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鸟的交易
三个人结伴来到饶老先生处,发现顾徵也在。
他和饶老院长坐在庭院里,石凳圆桌上摆着一盘棋。
一见到这三位进来了,饶老院长即刻便知来意,笑眯眯问道:“你们三个是来问我有关臧老先生的事情?”
“晚辈们是想知道,”顾恺之行了一礼,拱手道,“前皇太子殿下为何也会有雪莲花印迹。”
看来是有备而来了,饶老院长捻着黑子的手指在石桌上敲了敲,饱含深意地瞥了三人一眼,自然没放过顾衍之手中的旧卷轴,继而微微收敛了笑意,淡淡说道:“你们三个胆子还真大。”
“抱歉,院长,是我的错。”顾衍之反应迅速,上前一步承认过失,而后赔罪道,“我违反学院禁令,私自去了禁书阁。”
只听老院长长叹了一声气,然后放下了手中黑旗,示意顾衍之起身,没有要责备他的意思。饶老院长望向顾恺之,眼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世子今日,是以何种方式前来问话呢?是作为顾府世子,还是巡防军统帅,或者是,国教堂学子?”
顾衍之愣了一下,随即回话:“晚辈不敢以高位自居,但既然接手国教堂巡防军,就应该竭力弄清遗址之事,关乎遗址的任何蛛丝马迹,都应该着手调查。”
这意思就是说是自己是以国教堂巡防军统帅的身份前来了,不错,很聪明,他这三层身份里,只有这一层有管理国教堂之权,是个拎得清的年轻人,说话办事既显诚恳又滴水不漏,进退有度不卑不亢,果真是在兵部磨练了一阵子,与才出去时大不相同。
“答得好。”饶老院长颇带欣赏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三兄妹,继而回落到顾恺之身上,接着他指了指边上的凳子示意三人坐下。
顾徵坐在饶老院长身侧,石桌不大一共就六个凳子,三个人顺着饶老院长另一侧落座,正好和顾徵间隔开一个空位。
“恺之,”饶老院长喝了口茶才不紧不慢说道,“有些东西,我虽然活得长久,但却也不能和你细说,尤其是有关于前朝辛秘。就连你父亲还有你母亲,长公主殿下,我也不能多说,这是先皇下的死命。”
闻言三人皆是一愣,先皇下的死命?那就是封口了?先皇向来实施仁政,几乎没有专断自横过,怎么还会有这么一出?
饶老院长自然发现了三人脸上不约而同掠过的诧异,缓缓开口道:“史书啊,就是记载的再详实,也会和现实有出入的,我这句话本不当讲,传出去就是砍头的大罪。”
继而饶老院长一转话锋,直接撂锅顾徵:“我想你们在老头子我这并不能获得什么有用的消息,你们真正该好好谈谈的,是顾徵。”
庭院里突然静谧了一秒钟,而饶老院长另一边的顾徵虽然被点了名,却依旧垂着眸,神情清清冷冷,好像整个人的心思都扑在棋盘上,捻着白棋等待饶老院长下一步落子。
这人古里古怪的,要怎么开口问嘛,顾皖儿撇了撇嘴,然后先一步顾恺之别扭说道:“喂,顾徵,院长问你话你没听见吗?”
顾徵慢慢抬起头,干净透彻的眸子仿若盛满了雪色。雪莲一般层层晕染开来,他薄唇微启,像过境的寒风那样升腾起骇人的冷冽,他说:“没听到老头子问话,只有蟋蟀在聒噪。”
你说谁是蟋蟀?!
“你——”顾皖儿气得腰身一僵,想要拍案而起而又碍于饶老院长在场,只得隔着一个位置,直指着顾徵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放肆,怎么和院长说话!”顾恺之也是阴沉下脸来,低声喝道。
“臭小子,”像是听惯了顾徵这样的称呼,饶老院长笑骂了一句,却没有一丝责备的意思,“你可快点说吧,人家都找到院子里来了,躲也躲不掉。”
何时要躲?顾徵眯着那双无时无刻不透着无辜的漂亮眼睛,嗓音清冽,不紧不慢道:“听臧老头提过,他不过是喜欢前皇太子殿下的那只鸟,做了一场交易。”
什么?臧老先生就因为一只鸟,就把雪莲花印迹给他了?这下是四连懵,本来饶老院长还以为顾徵要揭露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都已近做好了给他收拾烂摊子的准备,可,就这?就这?嗯?
“等下,你说的,”饶老院长突然插嘴,整个人连嘴皮子都在抖动,“该不会是那只能预测地龙翻身的衔珠重明鸟吧?”
顾徵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而边上一向稳重的饶老院长却在嘴里念叨了起来:“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顾恺之之前不知道是在哪里看过一本记载过衔珠重明仪的古籍,上面好像说那是一种极其精妙的仪器,而且破解了自然之法,可以永恒转动,听顾徵和院长的意思……这东西,居然,居然是前皇太子殿下制造出来的?可史书上不是说,前皇太子殿下昏庸无能,也因此被废除,又因为大逆不道才被仁奉皇秘密诛杀的吗?
“臧老先生换这个干嘛?”比起前皇太子殿下有什么功过是非,顾衍之并不在意,他只想知道臧老先生为什么用雪莲花印迹换这样一件巧夺天工的仪器。
“因为要入北境。”顾徵这次回答的非常快,就像提前算准了顾衍之的问题。
“北境多地动,每地动一次,冰川移动,所有陆路都会变化,水下也是错综复杂。”
顾徵的神情还是清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来,话里话外毫不客气:“衔珠重明仪就留在北境玄冰宫内,想知道的自己去问北殷王。”
庭院中再次全然无声,众人直直愣了十几秒。
就在这时,梨形拱门外又进来一个人,好家伙!
顾潭知,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他不是在二叔铺子里帮忙吗?做生意做到国教堂来了?
顾潭知看到其他四人也挺惊讶的,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但还是朝着饶老院长深鞠一躬,解释道:“国教堂最新一批的笔墨纸砚已经运至后山,但现在被划作禁地,晚辈领队押货受阻,特来问院长一声,林间的仓库是否还可用?”
“哎呀,忘了。”饶老院长一拍脑子,怎么就忘记了还有这回事呢,“我这就亲自去后山和禁军说一下。”
说罢他便起身,走了几步,又突然折返回来,把站在边上的顾潭知按着肩膀坐到顾徵旁的空位上,不由分说道:“你就坐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
说完他就得逞了什么似的,一脸欣慰却又风风火火地走远了。
这都什么事啊——
石桌六个位置,除却饶老院长刚走空出来的地方,其余都坐满了顾家人。一帮人,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神差鬼使似的,唯一的一个女儿家,顾皖儿环顾一圈,脱口而出了一句连自己都恍惚的话:“还差一个淮儿,就都齐了。”
这话如同一块天降的石子砸在了结冰的湖面上,直撞开一个冰窟窿,在场人无一不脊背发凉。他们突然想起,这好像是第一次和顾徵坐在一起,平日见到他,不是浑身带血,站都站不稳,就是跪在一地泥泞里,再不济就是和那两位大神一起笔挺挺罚站。
这是真正意义上顾徵在十年后第一次和自己同辈的兄弟姐妹们坐在一起,顾家小一辈五个男丁,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第一次到齐了。
还不在顾府,而是以各种奇怪的方式,奔着各种不一样的目的,在国教堂相遇。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个跑的比兔子还快的老头子的主意,顾徵慢慢悠悠把手中的一粒白子放在棋盘上,整盘棋顿时起死回生,饶老院长极其可怕的黑龙攻势戛然而止,白棋合围直逼要害,束住五爪像杀鸡宰羊那般轻而易举。
原来是下一步是顾徵走棋,他踌躇那么久,不是在等黑子进攻,而是在等这个一击毙命的契机。
“无名指哥哥!”
“钻狗洞的哥哥说了,他叫无名指,是从前往后数的第四个。”
“哥哥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把无名指伸直,但是淮儿可以。”
顾淮几日前在家宴上奶声奶气的话,此时此刻在众人突然脑袋里冒了出来。
不受控制地来回飘荡。
众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的一紧,同步望了望自己的手,那支夹在中指与小指之间的指头,所谓的最不灵活、力气最小的手指,仿佛永远伸不直,不声不响,屈而不能信。
他们眼中突然就有了酸涩的情感,顾皖儿或许说的对,还剩一个顾小五,就齐全了。
前日就是中秋,他们好像忘记了府里还有顾徵这么一个人,整个顾府都没有发现圆桌上的残缺,这样的残缺空置了十年有余,然后就成为了理所应当。顾淮在顾徵被送走后恰巧出生,像是天赐的宝石似的,毫无缝隙的对接了顾徵离开的空位,完美弥合,圆桌上不是补了一个凳子,而是新人换旧人,一家和和美美,和和美美的究竟是什么?好似在掩耳盗铃……
人群间少了一个顾徵,无人问津,家宴上顾淮只是吃了块藜蒿粑粑,牵出来的一大帮子事却没有一个人不紧张。
不知道会不会是十年前的同一时刻,顾徵孤零零一人,在北境玄冰宫内发现了传说中的衔珠重明仪。
正是现下众人害怕顾淮被拐走的这个年纪。
顾皖儿偏过头遥遥这么一看,本来有些不满,但也不得不承认,顾徵耳后那抹银色和他还真合适,正是,雪蘸水影云砌就,千层冰魄孤寒秋。
怎么做到的,这么脏,又这么干净。
像化了的雪水一样,满是灰尘的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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