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银镯
第二天一早，灰云屏着曙色渗出一点光亮的时候，怀山带着三陶，神清气爽地来到了除妖府，准备一展身手。
只见朗俟与六人都已在前厅坐好，拿着大理寺昨日送来的卷宗研究起来。
怀山脚步一顿，道：“诸位起得可真是早啊。”
贪死鬼道：“哈哈，我们已经习惯早起了。”
做鬼不会困，躺在床上也不叫“睡眠”，纯粹只是想躺着罢了。不过没有睡眠也有好处，没有睡眠，便不会有“起早贪黑”和“寝不成寐”的烦恼。
朗俟身边空了一个位置，怀山走过去坐下，问：“哥哥，你看出什么了？”
朗俟道：“这里头有许多陈年旧案，时间久远，线索近乎全无，已不可考，更不要说分辨是人还是妖所为。大理寺将这些卷宗送过来，恐怕是故意刁难。”
怀山揉了揉太阳穴，道：“这些陈年旧案，整理出来，都放在一边吧。”
愁死鬼道：“我手头上倒是有一桩最近发生的疑事。”
八卦鬼顿时兴致勃勃，凑近了问：“什么事啊？”
愁死鬼道：“最近京湖书院有很多学子都形貌消瘦、精神萎靡、课业退步，让京湖书院那一帮老先生都束手无策，唉声叹气。”
京湖书院是京城最大的书院，书院教书的先生才学甚高，名气甚大，学子也众多，京湖书院的学子占了每次科考人数的五分之二，是大灵人才的储备地。当今官场中，超过三分之一的官员都是京湖书院的学子。因此，京湖书院的存在意义非凡，若书院的学子都茶饭不思、无心学习，势必会对大灵国运造成深远的影响。
怀山道：“八哥，把卷宗给我看看。”
八卦鬼将卷宗递过去，怀山仔细看过后，道：“此事确实十分古怪，不似人为。”
美死鬼语气柔媚，道：“这件事显而易见，我知道京湖书院的学子为何会如此这般。”
怀山直视美死鬼，虚心问道：“为何？”
美死鬼道：“定是有狐媚妖怪，吸食了京湖学子的精气，才使得他们精力衰竭，萎靡不振。”
怀山半信半疑，又问：“你如何确定？如果真如你所言，为何书院的老先生们都安然无事？”
美死鬼掩嘴轻笑，道：“府令，你就别开玩笑啦。哪有狐媚不喜欢年轻力壮的新鲜□□，而去与迟暮之年的老头行欢的？”
怀山这才明白美死鬼在说什么，他耳尖浮上薄红，道：“你……你是说狐媚通过与学子行……行欢，来吸食他们的精气？”
美死鬼重重眨了一下左眼，是肯定的意思。
朗俟看怀山木木然地，似是还未接受这种事情，便唤他：“山儿。”
怀山回过神来，道：“哥哥，何事？”
朗俟道：“昨日宝物里，有一件名为‘妖气针’，我们将它带出来，拿去京湖书院试试？”
妖气针就是一根针，在妖怪聚集的十里之内，可以指出妖怪所处的大概方位。
怀山道：“好。”
由替死鬼带上妖气针，怀山等“人”前往京湖书院。
京湖书院位于京城的东南方位，路途不算长也不算短，他们边走边说话。
怀山问道：“对了，各位都是京城人士吗？”
美死鬼娇笑一声，道：“我是。”
战死鬼道：“我也是。”
其余众鬼皆摇了摇头。
怀山道：“果然，我听谭公子等人的口音，便不像是京城人士。你们为何要来除妖府做事呢？”
八卦鬼眼都不眨一下，道：“因为我很会打探消息，我来除妖府，是不希望我的才能被埋没。”
“八哥，你先前是做什么的？”
八卦鬼道：“先前我是卖消息的，江湖人称‘八达通’是也。”
这几只鬼都没有告诉怀山他们的名字，一个叫美人儿，一个叫八八，怀山便叫他八哥，一个姓谭，怀山便称其为谭公子，还有战大哥、替大哥和仇先生。怀山只道能人异士的名字都很神秘，不能轻易告知外人。
怀山又问：“那战大哥呢？”
战死鬼道：“我原是虎门关的士兵，后来解甲归田了。”
怀山问：“你正值壮年，为何解甲归田？”
战死鬼答：“如今百族归顺于我大灵，太平盛世，已经不需要那么多兵将了，所以我便离开了战场。”
他说话板板正正，像是在背书，也确实是在背书，以战死鬼的性格，骗人是很不容易的事情，这番话还是八卦鬼教他说的，一字未改。
怀山的目光转向愁死鬼，愁死鬼死的时候虽只中年，却因常年忧思劳虑，额上皱纹如沟壑难平，两眼浑浊似白豆腐汤，瞧着比一些老人年纪还要大。
愁死鬼咳了两声，道：“刚刚喉咙里进了风，咳咳，现在说话难受。”
这就是不想说的意思了，怀山也不勉强，与身旁的朗俟说话去了。
二人说着说着，与后面的鬼们便拉开了一段距离。
贪死鬼看见一路边小摊上，居然有一个货真价实的金银镯，他顿时挪不开脚步，指着金银镯问：“老板，这镯子卖多少银两？”
摊主是一位老奶奶，她比出了四根手指。
贪死鬼问：“四百两？”
老奶奶点了下头，两眼浑浑，道：“对。”
贪死鬼一听，便怪声大叫，道：“这也太贵了吧。一百两卖不卖？”
老奶奶咬了咬牙，道：“三百两。”
贪死鬼坚持道：“一百两。”
老奶奶眯着眼，道：“真金白银做的镯子，家传宝物，原本要卖一千两的，但我家二儿病了，急着用银两，这才便宜卖了，已经很便宜、很便宜了。”
贪死鬼问：“你家二儿生了什么病？”
老奶奶叹了口气，凄然道：“我儿心枯脾寒，四肢无力，时常咳血，只能每日用灵芝啊、人参啊那些补品吊着，不然大夫说，我儿命不久矣啊……”
她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二儿平日里最是孝顺，他勤劳节俭，与他那游手好闲的大哥全然不同，老爷子死后，是他撑起了这头家。二儿一生从未作恶，不知老天为何要如此待他啊……”
贪死鬼咬了咬唇，他一生爱贪，贪小便宜、贪大便宜，最后也死在一个“贪”字上面，他注定是一个贪得无厌之人，怎可听着别人凄惨，便心软买下这只金银镯呢？谁人不凄凉？哪个不可怜？他可不善于也无意于做那大好鬼，只安慰了老奶奶几句，便转身离去了。
贪死鬼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折了回来，问老奶奶：“诶，你这镯子……五百两卖不卖？”
老奶奶瞪大眼睛，问：“当真？”
贪死鬼道：“比蒸死鬼还真。”
老奶奶不知道“蒸死鬼”是个什么东西，但她赶紧把金银镯包好了，双手递了过去，生怕迟了，贪死鬼便会反悔。
贪死鬼咬紧牙关，从靴子里掏出面值五百两的银票，再看了一眼银票，表情极其狰狞古怪，最后终于狠下心来，将银票一把塞进了老奶奶的手中，拿上金银镯，就跑上去追赶前面的鬼们。
他怕他不跑快点，立马就会忍不住回头将银票给抢回来。五百两啊！那可是五百两啊！浸透了他的汗水、泪水和鲜血的五百两啊！他居然、居然真的给出去了，一想到这里，贪死鬼的心都在滴血。
八卦鬼等人正不远不近地跟在怀山和朗俟身后，时不时瞅一瞅、摸一摸集市上的东西，觉得鬼市发展到现在，其实跟人市的区别也不大了。只不过一个由鬼经营、由鬼购买，而另一个由人经营，由人购买罢了。再说了，鬼原本也是人，人迟早也要变成鬼的。人人鬼鬼，也没必要非得划清界限，就好像前面的鬼王和人间少年，一鬼一人，站在一起，不也般配得很吗？
八卦鬼正唾沫横飞之时，身后突然被大力撞击，他嚎了一声，被动往前踉跄几步，才仓惶停下，道：“撞鬼啦！撞鬼啦！”
他稳定身形之后，才开始寻鬼算账，一把揪住正往美死鬼后面躲的贪死鬼，道：“贪弟，大白天的，你跑这么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撞活你八哥啦？”
贪死鬼急忙道歉，道：“对不起嘛，八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刚刚花五百两银子买了这只镯子，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撒腿狂奔，这才冲撞了哥哥。”
“什么？”五鬼异口同声道，他们这些鬼也是相识相知了许多年了，贪死鬼是什么德行，他们一个比一个清楚，乍然听闻他没有讨价还价买下金银镯，觉得这真比六月飞雪还要罕见哪。
贪死鬼道：“唉，才入了人市没两天，就当我沾染了人气，除了贪念，还多了别的很多奇奇怪怪的念头。”
美死鬼也感慨道：“我也觉得，原本以为我在鬼市待了这许多年，已对人间失去了兴趣，但我一来到人间，便觉得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而做人的时光一去不返，心里就会涌现出失落的情感。”
替死鬼道：“我与你们都不一样，我一点也不留恋人间，此次来，也是为了完成鬼王交代的任务罢了，除此之外，人间纷纭，与我毫无干系。”
走在前头的怀山问朗俟：“哥哥，你觉得那六名能人异士有干系吗？”
他时不时往后瞧，瞧着瞧着，终于想明白了，他觉得这六人有何古怪。那就是，他们看起来太熟了，熟得像是认识了许多年那样。
朗俟道：“……我不知道。”
怀山挠了挠头，道：“可他们六人的来历、经历和品性都大不相似，不太像是朋友，莫非他们一见如故？才会如此？就像我和哥哥一样。”
朗俟道：“嗯，你说得有道理。”
又拐了一个弯，他们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京湖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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