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美人如玉(三)
咽了下口水,宁清梧感觉气氛有些微妙。
柔和的光洒在书房里,光晕染在彼此身上,两个人离得近,宁清梧连谢镜枯身上微涩的草药气息和淡淡的檀香都闻得见。
她紧张地握住手掌心,想退后几步,却不防被谢镜枯擒住了手腕,宁清梧睁大双眼,没能站稳,被向前一扯,跌入男人的怀中,砸了个结结实实。
宁清梧刚要挣扎站起身,谢镜枯的手却先一步避开她,他手背上的青筋绷直,死死地抓住身侧椅子的扶手,轻喘了一口气,所剩无几的耐心都用在这一句话里:
“清清,先陪着我,好不好?”
这个状态不对劲啊,等等,仔细算一算,好像是快要到了服药的日子……
宁清梧瞬间察觉出谢镜枯的声音不对,她直起上半身,两手抵在谢镜枯的胸前,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和礼义廉耻,扒开谢镜枯胸前的衣襟一看。
果然,那肆虐在他骨血里的毒再次浮现,狂妄的天欲雪绽放在男人冷白的胸膛上,以他的痛苦为食,侵蚀经脉。
“比上次的时间提前了……”宁清梧蹙眉,她立刻便要起身,急匆匆地开口道:“我去找无影给你拿药。”
谢镜枯不许她走,低沉地开口道:“不用,清清……先陪我待一会儿。”
宁清梧正想来硬的,下一瞬,高大的男人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宁清梧一僵,感受到谢镜枯在她肩侧深深吸了口气,仿佛离家之人终于寻到了安定之所。
宁清梧坐在谢镜枯的腿上,堪堪踩着地面,她娇小的身躯只抵挡得住谢楼主的半边身体。
她一时迷茫,抬起手试探性地摸了摸谢镜枯的发顶,像安抚家中的幼犬。“……谢岚,你是疼得厉害了么?”
谢镜枯没动。
宁清梧知道要先安抚他的情绪,便很柔和地开口:“谢岚,不要急,你告诉我,现在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谢镜枯没有回应,他现在听不清外界的话语,忍得理智几近绷断。
瘦削的手掌缓缓地覆在宁清梧的腰肢上,他不敢用力,只是轻轻地搭着,接着重重地闭眼,喉结颤了一下:
“不用、不用,你要陪我。”
男人压抑着难堪的欲望,他躲在宁清梧带给他的幽暗一角里,艰难地喘息。
这具身体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苟延残喘,病骨拖累,极为贪恋少女偶尔展露给他的微小情意。
谢镜枯漆黑的眼瞳里似蒙着一层寒凉的纱,那双眼半睁半合,睫毛挡下一层阴影,苦痛逼迫他释放恶念,但他心底满是对自己的漠然。
必须惩罚他对宁清梧的欲,不然下一次,他怕自己伤了宁清梧。
这个世上,穷苦之地有易子而食、流寇作乱,山匪藏于野,疫病造荒村;富庶之地亦有勾心斗角,势力倾轧,门派吞并,为利益驱使作恶不休。
他没能免俗,也落在这滚滚的俗世里。
谢镜枯是成人的身体穿越到初生的幼儿身上,他对出生后发生的一切都记忆深刻。
滴着眼泪,鬓发散乱欲要扼死他的母亲,欺主年幼,无人关照时便将他当狗关在偏房的恶仆,受天欲雪毒发折磨为此疯癫的每一个日夜。
这些原著里作为反派背景一笔带过的内容,是他谢镜枯活生生熬过来的二十年人生。
谢镜枯在这个书中的异世,居无定所,如浮尘不定。他将自己同化成这世上每一张令人憎恨的面孔,主动融入这个世界,将万碑楼收拢盘踞,暗中谋划。
所作所为,只是为了给自己求一个新鲜的活法。
至于宁清梧,这是他的妻,她还那样小。
谢镜枯舌根泛上一阵血腥,他苍白枯瘦的手指点在宁清梧的手背上,汲取细微的热意,抵御让他发疯的毒性。
宁清梧见他意识又像群芳馆那日一般,陷入半梦半醒,不由得反握住男人宽大的手掌,一大一小的手便十指交握,小一些的覆盖住大的,主动去温暖他。
“谢岚,你看看我,先放开我好不好?”宁清梧忧心谢镜枯,轻声说话想唤回男人的意识。
谢镜枯也不知是否听见了,反倒是抱得更紧。
一个人尝了很多年的寡淡、涩苦,他习以为常,认为这是他应该承受的代价。可在小竹楼里他尝到了一碗推到他面前的汤,普通、却让人难忘。
遏制多年的情感就扎根在宁清梧的身上,日夜相处,让这份怜惜越发的肆意,直到生根发芽,穿透了谢镜枯经营多年的层层壁障。
谢镜枯耳边嗡鸣不断,他垂下头,轻靠着宁清梧,自我批判:
也许一个人饱受世俗之恶,常年困缚永夜,便会不可自拔的爱上携光而来的人,将那无心误闯的人视为心灵救赎。
宁清梧没有许诺他什么,是他贪心太过。
眼看谢楼主越来越消沉,宁清梧稍稍侧头,偏向谢镜枯的方向,她贴近男人的耳边,耐心地叫他:
“谢镜枯?……小夫君?你理理我嘛。”
谢镜枯缓了半晌,嗡鸣声时断时续,他终于有了动作,低声平淡道:“再陪我,一刻便好。”
宁清梧别扭地趴坐在他身上,觉得不能干等,于是像她爹哄她那样,将柔软的掌心贴放在谢镜枯的背后,哄小孩儿一样拍了起来。
少女的嗓音清甜,像潺潺的溪水,流淌进谢镜枯干涸的心池,让他几欲发狂的神经得到缓解:
“那谢楼主要遵守诺言,让你坚持一刻,不然太疼了,我不喜欢你这样做。”
谢镜枯缓了一刻钟,不多不少,他强忍着舍不得放手的情绪,手臂微颤,尽量轻描淡写地松开了宁清梧。
而后在宁清梧要去为他取药时,放松身体靠在椅子里,他仰头扣住自己的脖颈,声音沙哑地挤出一个问题:
“清清,若庆晁身死,你下一步想做什么。”
“嗯……?”宁清梧的手扶在门边,她一条腿刚要迈出去,听见这个问题,不得已又收了回来。
宁清梧心里琢磨起来,她若是实话实说,事成之后想和宁父去颐养天年,按现在她对谢镜枯的了解来说,应该也不会为难她?
算了,简单暗示一下,免得他到时候觉得突然。
宁清梧乖乖地答道:“我嘛,事成之后,可能会去看看山水,把没走过的地方都去一遍。”
“啊,你先乖乖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给你拿药过来。”宁清梧伸出两根手指,弯起来,在自己眼前和谢镜枯的方向比划了一下:“我会盯着你的,不许随便乱动。”
谢镜枯四肢都像灌满了铅,他缓慢地嗯了一声,当真维持着宁清梧出门时的动作,一动不动。
他混沌的脑子里在想:我听话,没有你的允许绝不会动你,你也要回来见我,这辈子都不能离开我。这才是公平的交易,清清。
-
晚间,宁清梧正在房间里念话本,哄谢镜枯休息,却听门房来报,赵夫人差人送了请帖,让他们五日后去赴宴。
赵遇萍在请帖上写自己思念宁清梧,上次草草见面,没能好好叙旧,加之庆晁近日也要回临海州。
她听说几人似乎有一些误会,愿意为此搭线,让他们借机说开。
谢镜枯刚服过药,他静静地躺在靠椅上,对这封请帖的内容没有任何探寻的意思。
宁清梧从门房的手里将请帖接过,坐到谢镜枯身侧,她逐字逐句,慢慢地说给谢镜枯听。
谢镜枯从药带来的虚幻之中睁开眼,他侧头,视线集中在小姑娘慢慢为他讲解的朱唇上。
他安静又枯寂的世界里,宁清梧模糊地声音在耳边轻轻扇动,谢镜枯看着她,回答的声音有些低,怕惊飞了身侧这只目光澄澈的雀儿。
“应她,我们去。”
赴宴当日。
谢镜枯穿了一身玄衣,袖口是金绣云纹,下摆则是鹤立松亭,一头墨发高高的束起,全然不似他之前偏好浅色衣裳的贵公子模样,整个人显得沉稳又利落,只是脸上没有血色,眉目间绕着几分病态。
宁清梧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枉费她这几日贴身照顾,虽然谢镜枯周身病气未消,可看着到底是顺眼了不少。
轮到她的时候,宁清梧本想随意打扮一下,不给庆府面子,谢镜枯却叫人给她一件类似的女子装束,她穿在身上,两个人走出门如同异色婚服一般惹眼。
宁清梧冷静开口:“……你应该是无心的,对吧?”
谢镜枯替她调整好发簪的位置,簪子上莹润璀璨的东珠绕着墨玉簪身,如一点天星,此刻斜斜挂在宁清梧柔软的黑发里,娇而靡艳。
好看极了。
谢镜枯挑唇,慵懒地笑了一下,他轻轻咳嗽,慢条斯理地道:
“只怕不长眼的人要黏上来,我提前做些预防手段罢了。”
哪个不长眼?
宁清梧一脸茫然地跟他上了马车,路上,她忍不住好奇心,举起手提问:“你不会是打算这次就把庆晁他们一网打尽吧?”
谢镜枯失笑摇头,他悠悠地反问:“清清,我在你心里已经那么厉害了吗?”
宁清梧立刻道:“还好还好,主要是你每次都给我一种别人走一步,你走一百步的错觉……”
等等,她怎么感觉谢镜枯越来越像话本里的幕后黑手了!
还是前期蛰伏,后期被抓出来砍头的那种。
宁清梧一个激灵,改口道:“我知道的,我们只是误打误撞,毕竟到了我们这种年纪,走好运也是应该的。”
谢镜枯闷笑了一声,没反驳她。
等到了庆府的门口,宁清梧看着匾额上的庆字,心里十分宁静。说来也是奇怪,哪怕赵遇萍摆了一场鸿门宴,有谢镜枯在她也怕不起来了。
不过……按赵遇萍请帖上的说辞,庆晁也会赶回来,不知道这混蛋有没有把群芳馆的事情透露出去。
宁清梧皱了皱眉心。
“清清。”
谢镜枯在前面等她,宁清梧提起裙摆奔向男人的身边,她刚站稳,正要和谢镜枯说一会儿怎么演出两人恩爱的细节,别在赵夫人面前漏了底,就看见庆府门口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那人身量也高,一身墨灰长衣,其上有银线绣出的山峰纹,领口收紧,眉峰有断痕,冷冰冰的一张脸,颜色较浅的眼眸死水一样盯着他们。
——庆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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