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群芳盛宴（四）
宁清梧和谢镜枯坐在马车上没有露面。
单从马车的外观来看，很难猜测其中的来访者姓甚名谁，是个很好的伪装。
宁清梧坐在里面无聊了，她伸出手臂点一下谢镜枯的腰，见他看过来，五指攥拳举起来晃了晃，暗示道：“若我赢了，谢楼主陪我玩一会儿。”
剪子，石头，布。
两人推了谢镜枯先前的一局好棋，改下五子连珠。
马车外的护卫有条不紊地递出信函。
这小小的留繁城汹涌而来太多的江湖人，故而此次盘查格外的严谨。
守城人仔细翻看几人的身份文书，传阅给下一个同班的人一起查看，确认信函无误后，向身后挥一挥手，示意城内放行。
等到了群芳馆正门前，宁清梧帮谢镜枯戴好面具，也整理好自己的行装，两个人下了马车。她才发现城外的行人不过尔尔，此处奢靡更甚。
每一位进入门厅的人，前后都簇拥数名小辈，一身华服，通体气势非凡。
宁清梧鬼鬼祟祟地牵起谢镜枯的衣角，她缩在谢镜枯身后，小声问：“我看他们不像武林世家，你知道是什么人么？”
两个人几乎是这一行入馆之人里最平平无奇的存在，反倒是引起了不少注意。
谢镜枯任由她躲天敌一样藏在自己身后，他将随手买来的折扇在掌心一敲，扇叶轻轻推开少许，掩住唇下。
“王城里的达官显贵，和我们一样，来凑热闹吧。”
“二位贵客，请随我来。”
宁清梧从他背后向前看，只见一位肌肤胜雪，浑身上下仅着白纱的女子向他们走来。那白纱实际偏清透，女子身体的曲线在纱衣里若隐若现，虽看不见脸，但是风情摇晃十分大胆。
她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啊！宁清梧手里捏着谢镜枯的衣袖，有点看呆了。
那女子娇声一笑，见她这般可爱，还有意抛了个媚眼。
谢镜枯没去管那女子，反而偏头看了宁清梧一眼，若有所思地眯起眸子，温和道：“她很好看么？”
宁清梧被这女子的开放打乱了脑海里的想法，胡乱应声：“好看，好看。”
谢镜枯负手在身后，转过头再看那白纱侍女时，他和颜悦色道：“你们馆主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带路。”
侍女不以为意，轻轻福身行礼，在前头一路带两人上了三楼，进入左手边第一个隔间。
“这里就是优等包厢，您二位有任何需要，窗侧的小金绳儿晃一下，我们便会有人过来为您答疑解惑。”
谢镜枯熟门熟路地走到斗柜旁，抽出匣子，里面是事先准备的精致糕点，糖渍樱桃，雪白奶酥，金钱饼。
“你先下去。”
白纱侍女躬身行礼，退出门外。
宁清梧三两步跳上临靠窗边的软椅上，她伸手将窗推开，发现窗口还坠了一层银色珠帘。
谢镜枯也坐到她对面，懒懒地用扇骨挑开珠帘，露出楼下忙忙碌碌，正布置拍卖展台的人。
楼下的空位坐满的速度很快，宁清梧看了一会儿，就看见她爹被人引上了二楼，而庆晁则在一楼的角落里，抱着剑闭目休憩。
宁清梧收回目光，心情稍显低落，她长叹一声：“我猜不到今夜谁会变成武林高手。”
只求老天爷千万不要是庆晁。
谢镜枯捻起一块金钱饼。
饼身小巧，内空外圆形似铜钱儿，一口咬下去酥酥脆脆，味道不知如何，但是胜在口感喜人。
谢镜枯的声音如同往常一样，听不出任何不妥，他道：“是说不准，毕竟能者得之，谁都有机会。”
宁清梧拿出车上没看完的拍卖介绍手册，她翻到第四页，指着上面的千年雪莲道：“你觉得这个东西对解你的毒有没有作用？”
谢镜枯扫了一眼：“用处不大。”
宁清梧没有气馁，她想着不看白不看，继续在这一个小本子上翻找。
突然，门外有人轻轻敲门，柔声道：“二位贵客，门外有一位自称知微的公子想来拜访，他说疑似见到旧人，不知可否与他当面叙旧？若是打扰您二位，他先赔个不是。”
宁清梧没听过这个名字，她连忙看向谢镜枯。
这人沉思片刻，淡淡开口：“让他进来吧。”
宁清梧惊奇道：“你的熟人？”
“崔知微，这么连名带姓，听着耳熟吧。”
宁清梧呛了一下，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那人推门进来，一身清浅如水的蓝色华服，颈边绣着云纹，外表看上去是三十余岁的美男子，唇上两撇小胡子一动，正含笑望着宁清梧。
宁清梧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好，她磕磕巴巴地道：“呃，这个……”
那蓝衣男子坐在谢镜枯旁边，哈哈一笑，“你就是清梧吧？我本想在你们新婚时登门，可惜阿岚这小子太急切，我人还没到，你们婚宴都办完了。”
“不用拘谨，我名崔知微，伦理亲情上来说，是阿岚的舅舅，如今也算你的舅舅了。”崔知微捡了一粒糖渍樱桃扔进嘴里，他这个人平素风流又坦荡，玩笑道：“但往日我和阿岚相交更甚友人，你若不介意，可叫我一声舅舅，弥补一下我多年的遗憾。”
宁清梧嘴唇微张，还没等她应下这个长辈，谢镜枯手里的扇子就拍在了桌案上。
“讲完了么。”
“你这死板小子，”崔知微怒道：“进来分明看见了我，打招呼你也不理人，还要我这个做长辈的来倒贴你！”
“现在还是这种态度，你在清梧面前也不给我留一点面子？”
谢镜枯不急不徐地饮了口茶，他微微歪头，对面的宁清梧看似乖巧的视线低垂，但她那双耳朵都快好奇到竖起来了。
没有展露多余的情绪，谢镜枯道：“今天，只谈正事，无需避讳清清。”
崔知微这才有了几分真心实意地惊讶，他看了一眼宁清梧，又看了一眼谢镜枯，笑了笑。
“那老头状态不大好，似乎又犯了病，地牢里看守的护卫死了两批了，你体内的毒最近如何？”
宁清梧听得一愣。
你们两个人的对话，听起来怎么不像好人呢。
谢镜枯手指微颤，反射性地轻轻抓了一下脖颈，他就前面的话题回答道：“刚好也不需要再关了，他要等的时机和人，都来了。”
崔知微点头，沉思了一会儿，道：“那我先去准备，一会儿这馆主找不到我，她又要拿不定主意了。”
谢镜枯闭上了眼，远看像半死不活了一样，没应。
崔知微临走之前，叫了宁清梧到身前，他感慨道：“你这股灵动的劲儿，倒有些像我一位故人。”
宁清梧好奇：“谁呀，好不好看？”
“斯人已逝，红颜也不过枯骨……你看阿岚如何？”
宁清梧想起谢镜枯此人的美色，不得不说出实话：“很好看。”
崔知微乐了，他道：“那这个人也很好看。”
下人在门外敲门催促，群芳馆的馆主正在寻他，崔知微摇了摇头，给宁清梧留了个小玉佩，便转身离开。
宁清梧拎起那根细小的红绳儿，通体雪白的玉佩吊在下面，她拿到谢镜枯身边：“你舅舅给的，这是什么呀？”
谢镜枯眼底微微发红，他凝神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他倒是会做人情……天地镖局的腰牌，拿着它除了崔氏的祠堂和府库，你到了天地镖局，哪里都能进。”
宁清梧顿时觉得手里是个烫手山芋：“我要它做什么！”
“天地镖局在各个都城的驿站都有联络的人手，你拿着也好，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能力倒是实用一些，宁清梧问：“你要不要？我拿着没什么用的。”
“你戴好，来，我帮你。”
谢镜枯将红绳拿在手里，替宁清梧系在腰身上。男人的脸从上往下看，更加俊美，睫毛乌黑浓密，掩住了所有的神色，偏偏他唇色渐渐红润，看着像一位十分貌美的小郎君。
宁清梧等他一系完，人就立刻退到一边，她背对谢镜枯轻抚胸口：佛祖保佑佛祖保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万万不能有独占的想法！
铛！铛！铛！
楼下三声敲锣，震天的响，敲破了她的惴惴不安。这是拍卖会要开始了。
少女心思最是害人！宁清梧忙收复心情，走到窗边去看热闹。
她没注意到，身后谢镜枯的面色异常的好了起来，那苍白的脖颈上，荆棘一般的红色痕迹若隐若现，随谢镜枯每一次呼吸向上攀附。
谢镜枯单掌扣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喉咙一阵干渴，渴得他几欲呕血。
他望着宁清梧的眼神时而挣扎清明，时而沉湎痴迷，能克制一时的白色药瓶在他力道不慎失控之下碎成了齑粉。
潜藏多日的毒根，此刻不再驯服，反而拼命要钻出他的胸腔流向四肢，驱使他想要抓住眼前的宁清梧。
他恍然间记得自己是万碑楼的楼主谢镜枯，踏着尸骸，违背往日的良知，为求一线生机走上今日的道路。
又一刻觉得自己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谢岚，他看了一本书，喜欢了一个书中笔墨不多的女性角色，为了她砸钱买了无数的周边。
谢镜枯耳边嗡鸣阵阵，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是谁，不重要了……
眼前的少女，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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