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落叶归根
“阿琅，你母亲的事我没有骗你，就算我是北归，也改变不了天道印迹。”顾徵的声音传进裴琅的耳膜，他心里某处倏地一紧，浑身冷却的血液也像再度是被按了暂停键，阿琅，除了他的家人，没有人会再这么喊他。
他仰天闭上了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脑子里一幕幕过去的，都是顾徵在没被送去北境前与他交往的画面，还掺杂着刚才看到的母亲，他沙哑道：“还有七百人的命，你要怎么还？”
“还不了。”顾徵摇了摇头。
众人这才发现，就在刚才他们看云镜的时候，修宴和南佐他们已经墙角边山一般的尸骨强无声息地摆到了城门外，除了这森森白骨，每一具尸体边上还放着一块上好的紫木牌位。
一眼扫过去何其震撼，数量怕是真的有七百之多。
顾徵早有准备。
谢无恙突然想起上次在街道上撞见南佐，原来顾徵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预料到现在。
简琮握紧马缰的手猛的松开，满脸的惊愕与呆滞。
他抬头望着站在七百牌位里，如同站在乱坟岗上的顾徵，沉默了。
城墙上也是如此，朝臣也好，武将也罢，整个东朝的文武百官一个个看着城门口少年的背影，还有那七百具尸体，对应着七百具牌位时，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东朝的第一场雪就在此时，十分应景地洋洋洒洒落下。
分明是毫无重量的雪花，此时却千斤难承，携着巨大的、恐怖的、堪称毁灭性的力量砸在众人心头。
原来雪也能这么快积实，顾徵仿佛站在雪落的做多的地方，黑袍刹那间被白雪压住了颜色。
东朝何时下过这么大的雪？
大到看不清顾徵的脸。
也看不清裴琅手中的枪。
城墙外的每具尸骨都和雪泛着一样的白色，而牌位被风吹过时，却根本不晃，仿佛再大的风都能抗住。
直直地立在地上，无声无息，一片死寂。
这一刻，对面的裴琅，包括他身边的扶桑，一众浴血奋战的大将，兵士，卒吏，甚至还有挥着锄头的农民，以及被苏全指使人带上来的顾皖儿，全都沉默了下来。
顾皖儿做梦也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场景，她被捆住了双手，站在敌军阵营面前，猛的哭出了声。
泪流不止。
天上低垂的云，不断砸落雪花，就像一个站出来除暴安良的勇士，迫不及待清除顾徵这个余孽。
顾徵静静地看着裴琅，却在他黑色的瞳仁中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有身后七百具尸骨和七百具牌位。
他眼里清明异常，仿佛没有一丝罪恶与黑暗。
生于峡谷阴暗处，却这样出淤泥不染，这张脸写满了真。
裴琅顷刻间蠕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根本说不出来，被震撼到语塞。
这样的场景，仿佛刻进了他的灵魂，让他一生都难以忘记。
“北归军为你卖命，你却投靠安王，背弃了那么多生死兄弟，他们的命，都不做数吗？！你以为这样就能告慰魂灵？！还是说你以为这样，就能搏取同情？！”一股突兀的女生响起，裴琅边上的扶桑打马而出，几乎是瞬间她就来到了顾徵身前。
她高坐在马背上，满眼仇恨，手中的剑就架在顾徵脖子上，再往前伸一分，就能让他当场毙命。
裴琅捏了捏手中的缰绳，却也没有出声阻止扶桑。
“北归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虚伪、肮脏、恶心！”扶桑的话像是三九过境的寒风，直直能把人冻麻痹。
“我哥哥是你杀的对吗？这七百人是因你而死对吗？”
“你既然得到了通天神力，能把那些从阆良逃荒到晏城、黎城，最后死于你手中的命从天爷那里夺回来吗？！你能把命还给我们吗？！”
“自然是不能的。”顾徵的声音低低地飘出来。
“放下你手中的剑！”
就在此刻，修宴从城楼上一跃而下，他一个人，南佐并没有陪着他，还留在原地。
他一个人往裴琅的大军走去，路过被剑指着的顾徵，也没有多看一眼。
就在他离裴琅大军不过一里开外时，裴琅大军里突然发生骚动，此起彼伏的呼喊着统帅，没错，裴琅军中有不少人是当年幸存的北归军，正是北归神殿下的秘密军士。
是顾徵麾下的旧部，也是修宴这个北归神殿二把手，副统领的部下。
他们不认识顾徵很正常，因为顾徵基本不会露面，但修宴就不同了，他可是实打实的副统领，这张脸，众人再熟悉不过！
裴琅夹了马肚，往前直走，在修宴面前停下。
大朝会的时候，他就觉得顾徵边上这人过于熟悉，没想到真的是副统领。他翻身下马，和身后的众人一样，对着修宴齐齐下拜，口中叫了句“副统领”。
东朝的众人只觉得场面再一次反转，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修宴居然还有这样一层身份，北殷王叹了口气，手摸着被战火灼得焦黑的城墙，缓缓道：“在没来东朝之前，他叫修罗。”
“看来你们都还认识我。”修宴嗓音微凉。
“统帅，您为何会站在北归身边？！他害死了北归军那么多人，您居然还护着他！”裴琅军中一个大汉赤红着双眼，几乎是咆哮道。
“好。”修宴负手而立，他的视线拂过众人，眸色冰冷彻骨，“我今日便告诉你们所有的真相。”
修宴的声音幽冷，却不急不慢。
“三年前安王篡位，扰乱北境、东朝两国边境，燃起战火。你们只知道北归能得到天道的力量，却不知道安王夺舍了北境前主在北归身上留下的天理烙印。”
天理烙印，这是依照天地以生命为系，达成的死亡契约！是续命的奴隶契约，一旦契主濒临死亡，他可以利用被契者的命再度延续，前北境之主竟然对顾徵下了一这的恶咒！
听到这话的每个人都诧异地抬头望向顾徵，安王现在已经死了，他怎么还活着？
修宴示意众人不要心急，继续道：“天道神力如何能够甘居于人力之下？也绝不可能认双主，因为安王的存在，北归无法掌控天道，殷王殿下尚未登基之前，北归与他达成契约，殷王杀掉安王，北归以神力助他夺得王位。”
“这一切还要得益于入北境的臧老先生，他找到被控制在安王手中的北归，收他为徒。”修宴话音一落，再次炸开了花，原来顾徵不仅仅拥有雪莲花印迹，他甚至还是臧老先生的亲传弟子！他一直都没有说过！
“同样是一次机缘巧合，北归救下南雁阁少阁主荆芥，荆芥告诉了北归解开天理烙印的秘术，但这秘术并不完整，北归只剩下五年寿命！”
“为夺王位，安王一路烧杀抢掠，所到之处片甲不留，侵占边疆十七县时，他决意主攻黎城，而荆芥将南佐派在北归身边，他率先探得东朝皇帝的踪迹。”
“你们不是不知道北归的身份，他是东朝顾家四公子。”修宴声音清朗，有条有理，“北归他独自瞒下消息，控制住了安王的探子，冒着危险建议安王绕开顾长青，分攻三城。
“至于三城俘虏及百姓全部被杀害，这是安王下的命令！”
“北归身后的兵，没有一个是听从他的，全是眼线！”
“安王将咱们北归神殿的七百号弟兄当作筹码，胁迫北归动手，若是北归有一丝反叛之意，安王就会毫不留情杀了他们。”
“得知北归放走了顾四将军，安王一气之下把这七百人中的部分送进了屠城队伍里，动手杀光他们之后，嫁祸到北归身上！是安王剔下了他们的骨肉，悬挂在城门之上！”修宴声音低沉下去，双目却无比威严地扫过众人，包括脸色异常难看的裴琅。
“跟着北归的这七百人，你们最是了解，他们是哪里来的！”修宴嘶哑道，不知不觉眼角就流出一行清泪，几乎是咆哮道，“北归带着的，全部都是自愿回东朝的天恕之人！他们曾经都是戴罪之身，有的犯了错，有的是从祖辈就被流放到北境的，他们只是想战役过后，落叶归根！”
“他们唯一的念想就是守护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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