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笨鸟起飞
日上三竿，小院子里静悄悄。
内室歇息的娇憨美人尚未晨起，身为人人门清的赘婿谢镜枯一个人敬茶去了，临走时吩咐下去，谁也不许打扰。
未知事的不明含义，成家的婢子们互相打趣，悄声议论小夫妻昨夜里定是恩爱多回，没看小姐都起不来身了。
两个小丫鬟跟在春莺身后低头，脸颊羞红。一人手里捧一个铜盆，清水荡漾起波纹，小臂上搭一条细软锦帕，等宁清梧起身服侍。
窸窸窣窣，春莺听见里头一阵锦被翻动的声儿响过，娇女伸直了腰轻吟。
宁清梧有了动静，醒了。
“小姐，您可起身了吗？奴婢进来了。”
宁清梧昨夜什么时候睡下的都不知道，故事听得入迷，她两次下床去取了珠钗当道具，让谢镜枯给她边讲边演出来。
任由春莺服侍，宁清梧左右看了看，她神色间都是尚未清醒的懒懒之意。
“谢岚呢？”
两个小一点的丫头在收拾床褥。春莺一边为她绾发，一边笑意融融道：“姑爷早上去给老爷敬茶了，两位在小碧湖那赏荷，约莫着时间，应该快回来了。”
宁清梧：“嗯嗯，敬茶——怎么没叫我！”
她醒过神来，乱动扯疼了头发，春莺手忙脚乱的按下她，掌心轻揉她的发顶。
“姑爷说不能扰您，您昨夜里受累，怕是休息不好。加上您是在自家，何时敬茶都一样，他便先去了。”
宁清梧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一个听故事的受什么累了？
满腹的心事，伴随着留香满口的肉包子，宁清梧一起咽了下去。
不想了，该去办正事了，
饮了一口花茶，宁清梧准备去找宁父。
谢镜枯这身体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必须早日解决隐患。
不论是毒还是病，但有一线希望，就得让他好起来，总不能因为她的出现打乱了谢镜枯本该拥有的痊愈过程。
宁清梧走出门，见高大繁茂的树荫下有一把摇椅，一个男人躺在摇椅上，瓷白的脸下是纱布裹起来的脖颈，闭着眼，像马上要圆寂了。
这还得了！
她跑过去，在谢镜枯身侧停下，弯下腰挡住了淡金色的光影，两手掐腰凶恶地看着谢镜枯，想和受害人讨个说法。
谢镜枯在她满是谴责意味的注视下，轻轻睁开眼，乌黑的眼珠眨也不眨，径直盯着宁清梧。
宁清梧：“谢岚，你这个脖颈上是怎么回事？”
谢镜枯仿佛未曾注意到院子里还有旁人，他从容道：“清清昨夜缠了我一宿，为夫有些憔悴，也是理所应当。”
宁清梧：“……你不许这样糊弄我。”
她很认真地看着谢镜枯，继续道：“我是想你好起来，你隐瞒实情，好得就越来越慢。”
谢镜枯手掌附在宁清梧的脑后，将她压下来。宁清梧的两手无处可放抵在两个人中间，还没来及的羞恼，只听得谢镜枯贴着她耳边低声道：“怕你笑我，噎到了顺顺嗓子，结果捏得狠了些，看上去吓人，只好包起来了。”
谢镜枯收回了手。
宁清梧直起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做什么。”
“下次不要这样弄了，你喝茶顺一顺，或者叫我起来，我也可以帮你的。”
谢镜枯依言点头，神色柔和，看不出半点疯。
宁清梧：“你等着，不要胡乱折腾自己，我先去给我爹敬茶。”
转身出了小院，宁清梧路上拦了几个仆从，问清楚她爹现在的位置，一路上都在心里琢磨该怎么开口。
直接要？她该怎么解释自己知道解药的来源问题。委婉提及？她爹万一没能联想上去，就白委婉了。
不如她先卖个惨，探探她爹的口风。
铸剑山庄的书房里，宁云滔正在写信。
他年轻时有些故友旧交，如今天南海北不易聚，特地通知喜事一桩，也慰问一遍老家伙们。
确定墨迹已干，宁老爷将信装好，他在信中简单提及了谢镜枯，托他们调查一番。
谢岚，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子不似表现出来那般简单。
“爹，爹，呜呜。”
宁老爷顿时跑向门外，迎见了他一脸泪痕的乖女儿，只觉心头血都凉了，怒气上头道：“是不是姓谢的欺负了你？爹这就去替你教训他！”
“不是爹。”宁清梧哪能让他出去，拦着宁老爷回到书房，双手捂脸抽抽噎噎道：“爹爹，是谢郎他，他刚刚又发病了，我看着心里好疼。”
宁老爷一听是这个原因，松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拍拍他娇女的肩头哄道：“不要紧，爹诏天下名医，都来为他诊治，快收了眼泪吧乖女。”
宁清梧摇摇头，期期艾艾地卖惨：“女儿想和他白头到老，不想看他痛苦，他若是去了，我也不想活了。”
当然没有殉情的意思，只是关乎能不能一剑立毙仇敌。她好怕她成了寡妇还要走上辈子的老路，那也太惨了！
宁老爷连声哄她，和她保证一定尽快让大夫上门。
宁清梧眼泪有点不够用了，只好图穷匕见：“爹爹，真的没有法子救谢郎吗？”
宁老爷看了一眼她，试探开口：“是谢岚让你问的？还是他透露给你什么消息了，清儿。”
宁清梧恍然：“所以是真的有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清儿。”宁老爷给她擦了眼泪，劝哄道：“你年岁尚娇，很多事情你还不能理解，爹不会让你陷入困境的，你放心。”
宁清梧心想，虽不知心，但我知道他日后会收拢魔门三十六派，习武疯癫，人称剑魔，算不上个好人，但也不算最坏的。
不知道她死后，庆晁是否召集人手去围攻无望崖，谢岚有没有赢了他。
“真的不行吗？”宁清梧泄气，软下了肩膀：“那爹爹什么时候把救谢郎的法子告诉我。”
宁老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烈日高悬，晴空万里，他叹了口气。
“办法随时都有，但是东西不好取，库里药材你们尽管用，爹想想，尽快让他好起来。”
宁清梧在她爹衣服上蹭了蹭眼泪珠儿，软声道：“谢谢爹爹。”
她之所以要赶在谢镜枯发病前救人，是直觉谢镜枯不是那种雪中送炭就会念恩的人，倒不如提前了却。
-
宁清梧待到暮色时分，夕阳的余晖如流水倾洒，眼看明月要出来一窥芳颜，才回到自己的小院。
她打前面走，身后是两个小厮，一名打灯笼，一名怀抱一柄未开刃的铁剑。
宁清梧进到院子里，满院飞着残花碎屑，谢镜枯还在摇椅上，似乎自她走了便一动未动。
宁清梧：……躺了一天身体怎么会好起来！
她快步走过去，牵起谢镜枯的手，在男人惊异的眼神里走到庭院正中空旷的地方。
“东西给我。”
那名小厮立刻递上了铁剑，毕恭毕敬。不为别的，小姐当年使剑杀了数只母鸡的功绩他曾目睹。
春莺和无影搭伴走出来，接过那小厮手里的灯笼。两个人下午一直作伴，无影性格体贴，处处对人温柔，春莺和她已经聊开了。
无影说谢楼主喜欢小姐多年，只是一直不敢当面一见。春莺顿时猜测两个人是互相心悦，双向奔赴，实在让人钦羡。
宁清梧把剑在手里转了一圈，挽了一个剑花，放在谢镜枯的掌心：“我去找了我爹，他会尽快为你安排治病的方法，在那之前你先勤练身体。”
谢镜枯接住了铁剑，他低头看着宁清梧，眼底柔缓。
“好。”
宁清梧：“这是我儿时练剑用的小剑，不沉，你拿起来，我教你些简单的剑式。”
宁清梧一个指令，谢镜枯一个动作，他将铁剑拿起来，宁清梧在他身侧扶好他的手臂，教他基础的出剑。
谢镜枯手臂绷紧，手指勾磨剑柄，铁剑在他手里仿佛丐帮的打狗棍法，剑歪歪斜斜刺出去，哆哆嗦嗦收回来，毫无章法。
宁清梧摸摸下巴，略一歪头：“这样你的手臂很快就会累了。你别动，我教你怎么摆手臂。”
春莺和无影在一边看着，都面色复杂。
春莺是在忍笑，忍得脸色都奇怪了，眉毛纠在一起，拼命咬着下唇。她没想到姑爷使剑是这个水平，每一次都出在她意想不到的位置。
无影放空了思绪。
回去后会不会被楼主拔了舌头？她低下头，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此时居然羡慕起在场的其他不知情人士。
谢镜枯练了小半个时辰，剑掉在地上。
他轻轻喘了一下：“拿不稳，没有力气了。”
宁清梧不气馁，凭借谢镜枯的体质坚持到现在也很不容易了。她走过去，想从背后教谢镜枯，但是谢镜枯高了她好多。
宁清梧沉默。
她换了方法，走到谢镜枯身前，相当于整个人都钻到了谢镜枯的怀里：“你贴近我的手臂，跟着我的姿势挥剑。”
谢镜枯依言照做，练了一会儿很有成效，区别在于先前的练剑他面色没什么变化，此刻不过短短一刻钟，他鼻尖都冒汗了，耳根处的红晕在苍白的肌肤上很显眼。
他侧身躲开了宁清梧的教导。
宁清梧茫茫然。
“累啦？好吧，今天先到这里，回去我给你捏捏肩膀，放松放松。”
宁清梧猜测他第一次难免累到了，大发慈悲决定放过他。
谢镜枯站在原地，没动。
宁清梧眨了眨眼：“我们先回去清洗一下身体？”
谢镜枯还是不动，他侧首望了一眼宁清梧，昏暗的光映在面孔，灯下美人微微皱着眉。
宁清梧心乱一拍，她没忍住后退几步。
这个姓谢的美色杀人。
无影到底是这些人里年纪最长的，她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夫夫夫、人，不如我们先下去，您之前称赞过的厨子我们也带来了，喜欢吃什么夜宵，我们去让他给您做吧？公子这里可能还需要消化一下剑式。”
“也好，你要在这里继续练一会儿？不要太急于求成。”宁清梧贴近了摸一摸谢镜枯的额头，确认他没事，应该是累极了，却爱好面子不说。
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嘛。
“你要是想回去了，叫我一声，过来接你也行。”
宁清梧挥了挥手，被无影拥着离开了，捎带上春莺。
附近没了人，谢镜枯面色仍旧红着，他摇晃了两下，铁剑骤然挥出，凶悍的剑风一扫而过，隔空斩断了一片花丛草藤。
男人单手扶着自己的脖颈，很狠抓了一下，声音有些哑：
“宁清梧，你个小笨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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