帮他把枷锁去了吧,这么冷的天,别没出城就叫给冻死了。”
押送的人一听,也怕误事,虽说这人的命现在已经一文不值,可毕竟让尚书大人瞧见了,别等人万一没出城就冻死,几个押送的会有麻烦,所以差役们赶紧开了囚车门,帮唐元琎把大枷给去了,二爷又吩咐跟班的去马车里拿条被子过来,跟班里照爷的吩咐,把二爷在车里盖的一条厚实的棉锦被拿了过来,抱给了囚车里的唐元琎。
唐元琎接过被子就裹在身上,然后看着浩然二爷说:“尚书大人,我现在求死无门,若你还能行个方便……”
“这个我不能,我没这权力。”二爷接口就说。
唐元琎似是不意外,又说:“李尚书,落到今日这一步,我不冤,但我并非十恶不赦之人。”
“是么?那白雪柔呢?她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二爷当即接口。
听到这样的质问,唐元琎面色毫无波澜的说:“李尚书,你若经历我这一生的苦,很多事,未必能做的比我好到哪里去,我和你一样都有十年寒窗,只是我幼时苦寒,日日吃糠咽菜却不忘求学,你在锦衣玉食堆里长大,自然瞧不上我贪婪如命的孔方兄。”
“你喊我过来,难道就是想说我不知贫者饥寒,所以冷心冷血,你吃过许多苦,做什么坏事都是情有可原。”二爷说到,随后淡淡补了一句:“你的妻儿都在牢里自尽了,你知道吗?”
“知道。”唐元琎平静接口,言语没有丝毫温度。
二爷见唐元琎对妻儿的死,这么无动于衷,实在连狗都不如,正要把这人狠狠讥讽一顿,却不料唐元琎开口说:“我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都是拜马氏所赐,对她们母子,我实在仁至义尽,换做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未必能做的如我,尚书大人,我喊你过来,是想对你说我跟马氏的事,你能听我把话一直说完吗?”
“你说吧。”二爷尽力压下来火气接口到。
唐元琎盯着二爷的眼睛说:“我幼时家贫,但幸得父母给了张好皮囊,所以一直希望借此能娶个富贵高门的女子,得岳家提携拉扯一把,那时我们县里有个鼎鼎有名的马县令,他家就有一女。”
“就是你妻子马氏?”二爷忍不住问到。
唐元琎一听这话,突然看着二爷笑了起来,仿佛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与讽刺,二爷和孟大人都被笑的毛骨悚然,等唐元琎好不容易止住笑,才接着说:“我当年也是这么认为的,马氏其貌不扬,却性格张狂跋扈,我以为,这大约是大家千金被家里宠坏了才至如此,而且马氏的家就住在马县令家大宅院旁边,她当年与我偷下相会,暗许终身时,总是特意和我提到他她爹地位不凡,我就一直以为她是马县令的千金,便依她所说去求亲,直到我和马氏成亲以后才知马氏的爹,原是只是个屠户,一家子兄弟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却能赚个举人姑爷,我虽愤恨,但那时马氏已然有孕,我也只得作罢,待我考取进士,后来也在官场慢慢混开,马氏便挖空心思借我的名头四处向人索取贿赂,我怕这般误了我前程,也狠狠的管束过几回。”
“可你自己为何也会变得如此?甚至比马氏恶毒十倍。”二爷忍不住问。
唐元琎有些伤感的说:“夫妻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马氏能索要到钱财挥霍,都是别人看我才给的,真到头来发现上当了,也只会恨我。我本也想做个清廉的好官,却因家中的不贤之妻,私下处处被人嘲笑。”
“可你为何不曾休妻,反而选择同谋合污?”二爷问道,想想又问了一句:“难道是为了你们的儿子?”
唐元琎顿时满眼绝望和匪夷所思的说:“我们的儿子?李尚书,你若见过实彪,怕定不会相信他是我儿子,何况他也确实不是,马氏当年有了身孕,催我赶快向她家里提亲,可我当时不知道此事,后来直到实彪慢慢长清眉眼,我才怀疑上了,滴血验亲一看,发现真不是我的儿子,我至此,恨不得将马氏碎尸万段,可我在与马氏摊牌后才知,因马氏多年往我饭菜里下药,我早就没了传宗接代之能,实彪好歹养了多年,也有点感情,只能这般将就下去,可我对他是寄不起来希望了,也懒得教导。”唐元琎说到这里顿了顿,二爷和孟大人的神情都难掩饰震惊,唐元琎不等二人发问就说了:“我觉得上天亏待了我,才想这生该好好享享福,马氏就越发肆无忌惮的对所有有求于我的人敲诈勒索,我确实也曾助纣为虐,或许你要问,我为什么不想法子摆脱马氏,我只能说,我这生都被马氏一家拿捏的死死的,他们兄弟几个都拿我年迈的父亲的性命相要挟,马氏若是把我所有的事抖搂出去,我也一无所有了,我爹怕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就算我再不孝,他看着我好,也心满意足,我一个穷苦出身的人,何尝不觉得马氏一家恶心至极,我多次亲眼目睹她向汤清美的媳妇蔡氏不断的索要厚礼,连她娘家兄弟过生辰都喊蔡氏过去,蔡氏拉了一大车的绸缎补品才送到马氏娘家家门口,车一停,马氏都不和蔡氏说句客套话,直接上去把丝绸拿着就往自家兄弟手上扔,蔡氏站在一旁只知道看着我。”
二爷和孟大人都听的说不出话来,可唐元琎却似回忆般的继续说到:“我年轻时喜爱过蔡氏,只是觉得她娘家空有财帛,没有兄弟人脉,更无官场背景,父亲又老,才犹豫后娶了马氏,那年再见到蔡氏,我也真心想要帮她,更不想糟蹋她女儿,但马氏日夜在家撒泼疯吵,打滚放赖,就是要蔡氏的女儿,我再遇到蔡氏后,不曾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后来见到汤清美,我也嫉妒,论科考才学,他远不如我,可就是因为娶了个好妻子,他就能活的那般有福气,我才在多次犹豫中一直帮马氏说话,至于马氏和实彪死了,说句心里话,我只觉得我这一生的索命债主终于没了,哪还有什么难过之情,只是长舒一口气而已。”
至此二爷和孟大人都沉默不语,但是孟大人立刻想提醒唐元琎,那些被他逼的因穷困而自尽的人。
唐元琎知道孟大人想说什么,因孟大人不止说过一次,所以未等孟大人开口,唐元琎又说到:“或许有些人因我而死,但我唯一害死的人就是白雪柔,白员外当初对我说要把女儿舍与官员为妾,我见白雪柔美貌,就对白员外说,若是她他肯把女儿嫁给我,我必然休妻再娶,定让她女儿做个正头娘子,日后白员外若有求于我,我无所不应,可白员外不肯,宁可用那般肮脏的手段把女儿送给你为妾,都不想叫女儿与人做个正妻。”
“你何尝不是想借白员外的财力摆脱马氏,那白员外怕是因为这点不肯吧!”二爷平静接口。
“大商贾是不会做赔本生意的,我到了那一步,是出于不甘心才决定鱼死网破,李尚书,你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必不会懂得我这般筹谋一生,还身败名裂的苦。”唐元琎双手抓紧囚车门,紧紧的盯着李尚书的眼睛说。
二爷见唐元琎神色绝望,就问了句:“你的父亲呢?你刚刚说马氏一家拿你的父亲要挟你。”
唐元琎好似回过神来,万分内疚的说:“我爹去年走了,寿终正寝,马家没了我的软肋,今年才好些,我爹生前一直住在我家门外的弄堂里,马氏不让我爹进我家家门,等我爹死的时候,也不是在他儿子家中出的殡。”说到这里,唐元琎的已是泣不成声。
二爷和孟大人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满眼含泪。
这时,海峰买了烧酒和烤鸡,酱牛肉等过来,拧里好重两手,二爷伸手接过,摸摸都是滚热的,就全递给唐元琎说:“唐兄,我这些就当给你拜年了,有什么话去和你想说的人说吧,一路走好。”
唐元琎说声多谢李尚书,就赶紧打开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孟大人至此也看不下去了,因为孟大人一直没让他吃过什么好的。
二爷转身又立刻对押送的差役们说:“你们放心,酒肉都没毒,让他带着路上吃吧,烦请你们行个方便,别太为难他。”众差役都答应着。
唐元琎看看手中的大酒坛,明白过来了,就在囚车里对李尚书揖手告辞,二爷也对唐元琎挥挥手,算是别过。
唐元琎不能喝酒,同他一起吃过饭的二爷知道,这么一大坛酒,哪怕就是喝一半下去,都会醉死的透透的,比服毒割脉要走的体面多了。
唐元琎出了京城,待吃饱后,喝光了整坛酒,裹着被子好好的睡了。
差役们赶了许久的路,等到天黑去叫人的时候,发现人都硬了,也不敢声张叫仵作检查,何况周遭也没什么人,于是就趁黑夜把人赶紧拖去一处坟地给埋了,过几日才报了个病故,具体怎么死的,差役们没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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