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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风起


盛安乃大乾皇都,热闹繁华自是不必多说。

        见识过洛阳的繁华,加之日夜赶路耶颇为疲倦,马车驶进京城时她已经缩在软榻上呼呼酣睡,唇畔挂着淡淡笑意——荣华富贵。

        朱门金钉、飞檐斗拱、琉瓦玉栏,盛安皇宫比之洛阳更为宏伟广阔,气势磅礴,规矩也更为森严。

        此次慕成微服出访只带两名贴士侍卫和暗卫若干,并未带一官一嫔,省得看见他们心烦,是以在洛阳行宫时,谢玄一想住哪宫住哪宫,想去哪殿去哪殿,无人约束,如今回到盛安便不能够那般随意了。

        谢玄一位在婕妤,被安排住进北苑靠东的承恩殿,临近澄和门。

        谢玄一跟着老太监进入落月殿时,一群衣袂飘飘的婀娜宫婢正在洒扫院子,清瘦的小阉人正忙里忙外抬箱子;偌大的庭院有一片小小的花田、一方小池塘,塘上圆圆的荷叶青翠欲滴,其侧清雅睡莲正盛;墙隅处栽了一株琵琶树,枝叶繁茂,亭亭如盖。

        老太监领她至台阶,转身垂头道:“谢婕妤此后便住在此处了,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院里奴才便是。”

        谢玄一微微颔首,“知道了。”

        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山野丫头,不懂深宫里的人情世故,转身蹦蹦跶跶进殿去了。纱帘微晃,老太监两手空空,一脸“孺子不可教”的神情,摇摇头转身离去。

        转日晨光熹微时,两名面生的婢女将她摇醒,谢玄一翻了个身,一只长腿侧侧夹住锦被,不耐烦嘟囔,“天塌了吗?吵什么吵?”

        唇下点痣的婢女忙道:“婕妤恕罪,可您今日要去拜见皇后娘娘同贵妃娘娘,徐尚宫同江公公已经在外催着呢,您进宫第一日可不能坏了规矩!”

        等了片刻,见谢玄一毫无动静,外头徐尚宫催促得紧,俩丫鬟相互对视一眼,七手八脚将她抬起来,换衣、净脸、染装,一番折腾总算能出门了,谢玄一打着哈欠跟着徐尚宫和江公公离开。

        周匝花影摇曳、暗香浮动,几人穿过常明殿、落霜殿、呵星殿,七怪八绕便来到王皇后的凤阙——落月殿。

        落月殿建在半坡之上,精致宏伟,宽敞大气,隐隐还能听见树枝半掩屋檐下的风铎传来清脆的叮铃声;缓坡周匝田地种植大片大片魏紫牡丹,放眼望去紫色花海起伏如波浪,格外美丽。

        花中小径以光滑的鹅卵石铺就,谢玄一微提裙摆行于其间,腾手拉了拉江公公的衣角,“公公,皇后娘娘居所为何这般偏远?”

        江公公是宫中老人,懂分寸,知道话可不说但不可多说,三言两语便敷衍过去,“主子的事,做奴才的哪能知晓?”

        谢玄一抿抿唇,不语。

        方至殿前,便见一名太监小碎步迈来,笑眯眯对几人道:“皇后娘娘与诸位贵人早侯多时,快跟咱家来吧。”

        谢玄一、徐尚宫、江公公三人进殿去,两名随身宫婢则侯在外头。

        方进殿中便觉周匝凉气四起,四处环顾,原是殿中四方角落里置了消暑的冰盆。殿外挂着明晃晃的骄阳,一路赶来,少女光洁饱满的额头已经沁出薄薄细汗。

        她抬袖试去汗珠,“好生凉快!”

        话音犹未落,袖角沉了沉,只听江公公低声催促,“您要先拜见皇后娘娘与诸位贵人。”

        谢玄一定睛往前一看,一名极其美丽的女人端身坐在精美绣榻上,鹅蛋脸丹凤眼,鼻微长而耸拔,唇含朱丹,精妙无双;她身着一袭绯色凤袍,头上戴着瞧起来极重的凤簪,凤嘴里含着一粒熠熠生辉的珍珠,浑身上下珠宝光泽闪烁,贵气逼人,端的是皇后气质。

        似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再瞧周围,有两名身着宫装的貌美女子,样貌气质虽不比皇后,但见身上珠宝装饰,应是赵淑妃和傅德妃了。

        “拜见皇后娘娘——”谢玄一按江公公的提示跪下行大礼参拜,接着起身,朝江公公指引的两边屈膝行礼,“见过淑妃娘娘、德妃娘娘。”

        左边着樱草色团花纱纹襦裙,戴宝钗的是赵淑妃。

        她挽高高的双环望仙髻,生得明媚娇俏,圆脸杏眼,抿唇时两侧小梨涡显现,似一朵向阳而生的向日葵;着嫩绿千叶纹襦裙的是傅德妃,墨发挽成抛家髻,其间缀一支清透的白玉流苏髻;眉似远山,眼似清波,一瞥一笑间似有清风拂过,令人想起那句,“荷叶荷花相间斗,红娇绿嫩新妆就。”

        面对她的参拜,赵淑妃微微颔首,傅德妃则起身以手相扶,谢玄一抬眸看她,她却只微微一笑,并不说话。相比闻皇后的正襟危坐,两位妃子便要随和一些了。

        拜礼后闻皇后赐座,谢玄一也学皇后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听她说话,不过才说了几句她便觉得乏味极了——无非是遵守宫规、恪守本分、侍奉君王之类的话。

        闻皇后训完话后便将她打发走了,谢玄一前脚方走,傅德妃后脚便请辞离开——她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淑妃多次明里暗里话语挑衅,她不是装傻便是礼让三分,时间一久淑妃便觉得这闷葫芦实在是无趣,渐渐不再针对她。

        珠帘微晃,偌大殿内除了王皇后同赵淑妃外,便只剩下三四个贴身宫婢伺候。

        “皇后姐姐?”

        赵淑妃一声轻唤将闻皇后飘远的神思拉回现实,王皇后转眼看她,语气平缓:“怎么了?”

        赵淑妃看一眼殿门,冷哼一声,“山野丫头不知礼数,真不知她是使了何种手段攀上陛下,竟然一跃成了个婕妤!?”

        陛下是怎么想的?

        赵淑妃颇为受宠,见元徽帝带回来一个丫头心中自是不快,相比之下,常年受冷落的皇后已经练就波澜不惊的心境。

        帝后常年不和,除了当年新婚之时同住一屋,元徽帝再未踏进她的殿门一步,明目张胆的冷落。

        皇后出自大族东陵闻氏,根基深厚,东陵闻氏的屋顶曾托起了两个王朝,前萧王朝与如今的大乾朝——昔日宴和帝骄奢暴虐,先帝为拯救苍生不得已起义,若非闻氏家族倒戈而助,也知道那仗要打多少年,要死多少人。

        闻皇后乃大家闺秀,自幼学习诗书礼仪,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生来便有一股高傲之气,自尊心也极强,三两次碰壁后再不愿去讨好慕成。

        而赵淑妃性子活泼逗趣,善于取巧,自进宫便颇得帝王欢心,唯独对她这个皇后视若无睹。

        闻皇后心中窝火,便搬到清幽的落月殿来,与慕成眼不见心不烦。

        慕成践祚后勤于政事,关心民生、考察吏绩、轻徭薄赋,他倾力治国,却对后宫不闻不问,后宫妃嫔下至采女上至妃嫔去去几十人,尚不满百。

        虽与帝王关系不合,但皇后既为六宫之主,该端的礼仪依旧得端,是以今日天未亮便起榻梳妆等待新人前来拜见。

        她方才看见那丫头时一瞬间愣住,恍惚间竟以为是她回来了……

        平静多年的心忽然卷起波澜,连呼吸也控制不住加快——死了,她已经死去四载了,还忘不掉吗!?

        赵淑妃进宫进得晚,并不知帝王往事,犹自嘀咕骂着山野丫头不知礼数,定要叫她好看……

        -

        今日一并拜见了三位贵人,离开落月殿后谢玄一便回了承恩殿。遥遥隔着几丈远便见殿外规规矩矩立着一群人,她扯了扯江公公的衣角,“她们来我的地盘做什么?”

        江公公解释道:“是分位比您低的采女御女们,您同几位娘娘请安,她们自然也要来像您请安,这是宫中规矩。”

        谢玄一点点头,“噢。”

        按道理来说,地位低的来拜见时,地位高的三言两语训几句话便打发了去,但这位谢婕妤的做法却令徐尚宫与江公公傻了眼——她竟然命宫婢们准备好酒好肉款待。

        真是个傻姑娘!

        谢玄一却想:人家上门拜见,岂能不好生招待?这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

        江公公悄悄劝了几句,让她走走过场便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谢玄一反问道:“人家上门拜见我,我岂能让人空手空肚回去?做人哪是这般做的?”

        徐公公识趣闭嘴——小姑娘涉世未深,日后在这宫中尝了苦头便知道了。

        那些分位低的御女采女连连推辞,奈何这位素未相识的小婕妤太过热情,细胳膊儿一挥便让人在院子里摆了一张梨花木桌,众人只好唯唯诺诺坐下,时不时用余光偷瞄,偶尔悄声与同伴讨论几句。

        饭局伊始,众人甚是拘束,齐齐盯着谢玄一等她动筷,饭局结束时众人已经被谢玄一的真诚热情感染,与她交谈几句后纷纷告辞离开,心中对她亲切起来。

        徐尚宫与江公公因有事在身早早便离去了。

        余晖散尽,暮色四合,一弯胧黄的月牙儿悬在远山之巅,点点星子如碎裂的钻石般织成一张亮莹莹的大网笼尽苍茫人间,月色无银,庭院寂寂。

        皎洁月色如水,层层漫下玉阶,湮没那单薄的倒影。

        “婕妤,夜晚风凉,奴婢们已为您备好热水供您沐浴。”唇角缀痣的丫鬟屈膝道。

        谢玄一微微偏头看去,挥手将守在殿门外的婢女招来。

        她负手立在第一级台阶上,将她们细细打量一番,道:“江公公说你俩机灵聪慧,故特意调来伺候我,叫什么名字?”

        两名婢女年纪相仿,唇角缀痣那个仿佛要机灵些,恭敬回答:“回婕妤,婢子名往日名唤小夭,她唤阿玉。”

        “往日?”谢玄一疑惑眨眼,“那你现在唤什么名字?”

        小夭道:“奴婢们入了承恩宫,便是婕妤您的人了,还请婕妤赐名。”

        一旁阿玉附和道:“请婕妤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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