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看王统领走出教武场的门，晏清清方才问：“王统领说你是罪臣之后，我竟是不知吗，你父亲不是身家清白吗？”不然怎么会被李永泽选中派来保护她。

        裴霄艰难的挺起身体，在凳子上坐的笔直：“臣的曾祖父的弟弟，曾扯入一场官场舞弊案，按照周朝律法，臣的家族后代永世不能重用。”

        曾祖父的弟弟，这都出了五服可以通婚的程度了，真是远的没边了。一切还是源自于那个词：株连。

        晏清清叹息道：“我本以为你年纪轻轻就身居亲卫军副统领，未来应当是前途无量。”

        裴霄听及也有些落寞：“臣和臣的兄长，目前的职位已经是破天荒头一遭了，所以所以兄长他虽有将才却只能身居四品官位，此生难以寸进。”

        皇后过问之时，裴霄不讲自己委屈而讲其兄长，可以看得出是个好人。

        她听李永泽说过，裴霄的兄长裴然，是李永泽背后的已把利刃，却从不敢放到人前，曾经她只以为是想放在暗处，现在才发现竟是因为大周律法。

        “曾祖父的弟弟犯错，确实和你们无关，无法给予功绩相应的奖赏，是我们对不起你。”

        “皇后娘娘不必自责。”裴霄稍微缓了过来一些，不敢在宫里和皇后平起平坐，起身立在一旁，“兄长的四品官已经很满足，多少罪臣之后，能到六品官职已经是十分难得，裴家得皇上赏识，已经让皇上被诟病了。”

        这件事晏清清心中自有计较，不便于裴霄明说，安排他：“王统领再找你麻烦，你就直接让人送信去我那就行。”

        “并非王统领针对我，是另有其人，这件事臣会私下处理，不劳皇后娘娘出面，有损您的名声。”

        裴霄是个死轴的性子，晏清清也懒得管，丢下一句：“那你好自为之”就转身离去了。

        后来三丫说，亲卫军副统领雷都酒后调戏民女被王统领发现，直接逐出了亲卫军，晏清清才明白，这裴霄可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菩萨性子，也不是一味的死板。

        亲卫军的事她当笑话听，裴霄自己怎么处理她也不关心，但是裴霄牵扯一个问题她却不得不管，现在她终于问户部要到了想要的东西，摆到了李永泽面前。

        “这是什么？”李永泽看自己的妻子怀着孕却忙的几天都见不到人影，虽然看她兴致冲冲不敢打扰，却也忍不住好奇。

        李永泽面前是厚厚的好几摞纸，放在桌子上每摞都比他的头顶高，有些纸张已经泛黄，看得出很有年头了。

        李永泽随手拿下最上面的看，上面赫然写着裴然和裴霄两兄弟，还有两人的亲属家眷等各种信息。

        晏清清解释：“这是大周朝目前按照罪臣之后的法律管理的人，统统属于罪籍。”

        李永泽也被惊到：“竟如此之多。”

        他知道裴然和裴霄是罪籍，被他强行拔到如今的官职也受到不少阻力，但是不涉及朝政大事，朝臣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实证明两人确实得用，如果不是罪籍的缘故，早就被提拔了。

        明白她是想动罪籍的事，李永泽还是劝道：“之前的那桩事我知道，他们惹你生气你直接惩罚就好了，没必要为这个去找这些东西，累着你身子怎么办。”

        晏清清也不解释，直接拿起几本册子塞到李永泽手里。“你看完就不会觉得我忙的事对比累着身子不足一提了。”

        李永泽本想反驳：没有什么会比她身子更重要的事。但是看着晏清清表情，还是决定先乖乖的看完册子再说。一开始不过是随手翻看，但是越看面色越凝重，看到一张册子后更是漏出了难以抑制的惋惜之色。

        原以为罪籍能培养出裴家兄弟俩，那罪籍的家庭应当是有底子的，有些家庭抄家之时拿走全部财产，而只是充入罪籍，应当是比普通百姓好出头的，可翻看了这些册子方才发现，里面哪怕是被牵连的罪籍子弟，不管之前多家大业大，好一些的也不过做个小吏，当官的寥寥无几。

        其中的一个名叫谈明轩的，年轻时曾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才子，李永泽在宫中也曾听闻他的才气，他一度被认为是师父的接班人。后来因家中旁系有人贪污，贬为罪籍之后，凭着之前的名气，也不过做了个给马匹登记的小吏而已，甚是可惜。别的小有才名能被李永泽耳熟的才子，则顶多给人做个代写书信的活计罢了。

        近来众多新政实施，又逢多次叛乱，正是缺人的时候，李永泽有些惋惜：“这么多才子，如果能为我所用，能少不少的麻烦，可惜了。”

        晏清清轻声，一字一句的说出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些仅仅是在京城，尚且有所资产的罪籍的名录，罪籍极难有所成就，大周朝全国上下，普通百姓算起来罪籍中人更是难以计数。”

        大周向来法度森严，官员一有罪责绝不留情。这种无脑株连的政策，在大周建立初期严加管控官吏，为维护民生稳定立下了不少的功劳，可现在看来，随着时间推进，二百年的时光让一个好法条变成了大周的绊脚石。

        此时，李永泽才正视罪籍的事情，问：“可有估算全国之内罪籍中人大概有多少。”

        晏清清伸出一个手指，定定的看着李永泽，他松了口气：“不过一万，还好，影响不大。”

        但是晏清清并没有动作，李永泽已经感觉有点不安了：“难不成，是十万？这”

        这中间要有多少才子能人被埋没啊。

        晏清清摇头，收回手指，吐出三个字：“是一成。”

        “要知道这些人不得拥有太多资产，更是不能拥有多少田产，哪怕为官俸禄也只有一半，这种人有全国百姓的一成？”怪不得李永泽惊叹，这个数字确实出乎人的想象。

        不止是有才能的人被埋没，而是更大的民生危机。

        这么庞大的一群人，如奴隶一般得不到任何权益，这就是大周朝的罪臣之政，本意是为了让官员们行事之前小心谨慎，不要祸及家族。但是两百多年下来，罪臣的后代的数量已经累积成一个巨大的数字，再加上每年有新的罪臣家族被充入罪籍，才占了如此大的比例。

        罪臣之后的定义十分宽泛，一个普通良民和罪臣之后生了后代，那未来整个家庭都会被盖上罪臣之后的帽子，不论男女都会被记入罪籍。

        官宦人家的人尚且有的选，不会和罪籍婚嫁。但是不少贫民，能娶妻就不错了，本身家中就没有什么资产，不会管什么罪籍的名声，也就导致了罪籍人数不断壮大，良民越来越少。甚至在贫民之中，贫民更贫，富者更富的情况出现。

        “阿泽，可否推行一个法令，以后罪臣之后和普通百姓生的孩子不是罪臣之后。”晏清清思咐再三，决定先推行一步。

        李永泽点头，这能解放很大一部分现在的罪籍，并且受到的阻力也不会那么大，又问道：“只是这样问题不大，但是你所求应当不是仅仅如此吧？”

        如裴霄之流，家里能培养出人做官，自然不是那不得已和罪籍通婚的贫民之后，是不在本次赦免的范围之内的。

        晏清清很有默契的笑了，阿泽果然懂她。“我想要彻底改掉罪臣之后的法条，并且修改株连的范围。”

        “我支持你，但是这件事你可以交给别人来做，不要太过劳累，你的身体比这些东西重要。”

        晏清清有些无奈，很多时候阿泽的目光更为短浅，或者说，哪怕看到了更远的未来，却会被眼前的利益束缚。他太过于看重自己，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决策，不然前世也不会献祭国运换她归来。

        如果当时她能沟通，一定不会允许阿泽这么做，小家如何都比不过大家安稳。这也让她备受压力，一旦感觉百姓过不好就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这次她的变革所求甚大，干乎全国一成的生产力，更是会惊动国家的根本，但是晏清清迄今为止，只要出手，不管是盐业还是农田，影响就没有不大的，所以她丝毫不怕，反而充满了自信。

        罪臣之后和普通百姓生的孩子属于平民的法条很快走完了流程开始下发，一步一步将原来的法条蚕食，将一切变的顺理成章。

        之前以为朝堂上的酸儒会不停弹劾，却一直没什么动静，原来这些世族盘根复杂，谁家没个罪臣亲戚，看在这些亲戚往日的颜面上，这才没有大力反驳。

        晏清清本以为一步一步的会很快走到“三代之后的罪籍自动归为良籍“”这一步，那再往下一步取消罪臣之后会很顺利，但是半路就遇到了大问题。

        罪臣之后本是罪籍，一部分脱离出来之后，就转为了良籍，罪籍转良本是难得的好事，却引发了不小的问题。

        一些普通百姓家庭，家里没有身带功名之人，是不被允许使用奴仆的，但罪籍除外。有些稍有钱财但是家里没人有功名的家庭就会专门采买罪籍的人。

        现在这些人成了良籍，那那些家庭就不能继续使唤他们当奴仆，罪籍家庭没有了求生手段，生计遇到了很大的问题。晏清清让手下的纺织作坊和巾帼书院招了不少人，但是不过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失去生计的罪籍家庭，一时间这些人怨声载道。

        本来是为他们好，却忘记还有这么个阵痛期，虽然阵痛期过后大周就会向好发展，但是一条条人命不能就这样让他们饿死在街头。国家养着消耗又实在太大，实在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让人左右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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