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柠月如风
人是不可能会忘记自己的名字的,所以他听了我的那个“忘了”便觉得我是没有名字。
“没有啊!”他拿起书本,遮住整副面孔,偷瞄我一眼,见我神色淡淡,又觉得我是在骗他,我肯定是有且记得的,只是,不愿告诉他。
他也不恼,笑嘻嘻吐了两句,“没也没事,你这来我齐府也半年了,咱也总不好一直哎哎哎的叫你吧!”
我拿起被他放下的书册,翻开一页,“嗯”了一声。
他趁热打铁,凑笑,接道,“今早父亲给我取了一个字,叫非晚,我听着挺好的,要不也给你取个名字吧!”
一页看尽,我捻起食指又轻翻了一页,嗅着书香,一时入了神,就没来得及回他,没想却正巧给了他机会,“柠月怎么样?你不反驳就当你答应了啊!”
柠月....我喃喃两下,想到了那句“柠月如风,桑榆非晚”,一个抬眸,盯上他。
“好!”
那个午后,我在既茗儿,阿茶,林茶之后又得了第四个名字,柠月,跟他姓齐,齐柠月。
或许,在我接受这个名字时,我就已经不想死了。
就这样,我在端毅侯府里安稳平淡的度过了整整五个春秋。
是一千多个我后来常梦到,却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春起,桑榆亭中会有人唤,“阿月,你这儿错了,这儿要勾,那儿要撇!”
粘了墨的笔因他这一指一甩,便刚刚好污了我才写好的一整张字。我拿起纸,团了团扔到一旁,看他一眼,“聒噪。”
他不觉有错依旧拿着笔,对着我的字一阵评头论足,见我不听,还赌气的背手坐到一边,“阿月,你别不听我的,你不这样写,等会儿夫子来了有你好受的。”
夏至,如风居里也会传来,“好阿月,就再睡一刻钟,就一刻钟,求你了~”。
“起来。”
他摇摇头,憋着嘴又瞪着两颗圆滚滚的眼睛,朝我眨了眨,“阿月,你要不今夏就搬到我这屋子隔壁住吧!”
“为何。”
“有你在,我就不会苦夏了呀!阿月你就是我的冰块儿。”他的声越说越轻。
“起来。”
秋落,更深露重,他更会抱着春天时与我一起到集市上买的枕头,可怜兮兮的站在我的院门口,“阿月~”
“怎么了?”
“阿月~”他没回我的问,依旧是可怜巴巴的一句“阿月”
“别哭了。说,怎么了?”我见不得人哭,尤其,见不得他哭。
揪皱着眉,他低低道,“阿月,我做了一个梦。”
听到只是一个梦,我松了一口气,随口安慰道,“梦都是假的,去睡吧。”
他不折不挠,“阿月~,那个梦不是假的,那个梦可吓人了。”
我来了兴致,问,“什么梦?”
“阿月~”抱着枕头,双足未穿鞋袜的他盯着我突然间一下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无奈的从他的手中取过枕头,再将他拥抱入怀,挥着手轻轻的拍了拍被梦魇住的他,用着三年来最温柔的声音,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说说吧,什么样子个梦,把你吓成了这样。”
他偷看我一眼,见着这从未见过的,温柔的我,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个梦说了清楚。
原来,只是梦到我走了。
满月当空,我坐在屋中,想着他方才的话,嗤笑出了声,“真是个傻子。”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一场初雪,把万物皆藏白下。和着冬风,我和阿晚也抽条式长大。我成了大姑娘,而他也成了少年郎。
元宵灯会,万千满城,他喝了点小酒拉着我爬到了房顶。
他见冬风带雪,就趁着唯有的清醒瞬间,撵步踏枝的窜到了我的屋内,拿起我素日里最爱的大氅,打了个酒嗝,缓了口气后,又撵步踏枝的上了屋顶。
给我带上护耳,抹额,再将大氅敞开披落在我的肩上。
一切了罢,他捧着我的脸,傻笑的拍了拍,累了的靠在我的肩上,没有多会儿,便起了鼾声。
浑身几近被绑住的我听着这鼾声也扬起了眉,嘴角在不经意间泛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咦?”他忽然醒来,猛揉了揉眼,在确定没有看走眼后,道,“阿月~,你笑了啊!好看,真好看。”
“阿月,答应我,及笄之后,要多笑笑,好不好?”一声闷坑,他酒醉的脱了力,自檐上团了团的滚下,我一个激灵忙扯下身上大氅将他一裹。
我两合抱着在大氅的保护下把平整的雪地砸了个大窟窿。
第二天,我们毫无意外的都着凉了,苦药配甜饼,这是他哄我吃药的标配。
我囫囵的咽下药,又满口塞满甜饼。
“啊切!”他避着我,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问我,“你打算怎么过下月的生辰?”
二月初一是阿晚给我定的生辰,不是我真正的,我真正的出生年月是三月初三,是当初老翁捡到我的时候在我的襁褓中发现的。
当初也是多亏了那张写有我生辰八字的指,才让我在官府有了记录,避免落为黑户。
五年前,我刚到端毅侯府,端毅侯夫人亓官燕就问了我生辰八字,说要给我去落户。那时我装聋做哑,一心求死,自是不想跟她们多说。
后来,死是不想死,但阿晚却给我定了另外一个生辰。端毅侯也就拿着衍文元年二月初一这个生辰日去给我顺了身份。
至于为什么一个假的,也能顺身份,那就要说给我办这事的人,是端毅侯了。
要是无权无势的老翁,搞定这事儿,十年怕都不能。
“十四年二月初一,你是怎么给我过的生辰啊!我怎么一点儿映像也没了!”
“阿晚?阿晚?”我盯着画幕,连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应,歪脸一看,才发现他又跟小时候一样累的昏睡过去了。
不管他是否睡着,我倒是依旧精气神十足的看起了画幕里发生的事儿。
这种多角度观察过往的事儿,做多了,也就习惯了,更甚至还有点小激动。
衍文十四年,二月初一,我的十四岁生辰。
因着是及笄前的最后一个生辰,阿晚的意思是想给我大办,但正月末的时候,凉州传来战报,说北朔人又在凉州城外五十里之处屯兵扎营,企图兵犯我大塍。
端毅侯齐武请旨带着两万齐家兵,隔日就赶往了凉州。
端毅侯府里,齐武一走,端毅侯夫人也没了过年时的兴气,整日不是跟着侍女去百相寺求愿,就是窝在祠堂里,烦齐家的列祖列宗。
男主人不在家,女主人没兴气,我这个客居的小侍女自然也就不能大办生辰。
当然,不大办是我提的,夫人跟阿晚都跟我说可以继续办,但这么个情况,我怎么好意思!
所以,就说,“不整生不整岁的,办了也没意思,夫人要是实在觉得不好,不妨先记着,等将军回来了,再带着我跟阿晚去东街的那家食肆大吃一顿。”那食肆是新开的,所做菜式皆不同大塍各地,颇有南乾风格。
在邺都人看来,跟大塍有着宿怨,又多生战乱的是居于西北向的北朔,远在淮河以南的南乾倒是和谐的很。
没有国仇家恨的阻拦,又加之这南乾菜色奇特,口味丰富,倒是让他们对这南乾人开的食肆颇为捧场。
听说,那食肆可日进百金。我普一听后,唏嘘感叹了好久,想着当年在仓山脚下,我跟老翁一年能得一金都会乐的找不着北。
这百金……我当时脑海里迸出个奇思妙想,跟阿晚说,“要不然,咱们今后也开个食肆吧!你掌厨,你打杂,你算账!多好。”
他挤了挤眉心,道,“我掌厨,我打杂,我算账,这所有的活我都干了,你干啥?”
我想了好半会儿,道,“我看人啊!”
“你不知道,这看人也是有讲究的,我得看着这些人有没有钱,能吃的起什么样的菜,又能喝的起什么样的酒,要不然,推荐了他们负担不起的,他们偏又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买了,那岂不是害人家!”
阿晚盯着我看了好几眼,戳穿我的小心思道,“你是怕人家付不起钱,会耽误你做生意,害你亏本吧!”
被他拆穿心思,我却半点也没觉不妥,直道,“也是有这方面心思的。
要是做生意不赚钱,反而亏钱,那还做个什么生意。我既想了要跟你合开食肆,自然也是想赚钱的。要不然,干脆支个棚子,送吃的好了。还能落个美名。”
他笑的拍了下我的脑袋,问,“整天钱钱钱的,你很缺钱吗?”末了,他又联想大爆发的误以为我在这端毅侯府里是不是受到了委屈苛待,所以这才会变得这么钱不离嘴。
“可是账房的管事扣了你的月钱?”他问。
我摇了摇头,很诚恳道,“没啊!”
“你可别瞎冤枉人家,你们这侯府里的各个管事可是我见过的最和善又最守规矩的了。”最起码,跟林府比,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说完,又补充道,“你都不知道,那厨房的管事刘妈妈每次见我去都会给我塞点糕点饼子,还给我装在放了油纸的荷包里,说这样我就可以随身携带,什么时候饿了就什么时候吃,我推了好几次都被她以我还小,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为由给堵了回来。
他们呀,可真是这府里,除了你和夫人外对我最好最和气的人了。
你可不能冤枉了他们,我还是很享受这种特殊对待的,你要是把他们惹不高兴了,误会了我,不对我好了,看我不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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