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背回房间
简幼走出顾府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朝解人晏,或者说,是向郁瞻,开这个口。
自己欠顾徵的,凭什么要自己哥哥赔上性命还?
更何况,是真的有可能会有性命之忧,郁瞻本来身体就差,这么折腾肯定受不了。
自己也不想让他,以身涉险,就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吗?
比如以他作为媒介。
简幼想起北殷王的回答,“你不够弱,也不够强,韧性与极端都达不到。”
还有白胡子老头确认过的残酷真相:“锁魂丹可以大大提高成功率,但它只能提高上线,无法下移危险的下线。”
陛下说:“你修书一封给解人晏,就先问问他的意愿,如果不行,就……”
这些话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扎进他的心窝。
怎么说呢,简幼苦笑一声,不是不愿意,也是不愿意。
顾府。
顾徵脸上涌起疲乏,他对身体上的疼痛已经麻木了,但他直线下降的体力实在难以支撑精神的消耗,现在他每日的清醒时间越来越少,逐渐从天数度日,变成了按小时度日。
而自己身上发生的这种变化,他谁也没告诉,包括白胡子老头在内,也只以为是他伤势未愈的缘故。天道以生命为食,首要表现就是精神衰弱,他从昨天醒来就发现了,也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不管不顾地闯进了这里。
他怕荼蘼出了什么意外,而自己却来不及摆平。
剩下的每一天,他都得精打细算着过。
“顾徵,你是不是累了。”荼蘼的眼神一直都在顾徵身上,见他脸色发白,顿时有些担忧,伸手示意扶他回去。
顾徵强打起精神,压下身体里潮水般袭来的困顿,有些虚弱道:“你不要担心,直接把佛堂烧了也行。”
这方法虽有些粗暴,但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不知道顾徵为什么会突然间这么暴脾气,难不成是因为躺床上待急了?
荼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点了点顾徵的额头,有些好笑:“你怕不是伤到脑袋了?那佛堂可是南汇圣地,把守的连一只蚊子都当不放不进去。还放火?你也不怕引火烧身,到时候牵扯到东朝可就更麻烦了。”
谁都知道,荼蘼是南汇人,本不用顾忌东朝,她这么说,分明是在爱屋及乌,当然,她最怕的还是顾徵伤上加伤,万一南汇女皇又派杀手来呢?
毕竟现在,是乘虚而入的最佳时机。
“三皇女,东朝也不是吃素的!”简琮挥了挥拳头,得意洋洋道,“我们大朝会文斗武斗都胜了你们。”
“东朝做东,自然东朝胜出。”荼蘼对着别人一向没什么耐心,尤其是东朝人,这毫不留情、浇冷水般的话直接冻僵了简琮脸上的笑。
简琮在心里腹诽道,怎么顾徵的朋友都和他是死对头,句句呛人。明明他也是顾徵的朋友,比如边上懒洋洋坐着的那位臭狐狸,怎么与顾徵交好的人却和他这样合不来。
不是说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吗?
真是奇怪。
北殷王察觉到简琮滴溜溜乱转的眼睛,一下就猜到他肯定在心里揣测他和荼蘼。
按这臭小子脸上表情的复杂度,五花八门变来变去,指不定在编排什么。
果不其然,简琮下一秒就乐开了花,他为这种情节找到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理由——或许他们都是嫉妒朕的龙颜吧?!哈哈哈!
北殷王头顶滑下两道黑线。
喂喂,小皇帝,你是来搞笑的吗?
一点也不好笑。
顾徵的脸色在虚浮的微光下实在苍白,更何况他微微低垂着头,与生俱来的下垂眼显得尤其散漫,明显是强撑着清醒,却已挡不住身体涌上来的困倦和乏力。
好像,他比之前睡得更多了,这一念头在荼蘼脑中一闪而过,但她没有多想,只是弯下了腰,轻手轻脚地想把顾徵扶起来。
“别死撑着了。”荼蘼低声附在顾徵耳边说道,嗓音柔软,“回去吧,这里我们可以解决的。”
仿佛催眠似的。
顾徵艰难地抬起眼,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想留在这里。
“你再不回去,我,”荼蘼见他不听劝,脸上便故作严肃道,“我,明天就回南汇,躲起来,让你也再也找不到!”
顾徵明知她不可能回去,却还是听话地站起了身。
也就这丫头,能把顾徵治得服服帖帖,白胡子老头满脸欣慰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荼蘼扶住摇摇晃晃的顾徵,他微微合着眼,靠在荼蘼的肩头。
但荼蘼比顾徵矮了许多,扶着他显然有些吃力。
一边的顾恺之见状走上前帮忙:“三皇女,交给我吧。”
“还有我。”顾衍之几乎是同步赶过来。
荼蘼刚想拒绝,就被自家哥哥用眼神制止了。
毕竟顾家人是顾徵的亲人,而且,现在真相已经解开了不是吗?
顾徵之所以四个月前马不停蹄地回到东朝,不因为这份对亲情的渴望吗?
成全他最后的愿望吧。
荼蘼抚上顾徵衣袖的手一松,心里也感觉酸涩的一空。
她紧抿着唇,后退几步,自觉地给顾恺之、顾衍之腾出地方。
顾徵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怎么都打不起精神,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人背了起来。
那人,陌生而又熟悉。
好像,是大哥哥。
顾徵闭眼。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顾恺之在他心里,比父亲还要无所不能,毕竟顾长青领兵在外,不常在府里,都是这个比他大了三岁的哥哥,每天都来看他,上学前看看他起床没,下学后给他带回来好多好多在街上搜罗到的小玩意。
笨拙的小木鸟、草编的大蟋蟀、叮叮当当的九连环……
他身上的气息让人仿佛就一下子回到了过去。
那种安稳的,无需防范的,不用提心吊胆的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已然远去的日子。
背着顾徵的顾恺之却是另一种感觉,他只觉得自己喉咙像是堵了块石头。
顾徵好轻。
背在身上像挂件似的,比荷包还少几分重量。
这样弱小的身躯,千疮百孔,如何能经得起持续十年之久的折磨。
他每往前走一步都能感觉的到,顾徵空荡荡飘在风里的衣袍。
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尽量快且平稳地往院子里走,生怕过于颠簸震碎了这只陶瓷娃娃。
顾衍之在边上扶着,半路往顾徵身上披了件厚实的外袍,从自己身上脱下来的,本来御寒的衣服就宽松些,何况这件尺寸比顾徵的要大。
顾徵闭着眼,仿佛顶了半匹白布在脑袋上,宽大帽檐又几乎掉下来大半,松散地垮搭在耳朵上。帽与锁骨间的缝隙里自然地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转眼间又被穿堂风带起的丝发遮住。
他抵着头的手从一开始就蜷缩在衣袖里,露出的一点点指尖像极了莲子嫩芯,下意识揪着顾恺之的衣领,估计是太长时间攥在手里不放,那指尖还透着粉色。在不放心跟来的衿黎等众人眼皮子底下,本搭在顾恺之肩上的另一只手,也缓而慢地从宽大的袍子里掉出来,接着就随意在风里垂着了。
脑袋外边上这么一歪,青丝与顾恺之的发冠勾住在一起,姿势有些别扭。但细看却莫名有种童趣,若不是皱着眉头,这人必然生动得如同水墨里的无忧稚子,枕着草木檐下熟睡,入画似的,没有一丝违和。
再一扭头,他整张小脸都侧埋在顾恺之背上,窝成一团,神情看不太清。
顾衍之突然有些嫉妒顾恺之能背着顾徵。
而紧跟在他们身后的众人,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顾徵是真已经睡熟了——淡淡的雾气就在边上,和着呼吸的节奏一波又一波飘浮。
冷风徐徐吹了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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